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都是真的

“我沒有未婚妻。”樊霄語速不急不緩,看不出心虛,隻是吐字咬得很緊,像是思量了很久才將話說出口。

遊書朗又漱一遍口,擰好瓶蓋才問:“需要我回避嗎?”

他的聲音暗啞低緩,聽得出剛剛經曆了一場十分激烈的情事。

“不需要。”樊霄拉住他的手,“我們一起出去。”

“等一下。”遊書朗從口袋裏拿出一塊手表,戴在了樊霄的手腕上,“生日禮物,不名貴,別嫌棄。”

他抬起頭,看著樊霄:“希望你今後時刻歡愉。”

一室暗燈,光影都是模糊的。樊霄的目光從腕上的手表緩緩移到遊書朗的臉上,他望著他,覺得那雙眸子裏此刻就裝了自己的所有歡愉。

晃了晃手腕:“我很喜歡,會一直戴著它。”

遊書朗笑了一下:“也不用一直戴著,你那些名表會抱怨的。”

敲門聲再次響起,他垂下眼瞼,輕聲道:“走吧,帶我去見見你的未婚妻。”

將行,又被樊霄一把拉進懷裏,在門板震顫的噪音中,男人鄭重地說道:“我沒有未婚妻,他們說什麽你都不要信。”

“好。”遊書朗在樊霄唇角落下輕輕一吻…

再回來,舞台上的男人、女人和不好界定性別的舞者都收斂了不少,舞姿不再奔放狂野,神情也多了幾分拘謹。

相熟的、不熟的狐朋狗友散落在酒吧的角落,依舊喝酒、桌遊,可眼神卻都或多或少地勾著主賓台這邊。

主賓台的沙發上坐著幾個麵生的人,遊書朗最先看向其中的一個女孩。黑發白裙,斯斯文文,麵色微黃,有些病態,鄰家妹妹的感覺。

施力華的聲音熱情又緊張,揚著聲音故作輕鬆:“大哥,阿霄不知吃壞了什麽,拉肚子。”

大哥?遊書朗這才將目光轉向了坐在主位上的男人。男人目測三十六七歲,麵貌周正,頗具氣勢,眼窩和唇角的紋路很深,一看就是嚴肅且教條的人。

男人沒說話,他的身邊倒是站起一人,走到樊霄身邊,熱情地勾肩搭背:“老三,出來七八個月也不知回家看看我們,你不回去,我們隻好飛過來給你慶祝生日了。”

他講的是泰語,遊書朗聽不懂,隻見樊霄笑了一下,又戴上了那副謙和的假麵,很恭敬的樣子:“大哥、二哥,你們來了也不事先說一聲,我好去機場接機。”

見樊霄用國語,被稱作二哥的人在他肩上拍了幾下,也換了語種:“不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嗎,所以我們才聯係了許叔來接。”

席間唯一一個老者滿麵慈善:“你們兄弟這麽大了,還玩這種遊戲,我看著你們這麽和睦親厚,真替老總裁開心啊。”

老者遊書朗認識,是樊霄公司的副總,把持著公司的很多事項,與樊霄在權利上爭得很凶。

老者讓出半個身位,露出身旁的女孩,“小霄你今天過生日,這不,婷婷剛剛出院就吵著要來為你慶生,生日禮物選了好久呢。”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女孩身上,包括遊書朗的。女孩有些羞澀,蠟黃的臉上燒起兩片紅雲:“小霄哥哥,這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精美的包裝盒在燈下過分璀璨,可樊霄的目光在那上麵都沒放上一放,便丟下了一句不鹹不淡的“費心了”。

眼皮一撩,一直沉默的光頭助理就恭敬地收走了女孩手中的禮物。

老者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女孩也麵帶尷尬:“小霄,你不拆開看看婷婷送你的禮物嗎?她可是很用心選的。”

樊霄帶著遊書朗入座,擺弄了幾下腕間的手表,才又端起了抱歉的麵孔:“許叔,禮物太多,容我以後慢慢看吧。”

樊霄的笑容足夠歉然,但話說得卻是極不客氣,施力華想出來打個圓場,剛張開嘴就被一道沉肅的眼神扼殺。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執起酒杯,麵無表情地嘲諷:“我們其實是奉父親之命來看看你的投資做得怎麽樣,是不是賠得連一張機票錢都買不起了。”

他沒看樊霄,表現出了絕對的蔑視,一句話就冷了全場的氣氛。

遊書朗看了一眼樊霄,見他麵上全無異色,才垂了眼瞼,摸了支煙放在手裏慢慢揉。

“別聽大哥嚇你。”樊家老二嘻嘻哈哈地湊趣,“父親就是讓我們來看看你,如果你在投資上遇到麻煩了,讓我們幫幫你。不過你也知道,二哥肯定是幫不上的,幫你把個妹泡個妞還行。”

見樊霄給遊書朗添了酒,他的眼中多了一份審視,探頭問道:“這位是?”

施力華心中一驚,怕遊書朗自爆了所謂的“身份”,剛想打岔過去,這回又被樊霄攔下。

樊霄的話很淡,介紹的時候也隻是微微抬了抬下巴:“遊主任還沒向你介紹,那是我大哥樊泊,這是我二哥樊餘,許副總你認識,他身邊的是他的女兒許婷。”

樊霄雙標,轉頭介紹遊書朗時又多了幾分鄭重:“這是博海藥業的辦公室主任遊書朗,我們和博海共同開發的藥品馬上就要上市了。”

樊家老二客氣的敷衍,老大連個眼神都沒送過來,他不客氣地打斷“無謂”的交談,斥道:“樊霄,許叔的女兒是你的未婚妻,你對人家這麽冷淡,是在致父親和許叔這麽多年的情意於不顧嗎?”

最先嚇了一跳還是施力華,他急的直搓腳,就怕遊書朗此時爭風吃醋,撂了與樊霄的關係。在座的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若是抓住了樊霄的短處,不知又要掀起什麽樣的風浪。

可那個理應驚詫或者暴怒的人此時隻是喝了口酒,手穩得杯內的酒湯未起一點波瀾。

樊霄的餘光從遊書朗身上收回,淡淡一笑:“大哥,你這話我怎麽聽不懂?婷婷什麽時候成了我的未婚妻?人家女孩子清清白白,你這麽說婷婷可是會哭的。”

許婷確實有點要哭不哭的樣子,手指緊緊地攪著自己的裙擺,身旁的老者麵色也極其難看,他輕輕咳了一聲,似乎意有所指。

樊二此時“嘖”了一聲,提示樊霄:“老三你忘了?你回國之前,父親說等婷婷病愈就給你們訂婚的。”

樊家老大也瞥來犀利的目光:“你當初不是應下了這門婚事,才換來回國的機會嗎?”

劍拔弩張,施力華咽了下口水,終於說出了句無人打斷的話:“那什麽,遊主任,咱倆去那邊玩會兒牌?”。

一家人討論私事,外人理應找個因由退場,可樊霄沒動,阻斷了出路,坐在角落的遊書朗自然動不了。

火柴在指間翻轉,麵對挑釁的樊霄依舊表現的得體,他笑著說:“我隻記得父親說過,若我與許婷小姐能夠相處得來,可以考慮與她訂婚。而這話,也隻是下午茶時的閑話,我都快忘了,大哥二哥倒是記得清楚。”

樊二翹起二郎腿哧哧地笑:“風花雪月的事我向來記得清楚,不像大哥隻記得正事。”

被點了名的樊家老大表情極為肅然,字字句句擲地有聲:“樊霄,父親到底什麽意思你心裏最清楚,你這樣揣著明白裝糊塗,就可以一直拖延下去?”

“不想拖也可以,大哥親自上啊,大嫂不是已經提出和你離婚了嗎?沒障礙了。”

啪!酒杯重重地落在理石酒台上,震**的**四濺而出,瞬時烈酒熏人!

誰都知道樊家老大的逆鱗是自己那個逃婚的老婆,沒想到平日最圓滑世故的樊霄卻主動撞了上去。

這邊施力華和樊二正在救場,那邊許婷已經哭著跑出了酒吧,老者滿麵怒容,追出去之前丟下了一句“我許忠的女兒也不是任由你們樊家欺負的。”

“許忠這老東西明擺著就是拿病歪歪的私生女給自己鋪路子。”樊二歪在沙發上吊兒郎當地說道,“老三,許忠最會在父親麵前煽風點火,指不定會給你扣個什麽罪名。要不你就先和許婷訂個婚,安撫一下父親,至於以後還不是因勢利導,你再從長計議。”

勸完樊霄,他又去安撫樊家老大:“大哥,老三最小,難免說錯話,他也不是有意拿大嫂和你離婚這件事氣你。今天是他生日,你就原諒他一次吧,咱們兄弟喝幾杯怎麽樣?”

樊大的目光更沉更戾,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應了聲好。

“既然要陪老三喝幾杯,那就換大杯吧。”

樊霄與遊書朗靠著車身席地而坐,方圓一米內都是濃重的酒氣。

遊書朗在喉下摸索了半天,才散了一顆扣子,他閉著眼睛說道:“你大哥太能喝了,難道是酒桶轉世的?”

頭靠著車身,微仰著下頜的樊霄哧哧地笑:“遊主任的確是喝多了,都開這種低級的玩笑了。”

他忍著頭暈歪在遊書朗身上,呼著酒氣一臉壞相:“遊主任,咱倆什麽關係啊?這麽舍命為我擔酒?”

這話樊家老大也問過,卻是極為直白的不客氣:“你是哪位?有什麽資格替樊霄喝酒?”

樊霄酒量不錯,遊書朗沒怎麽見他醉過,即便是醉了也多是借酒裝瘋,為得是與他在**多鬧一會兒。

可剛剛,兩瓶烈酒入腹,樊霄的話開始變得很少,麵色逐漸蒼白,遊書朗知道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在極力控製著平穩,脫口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嘴裏繞了三圈才不會走音的吐出來。

杯子再次被倒滿褐色的酒湯,遊書朗率先一步握了杯子,笑道:“這杯我替樊總喝吧。”

四人八目都在看他,樊霄和樊家老大同時蹙眉。

“你是哪位?有什麽資格替樊霄喝?”隻是樊大的話比醉鬼的更快了一步。

被明晃晃的輕視,遊書朗依舊穩坐如山,臉上淡淡的笑意未增減一分:“樊總明天要與我們開一個重要會議,今夜不宜深醉,為了我們的項目能盡快達產創效,接下來的酒我就代他喝吧,正好也借此對兩位老總的歸國表示歡迎。”

這話滴水不漏,連巧言善辯的樊二也一時沒想到反駁的言辭。樊大已經有幾分醉意,他心中的愁苦被翻了出來,如今隻想借酒消愁,倒也不在乎被他灌酒的對象是不是樊霄了。

可樊霄不同意,剛想奪回酒杯,大腿外側就貼上了一片溫熱,遊書朗輕飄飄的投來一個眼神,便是不容反駁的模樣。

醉了的樊霄也知忌憚遊書朗,沉默了片刻,將手收了回來。

遊書朗又陪著樊大喝空了兩瓶,終於喝醉了那個海量的男人。

他被助手和一直笑嘻嘻觀戰的樊二扶走,直到那些人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樊霄與遊書朗才癱了脊背。

如今,兩人坐在地下停車場中,已是再無力氣,暈頭轉向的等代駕來接。

“你大哥恨你,但卻不及你二哥對你的惡意來得多。”指上夾著煙的遊書朗淡淡的說道。

樊霄笑了一下,從遊書朗的頸窩爬起,抻著脖子重重地親了一口遊書朗:“看出來了?遊主任厲害。”

頭暈,他又委回了頸窩,老實靠著:“我大哥恨我恨在明麵,樊餘恨我恨在每一處陰暗的犄角旮旯。”樊霄伸出手向空中一抓,“就像一隻隱在黑暗裏的手,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把我拉下深淵。”

“我反倒羨慕我大哥那種人,性情中人,愛恨情仇都明明白白地擺在麵上,不像我們。”

“我們?”遊書朗點煙的手一頓。

“是啊。”樊霄的笑顯得有些落寞,“我和樊二一樣,真正的心思永遠埋在深處,假得很。”

“和我也是假的嗎?”

辛辣的煙霧緩緩散開,將遊書朗的話網在其中。

樊霄直起身子,望向他。遊書朗回視的目光輕輕渺渺,被煙霧一遮,卻也晦澀深邃。

鋪天蓋地的酒意中,樊霄覺得自己可以被允許說一句醉話,他傾身去吻遊書朗:“對你都是真的,愛你再真不過了。”

然而,沒親到,對麵的男人躲了,還推了他一下:“有人。”

不遠處的防火門被大力推開,撞在牆壁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一同響起的還有宛若殺豬般的叫罵聲。

“張弛,我草你媽的,把爺爺放下來!你他媽再敢碰爺爺屁股,信不信我殺你全家!”

啪!皮肉被重抽的聲音在空曠的停車場**出回聲。

“我去你大爺的,張弛你這個死同,我他媽不閹了你就不叫薛寶添!”

薛寶添?遊書朗與樊霄對視了一眼,樊霄唇角慢慢添了笑容,壞得很。

腳步聲近了,他們聽見薛寶添開始認慫:“張弛,張哥,你饒了我吧,下回我再碰到你肯定裝作看不見,我他媽連夜回家戳瞎我自己還不行嗎?我也不草這個草那個了,對咱媽和咱妹保持絕對的尊重行嗎?”

薛寶添的吵嚷聲已經到了近前,席地而坐樊霄與遊書朗看到他正被一個高大健朗的男人抗在肩上。

“我叫你爸爸、爺爺還不行嗎?”薛寶添哭唧唧,“張弛,你放了我吧,給我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政府還不一棒子打死呢,你學學政府。”

“政府教不了你,我來教,我勸你省省力氣,爸爸留到**再叫吧。”一直沉默的男人說了第一句話。

“樊霄!”被抗在肩上,大頭朝下來回晃悠的薛寶添忽然從汽車的間隙中看到了位置並不顯眼的兩人,“遊什麽來著,遊主任!”

“救命啊!!”他像見到親人一樣大喊大叫,“樊總,遊主任,快救救我,這人要噶我腰子!!”

扛著他的男人停下腳步,偏頭看向隱在車身後的被薛寶添視為救命稻草的兩人。

很意外,男人眼中幹幹淨淨,並無戾氣。遊書朗用隻有樊霄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語:“救嗎?”

樊霄軟了身子,歪歪扭扭地靠在車身上:“我醉了。”

遊書朗彎了彎唇角:“好巧,我也醉了。”

“樊霄,我他媽是來給你過生日的,你得救救我啊!遊主任,上次那個女孩你都救了,這次為什麽不救我?!樊霄…姓遊的…救命啊…”

腳步聲和殺豬叫再次響起,直到車門摔出重響,一切才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