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先救誰?

初冬灰白的天際與遠路的盡頭相接,車子滑行在路上,像是一場沒有終點的旅途。

在市郊的一處墓園,遊書朗放緩了車速,輪胎軋在掉落的鬆枝上,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

車停了下來,樊霄推開副駕的車門,剛一探頭便被迎麵的寒風甩了一臉,冷熱的交替讓他直接打了個寒顫。

遊書朗從駕駛位下來,邊走邊將自己的圍巾取下,走到樊霄麵前,為他戴上,單手繞了幾圈,掩了男人的半張臉。

樊霄壓下圍巾,露出嘴:“我不用,沒有那麽冷。”

“戴著。”已經攀上山路的遊書朗,頭也不回地扔下了一句。

圍巾還帶著體溫,暖意融融,樊霄輕嗅,毛線的纏繞間是清爽的剃須水的味道,是遊書朗的味道。

“等等我。”唇角被圍巾遮掩,隻有眼睛的弧度是彎的,樊霄三步化作兩步向那個背影追了過去。

墓碑上的女人樊霄見過,在他那張私藏的合影中。

遊書朗將鮮花放在墓碑前,輕輕叫了聲“媽”。

他笑得很暖,褪去了成熟從容,忽然像個孩子:“有沒有想我啊?上次我教你認得字都學會了嗎?等天暖了我再來教你認字,現在太冷了,這裏坐不住。”

他微微側身,向樊霄伸出手:“媽,今天來就是想向你介紹個人,他叫樊霄,是我對象。”

衣袖中的手驀地握緊,樊霄微怔的神情凍在了臉上。他猶豫了一下才搭了遊書朗的手,邁步向前,並肩而立。

“你不是說我要是有了喜歡的人,不管男女都要帶來給你看看嗎。”遊書朗深邃的目光投向樊霄,“今天,我把他帶來了,很帥是吧?對我也很好。”

半山腰的寒風更利,樊霄的手涼得似冰。

他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麽,全憑下意識的機械反應,做出了最利於自己的發言,寒風一吹便散了,全無分量。

下山的途中,遊書朗塞給他一張紙條,樊霄展開一看,竟是一張欠條。

他終於找回了一些神智,問道:“這是什麽?”

“你幫我弟弟付的那些錢,”遊書朗在山路上回眸看他,“算我欠你的。”

“你怎麽…”

“謝謝你。”遊書朗截斷了樊霄的話,握著他冰涼的手插入自己的大衣口袋,“對方我見過,並不是好說話的人,所以我弟弟和我說,事情已經解決了的時候,我就知道應該是你出手幫忙了,一查,果然如此。”

下山比上山容易,此時兩人已經走到車旁,郊外僻靜,左右無人,連過往車輛都無一輛。

驀地,遊書朗輕輕一推,將樊霄推靠到車上,自己的身體也迅速壓了上來。

威壓之勢不濃,卻也不算調情,遊書朗扳著樊霄的下巴麵向自己,教訓:“不讓你插手,是因為這件事可能會有法律風險,你倒是好,背著我插手得徹底。”

樊霄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將人往懷裏一擁:“能用錢擺平的就不是什麽大事,你放心,不會有風險。”他有點撒嬌,口氣黏黏糊糊的,“主要是你那房子剛剛換了門鎖、窗簾和床,都挺貴的,賣了可惜。”

遊書朗拿樊霄沒辦法,鬆了手上的力道,順勢埋入了他的懷裏,男人身上不算暖,卻也為他擋了風。

“活了快30年,向來都是我站在別人身前遮風擋雨,從沒想過還能有人為我遮去風雨。”他的話低啞、輕軟,像一段沒有根的風,“這麽多年,我已經習慣了自己必須強大,必須堅持,可現在,我竟然發覺我也可以是一個軟弱的人。”

稍稍拉開距離,遊書朗凝視麵前的男人:“被自己男友照顧的感覺很不錯,樊霄,謝謝你。”

他落下輕輕的一吻,驅走了樊霄唇上的寒意。可繾綣未至,鋒利的牙齒就叼上了那片軟肉,遊書朗在糾纏的氣息中低聲威脅:“不過,下次你若是再敢不聽我的話,背著我偷偷行事,定罰不饒!”

樊霄顧不上疼,迫不及待地加深了這個吻,火熱的唇齒間,容不下一縷寒風,隻有一句聽起來極為敷衍的“遵命,我的遊主任。”

回程路上,車內空調的溫度很高,樊霄昏昏欲睡,忽然,不知那根神經搭錯,醋王上線了。

“你前任也來過這裏?”

“什麽?”

“祭拜你養母?”

遊書朗暗自歎氣:“沒有,他沒來過。”

樊霄慢慢直起脊背,滿麵狐疑:“真的?沒騙我?”

“真的,沒騙你。”

樊霄又陷回座椅,揚聲問道:“為什麽啊,你們相處的時間可不短。”

遊書朗分神看了一眼樊霄,見他神情倨傲得意,像小孩子遊戲贏了的勝者。他無奈地說道:“他年紀小,經得事也少,有些事情理解不了,我以前的經曆他都不知道。”

百轉的心思間,樊霄眉峰緩落,周身逐漸包裹在一片寒意之中。他將目光投向窗外,語氣平靜又冷淡:“遊主任這是嫌我老?還是覺得不用保護我純潔的心靈?”

遊書朗側目,卻隻看到了男人線條優越的側臉,他打了應急燈,將車停在了路邊,拉了樊霄的手來握,五指相扣,一冷一熱。

“說實話,我與前任在一起時,一直有點像哄孩子。”遊書朗靠在椅背上,看著延伸出去的漫漫長路,緩緩說道,“我們除了日常生活,很少有精神層麵上的交流,我以為愛他就是照顧好他,盡我能力的給他提供舒適的環境與心境。”

“他和我分手得很突然,我沒問理由,怕他難堪。那段日子他整個人都是飄忽的,心思根本不在我這裏,發生了什麽不言自喻。”

樊霄轉過臉看向遊書朗,眼中藏著莫名的神色。遊書朗搓了搓他的指尖,覺得實在是冰,又調高了幾度空調。

“我表麵看著大度,其實心裏也是有一點怪他負了我的,但後來他和我說,我對他其實很冷漠,我把自己封得死死的,他根本走不進我的世界,這讓他十分難過,患得患失。”

“這時我才發覺,我從沒想過讓他了解完整的我,也沒有特別想知道他的想法。”遊書朗麵上帶上了一點自責,“我好像愛他真的沒有那麽多。”

“那你對我呢?”

遊書朗的手被反握,向來強勢的樊霄竟然問得有些忐忑。

“對你?”遊書朗的表情茫然了一會兒,然後笑著搖頭,“我也不知道。我以前做人做事,即便是開始一段感情之前,總要分析利弊,斟酌合適與否?可,在你這裏,我什麽糊塗事都做過了,什麽糊塗賬也都認了。”

“書朗。”扣緊五指,樊霄湊了過來,幽幽地問道,“所以,如果我和你前任一起掉進湖裏,你先救誰?”

遊書朗一怔,然後破防,他低低“草”一聲甩開樊霄的手發動車子:“回國沒幾天,段子沒少看。救誰?不救,愛死不死!”

車子滑出,帶起一片飛揚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