第67章 入局?

修長的手指擰動燈泡,螺旋紋路緩緩轉動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旋轉了三四圈,燈泡脫離了天花板,被樊霄隨意一扔,投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

至此,這處狹小的儲物間,徹底的失去了人工光源。

丟了幾個靠墊進去,樊霄站在門口審視著這個小小的空間。

他從睡衣口袋裏翻出一盒火柴,握在掌心,然後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手指一帶,門緩緩關上。隔絕了一切光源和整個世界。

海水湧了上來,已經漫過腳踝,冰冷的溫度似乎剛從冰川融化,透過皮肉凍僵了每一寸骨頭和靈魂。

樊霄緊緊的蜷縮著身體,手臂環抱著雙膝打著冷顫。上牙和下牙敲打在一起的聲音震動著腦殼,巨大的回響讓他好似失聰了一般,聽不到外界的一點聲音。

也沒有聲音。

起初還能聽見一些奔逃呼救的叫喊聲,現在卻什麽都沒有了,連洶湧的濤聲都不見了,整個世界一片死寂。

“媽媽。”樊霄輕輕的叫了一聲。

媽媽給他摞了很高的台子,卻不穩。他蹲在一個殘破的桌麵上,勉強找到了一個可以保持平衡的落腳點。

媽媽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她的口鼻被海水淹沒的時候,樊霄還有最後兩根火柴。他用了一根,幽暗跳躍的火光裏,媽媽笑著告訴他。

要活下去。

海水已經漫過了小腿,樊霄平生第一次想到了死亡。似乎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活著也沒好到哪去,大哥的厭惡與指責。二哥的挑撥與暗算,讓人畏懼的父親,嚼人舌根的親屬,沒什麽讓人留戀的。

所以,必須活下去嗎?

沒人回答他。他還剩最後一根火柴,隻要點燃便能看見媽媽。

手很抖,火柴頭放在火柴盒的側壁上,卻遲遲沒有滑動。

手掌驀地收緊,揉碎了最後可以帶來光源的物件兒。

黑暗才是最安全的。看不到不斷將人吞噬的的海水,以及海水中的……一言不發的母親。

水麵依舊在漲,即便男孩站直身體也漫過了胸口。樊霄第一次不想聽媽媽的話,誰說死亡不是一種解脫?誰說一定就要帶著希望活下去?

為什麽活著?為誰而活?

若非要找一個理由,樊霄緩緩睜開緊閉的雙眼,瞳孔在黑暗中對不上焦,卻看到了慌忙逃命時,不顧自己跌倒,無情而去的父親;第一個鑽入汽車,大喊著快開車的樊餘;從車子中探出半個身子,麵帶猶豫,最終被拉回車裏的樊泊。

太多逃命的人想上那艘“諾亞方舟”,無數雙手伸向車門。最終車子毫不猶豫地落鎖,轟鳴發動,踏著水痕快速駛離。

隻留下剛剛拉起孩子的母親,淹沒在喪屍一般的逃亡大軍中。

樊霄終於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我要活著!然後拉著那輛車上的所有人一起下地獄!!

“誰來救救我?”

東南亞的海島上,一間破舊的雜物間的牆壁被拍響。小小的手掌用力的拍著木板,一隻手不夠就用兩隻,手拍痛拍麻了,拍得沒有力氣了,就用頭撞!

時光的隧道扭曲相連,將那間孤房,像一張紙一樣撕扯、揉碎,投射在另一個空間。19年後,一個被剛剛被切斷光源的儲物間中,成年樊霄做著與幼年樊霄一樣的事情。

也在用頭狠狠地撞著牆壁!

幹啞的嘶吼聲像厲鬼一般,在狹小的空間撞來撞去,卻尋不到任何出路。

手臂已經拍打得無力,甚至都支撐不住牆壁。樊霄隻能用身子的力量甩動頭顱,一下一下撞向牆壁。

“救我!我要活著,我一定要活下去!我活著就是為了讓你們去死!都去死!”

粘稠的**緩緩從額角滑落,血腥味兒漸漸彌漫在狹小的空間裏。

粗糲的牆壁上染上了濃重的血跡。樊霄好似感覺不到疼一樣,反複的用同一位置,不斷的撞擊著牆壁。

血越流越多,不斷的從下頜一滴一滴的滴落。糊上了眼睛,覆蓋了嘴唇,溫熱的**逐漸變得冰冷,落在地上,多添了一份肮髒。

“遊書朗。”狂躁的男人忽然停下了自虐的舉動,隨著沉重的喘息脫口而出的名字,像是一劑清心針,讓男人短暫地恢複了理智。

“書朗,你救救我。”一片虛無的黑暗中,隻能聽見男人沙啞破碎的嗓音,“我好害怕,好難受,遊書朗你救救我。”

沒有人回複,像沉入水中的女人一樣沉默。

除了樊霄自己的喘息聲,一切都安靜的令人絕望。

蹦!蹦!蹦!撞擊牆壁的聲音再次響起!短暫清醒後的樊霄,再次跌入了噩夢的深淵。

可這次他的夢中不但有舊時人,還多了一個遊書朗。

“書朗,求你回來!你真的不管我了嗎?你說過你愛我的,你說讓我不要害怕這一切,你說你會保護我!”

聲音從祈求逐漸轉為猙獰狠戾:“你為什麽說話不算話?!你的愛就那麽輕飄飄的嗎?說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了?!你不是菩薩嗎?你不是善良嗎?那為什麽拋棄我?!”

滿室的血腥氣味兒中,男人瘋狂的怒吼:“遊書朗,誰準你離開我了?!”

發泄似的怒火過後,男人的呼吸聲也弱了下來,狹窄的空間內,似乎隻能聽得到鮮血滴落在地麵上的聲音,滴答,滴答。

直到一切陷入了寂靜。樊霄從一片黑暗的虛空中,看到樊泊、樊餘乘坐的汽車已經駛離;女人緩緩地沉入深暗的水中;遊書朗也丟下棒球棍麵無表情的轉身離去……

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海水越湧越高,樊霄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想到,我終於可以如願以償的死掉了。

驀地,一串刺耳的電話鈴音劃破了靜滯的空氣。

樊霄驟然睜開了雙眼!

幾乎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向扔在不遠處的手機,手機屏幕散出的微弱光線,將半身血色的樊霄映得如索命的厲鬼一般。

他伸出顫抖手,展開手臂,拿過電話,看著屏幕上跳躍的文字,渾濁空洞的目光乍現光芒。

輕輕揚眉,清了幾下嗓子,讓聲音恢複如常,樊霄滑開電話,禮貌謙和的叫了一聲:“黃總。”

遊書朗申請的宿舍是個兩人間,他的室友是藥廠的普通職工。

20多歲的小夥子,見到遊書朗總有些戰戰兢兢,不是不怎麽說話,就是總往隔壁宿舍跑。

遊書朗是企業的中高層管理者,而在宿舍樓中住的基本都是普通員工。進進出出,來來往往,盡管遊書朗已經表現得十分平易近人,可大家見了他,還是像見到了教導主任一樣,上一刻還歡欣雀躍,下一刻便鴉雀無聲。

遊書朗也有些無奈,計劃著出去與人合租,找個不認識、不相幹的人,倒是可以避免這樣的尷尬。

不過這又是一筆費用,最近的他,手頭並不寬裕。

趴在老舊的陽台上抽煙,遊書朗向一個舊的不像樣的肥皂盒內彈煙灰。天氣逐漸轉暖,陽台開裂的水泥縫裏鑽出了幾根小草,卻不知被哪個討嫌的麻雀啄了,豁牙露齒的難看極了。

口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遊書朗吸盡了最後一口煙,將煙蒂按滅在肥皂盒中,才取出手機。在看到電話上的名字時,他露出了一個不自覺的淺笑,接通電話,叫人:“黃老板。”

黃啟民愛茶,他與遊書朗約在了一間老牌茶坊。

兩個人看起來很親厚,遊書朗扶著胖胖的黃啟民落座,親手給他斟了茶。

“這是我從廠長辦公室順出來的頂級鐵觀音,您嚐嚐。”

還帶著些涼意的早春中,黃啟民也要掏出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水,他笑得像尊彌勒佛:“好好好,我嚐嚐這茶有沒有小賊的氣味兒。”

遊書朗笑著坐在對麵,點了幾樣佐茶的堅果點心。

黃啟民喝茶的時候,一雙被肥肉擠得變小的眼睛一直看著遊書朗。

“氣色怎麽這麽差?”他放下茶杯,“年前見你還沒這麽瘦?”

遊書朗剝了幾顆榛子推到黃啟民麵前,輕輕帶過話題:“老師,您在電話裏說找我有事,什麽事?”

黃啟民果然被他帶偏了,小眼睛頓時眯成了一條縫,向前微微探身說道:“想請你參加我的科研團隊。”

遊書朗一怔:“邀請我加入科研團隊?”

黃啟民點點頭:“年前給你發的資料你有認真看過嗎?”

“您是說金銀花飲?”

“對,就是這個項目。”喝了熱茶的黃啟民又用手帕擦了擦汗,“現在我們打算優化工藝,生產上市。”

“不與其他藥廠合作?不走OTC渠道?”

“不合作,打算用我們自己‘長嶺’的牌子。”

遊書朗見黃啟民眼中放了光:“隻要能把這個項目做起來,讓長嶺這個品牌在市場上立住腳,我們手中其他的項目就可以相繼上馬,繼續加持這個品牌。”

此時,黃啟民的雙下巴都能看出得意的神色:“投資方說了我們依托長嶺大學科研團隊的名號,隻要營銷得當,是很容易將品牌做起來的。”

“投資方?”遊書朗問道,“有資本介入了?”

“是,不然我們哪有錢?再說咱們隻懂研發,也不懂銷售啊。”黃啟民目有期盼,“書朗,你是我最得意的門生,回來吧,幫幫老師。”

遊書朗眼中劃過一瞬的光彩,卻在思量過後緩緩壓了下去:“老師,我現在的工作……”

“書朗,你做辦公室主任實在是浪費了你的才華。雖說你做的也很出色,但我知道你誌不在此,當初若不是急著賺錢貼補家用,我這邊又實在窮的很,給不了你什麽像樣的工資,你怎麽能連研究生都不讀,就跑出去匆匆找一個專業不對口的工作?”

黃啟民指指遊書朗的胸口:“捫心自問,你喜歡這份工作嗎?”

遊書朗飲了一口熱茶,才無奈的笑道:“不算喜歡。”

他說的是實話。辦公室主任的工作沒什麽不好,遊書朗人情練達、處事老道,做起來也得心應手。

卻不喜歡,甚至有些膩煩。

厭倦了人情世故,迎來送往;厭倦了每日拆解無休止的矛盾和問題;厭倦了推杯換盞間的客套與虛偽;也厭倦了酒後的三溫暖與黃色笑話。

可是,這個位置是他從普通員工一步一步做上來的,如今的職位不低,賺的也不少,已經達成了入職時賺錢養家的願望。

其實遊書朗當年的高考成績很不錯,足可以離開這座城市,去外麵讀更好的大學。可遊書朗怕養母和弟弟受人欺負,幾經斟酌選擇了本市的長嶺醫科大學。

大學畢業時,遊書朗的養母已經去世。他不顧導師的一再挽留,選擇了一個專業不算對口,但薪資不錯的工作,一幹就是五六年。

但,平心而論,他更向往簡單純粹的科研團隊,享受沉浸在微分子世界中的輕鬆愉悅,更樂於探索化學元素奇妙的組合與分解,這讓他覺得踏實,也覺得有趣。

可如今,他再次一無所有,甚至信用卡中還有一些負債。要安身立命,又有弟弟要養,所以遊書朗不能輕易放棄高薪的工作。

“是擔心薪資嗎?”黃啟民一語道破。

他又扯起嘴角,露出暴發戶似的笑容:“現在你不用擔心了,我們不是有投資方了嗎?你來給我做團隊副組長,順帶打理一切對外事務,我給你這個數。”

黃啟民舉了幾個指頭,揚揚眉。

遊書朗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黃老板如今真是財大氣粗了。”

“來不來?”黃啟民繼續蠱惑,“聽說你賣了房子沒有地方住,我正好有一個學生出國留學去了,他租的公寓還有大半年沒到期,你可以暫時住在那裏。”

遊書朗的手指在茶杯上用力捏了幾下,黃啟民的提議讓他很動心。

這份動心其實也不是完全來自於理想的工作與薪金,還有一點,他如果繼續留在博海藥業工作,勢必會再與樊霄見麵。

兩個人如今鬧到如此地步,遊書朗不知要用什麽態度去麵對工作中的樊霄,也猜不準樊霄會用什麽態度麵對自己。

樊霄的可怕在於他的不可控,而自己在這段感情中也多次失控,常常做出不理智的舉動。遊書朗不想將混亂的感情帶到工作中,所以離開博海是最明智的選擇。

深吸了一口氣,遊書朗說到:“房子我出租金,其餘……就都聽老師的吧。”

黃啟民雙手一拍,高興極了:“那就這麽說定了,我那邊的項目已經啟動,急需你早早到崗,所以明天你趕緊辭職過來。”

遊書朗給黃啟民斟茶,頗有無奈:“總要給我一些交接工作的時間,對了,咱們科研團隊的投資方是……?”

“是……”黃啟民中途一哽,支支吾吾,“新瑞達,一家老牌的投資公司。”

遊書朗點點頭:“我會盡快履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