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可以叫你書朗嗎?

那日之後遊書朗很快就又見到了樊霄。

七月明媚的陽光下,絲光暗閃的西服沒能守住低調,折射出的粼粼光芒包裹著高大的男人從容不迫地走來。

因隔著距離,並不能看清他臉上的表情。模糊的麵相反倒凸顯了周身的氣場,修長的雙腿包裹在輕薄順滑的西褲中,走路的時候臨摹出雄實的肌肉線條。雙腿交疊,步態穩健,行進的每一步都帶著厚重的壓迫感,盛氣逼人。

但,遊書朗知道,那人臉上綻開的一定是無懈可擊的溫和笑意。

與他所想並無二致,樊霄到了近前,周身溫潤的氣息瞬間淡化了他強勢的氣場,變得平易近人起來,心細如塵的遊書朗甚至感覺到了身邊的廠長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今天是‘品風創投’與‘博海藥業’的項目溝通會,這是風投公司對投資項目審核調研的重要環節,期待資金注入的博海藥業自然無比重視,班子成員提前半個小時便恭候在了公司門口。

兩方見麵,自是一番熱絡,樊霄謙恭客氣,倒也看得出一絲流於表麵的應付,直到遊書朗在他麵前伸出手,他臉上的表情才有所改變,笑容愈發真切,老朋友一般熟稔的玩笑:“書朗,遊大主任,你明知道我路癡,也不迎迎我,若是因為我找不到路耽誤了與貴企的合作,劉廠長這筆賬不得算你身上?”

聽到那聲“書朗”,抽不回手的人呼吸一頓,不由得想到幾天前那個充斥著煙熏火燎味道的夜晚。

那日,樊霄開著豪車跟在他的車後麵一路順暢的回了市裏。從暗沉的手機屏幕中跳躍出來的依舊是樊霄的電話,遊書朗點了免提,夜風一樣清潤的聲音再次邀請他共進晚餐。

遊書朗不知怎麽心裏便有些氣,可能是剛剛被樊霄稱之為玩笑的冰冷質問,也可能是他拿著自己公司計劃書時的掩藏不住的淡淡掌控感。

遊書朗脾氣溫和,絕大程度有賴於自身的教養與他的處世之道,平心而論他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主兒,也絕不想受人掌控。

車子又滑行了幾公裏,停在一處熱鬧的區域。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撞擊著曠野的流風,濃重的燒烤味兒隨風而來,鑽入鼻腔,喚醒了味蕾。

遊書朗下了車,走到後車一如第一次見麵時敲了敲車窗,這回車窗很快地降了下來,他問:“這裏可以嗎?”

樊霄猶豫了一下,但隨即點了頭,又是那般任君處置的好性子,應了聲:“可以啊,這裏看起來很熱鬧。”

夏日燒烤節是這個城市消夏必不可少的活動之一,今年活動的位置從市中心的商業區搬到了江邊廣場,規模擴大了不止一倍。

晚上八點多正是最熱鬧的時候,遊書朗和樊霄兩個人在場地靠邊的角落尋到了一張並不十分幹淨的空桌。

“不介意吧?”

遊書朗的問法很巧妙,幾個字生生堵住了對方的另一種回答。他將塑料椅子推到雙手插在風衣兜裏的樊霄麵前:“你坐,我去買點東西。”

“說好了的,我請你。”

遊書朗在他肩上不慎在意的拍了一下,隨口回道:“下次。”

他拿著肉串回來的時候,看見樊霄在認真的擦著桌子,身子微微躬著,兩根手指按著餐巾紙,像在完成什麽極為重要的工程。

作為辦公室主任的遊書朗若是看不出樊霄有輕微潔癖這些年便算是白混了,他待人接物向來溫和不冒犯,善於為對方構建舒服的相處環境,但不包括心裏壓著氣的時候。

東西放在長條桌上,遊書朗笑著說:“喝點酒然後代駕?”

樊霄看著他手邊掛著水珠的冰鎮啤酒沒有反駁。

兩個人的話題散漫無邊,從湄公河的花船說到如今不爭氣的王室,從江上的歸鳥說到衝浪的技法……

樊霄吃得很少,即便有吃,也是極不文雅的從肉串的中間撕扯幾塊肉下來慢慢地咀嚼,從不動最前麵的那塊。

越晚江風越涼,一些老人和孩子已經穿上了外套。樊霄的衣襟抿得更緊,手中的冰鎮啤酒隻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嘬。

遊書朗輕輕歎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自己無聊至極,竟然置這種無關利益與得失的氣,真是活回去了。

他將自己的西服脫了下來,搭在旁邊的空椅子上,狀似隨口地問道:“冷嗎?你不嫌棄的話就披上吧。”

樊霄表情空白了一瞬,繼而麵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他伸手拿了西服,竟然套在了風衣的裏麵,在遊書朗微微詫異的神色中說道:“遊先生這般體貼,我怎能不承情。”

拿著肉串的遊書朗動作一僵,濃密的睫毛跳動了兩下並未接話,隻是認真對待手中的吃食。

他先用紙巾擦去竹簽頂部的碳灰,再用筷子將第一塊肉剝下放入自己的餐碟中,然後才把肉串遞給樊霄,淡淡的說道:“吃吧,樊少爺。”

被人諷刺了的樊霄兀自笑了起來,接過肉串用牙齒銜著肉扯下,口齒含糊的問道:“遊先生怎麽知道我有點嫌棄靠近爐壁的那塊肉?”

遊書朗靠在椅背上,伸長胳臂掐著桌上的酒杯,另一手夾著的是新燃的香煙,嫋嫋散開的煙霧像他眼中淡的抓不到的神色。

他偏頭看著暗沉的江麵,下頜骨的線條愈發清晰,與煙霧一起被吐出來的還有一句溫和的:“吃吧,囉嗦。”

樊霄眉心一跳,靜默了片刻一口飲了杯中冰冷的啤酒。

“我以後就叫你書朗吧,你也別一口一個樊先生了,叫我樊霄,畢竟我們都這麽熟了。”

遊書朗緩緩的回頭盯著桌子對麵的男人,此時他很想問問樊霄是如何界定“熟與不熟”的?而良好的教養又告訴他不能伸手去打笑麵人。

沉吟了一會兒,他點頭應下:“好吧,樊……霄。”

以司機會過來接自己為由,樊霄看著遊書朗的車子一點點的滑出了自己的視線範圍。

直至前方的車消失,那張英俊的麵容上好似累得再也掛不住笑容,轉而露出輕蔑的表情。從鼻腔中輕輕發出一聲笑,滲著毫不掩飾的嘲弄:“小貓似的伸出爪子,我以為至少會撓幾把,沒想到竟然這麽容易就心軟了,還真是好欺負。”

掀開風衣,他低頭聞了一下衣服中早已消散的屬於另外一個男人的氣息,幽幽的說道:“味道很好聞,就是和我的臻臻身上的味道是一樣的。”

像堵在鼠洞之前的貓,樊霄牽起嘴角:“還真是可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