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聽聞陛下要封後

宴會上,歌舞不休。

林小侯爺與他新娶的侯夫人在一處,濃情蜜意瞧著煞是相配,左相目光掠向那不爭氣的孫女,冷哼一聲收回了目光。

而應錦麵不改色,咬住了林益盛夾來的肉片,後者見狀又給她夾了一片。

“多吃點。”

“等下吃得太過豐腴,不好看。”應錦推手道。

“本侯又不嫌你。”

兩人又在那低低笑了,賀子裕坐在高位上撐著頭,怨氣深重地看著林小侯爺。從前見林益盛都是一臉陰贄麵相,如今倒好像是被三分春雨化開。

隻是這情愛舞到賀子裕跟前,他卻不愛看。

若不是秦見祀出征去了,這會兒少說也能眼神交流三四趟,依那廝的性子,見著好吃的何止舉筷喂到嘴裏,都該把廚子抓來為他做上滿漢全席了。

小皇帝悠悠飄了出來,抱胸道:“瞧這時候,也隻有朕與你作伴了。”

“你說,我拘個小鬼去看望看望他如何?”賀子裕垂眸沉思,“不好,尋常小鬼也靠近不了他。”

“嘖。”

賀子裕實在無聊,於是便坐高位上與小皇帝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目光不經意地掠向下邊去,瞧見那位北秦來的國師正盯著他瞧。

三四十歲的年紀,一身道袍,麵容普通,隻是雙眼卻有重瞳,看著幾分可怖。

武朝從不整這些天師道長的,也不信占卜問卦之事,但修此道者在北秦的地位卻很高,賀子裕聽說這位國師是追隨另一位皇女的,此次跟著景端來和親,也有監視之意。

隻是為何一直盯著他瞧?

“國師大人,您再盯著那位陛下,怕是就不禮貌了。”身後服侍的道童低低提醒道。

國師這才斂眸,筷尖一動。“這位南武國君,倒是有趣得很。”

“大人可是看出了什麽?”

“小鬼纏身。”

他低哼聲,那雙重瞳中倒映著的,分明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南武國君,隻是孰真孰假,卻不好說。

國師抿了一杯酒,看見左相坐在不遠處,朝他隔空舉杯。

他思忖了片刻,也抬起了酒杯。

·

宴席將散的時候,賀子裕出來消消酒意。

走到水榭邊上的時候,瞧見左相正攥著應錦的手,狠狠給了她一個巴掌,應錦一下倒在地上,釵環都亂了。

賀子裕輕嘶了一聲,慢悠悠負手上前。

“這俗話說得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愛卿何必再因舊事責罰自己的孫女,做不成朕的嶽丈大人,歡歡喜喜與林小侯爺結親家也不錯嘛。”

左相胡子一抖,沉沉地看著賀子裕。

“陛下,這是老臣的家事。”

“那朕來與你商討國事如何?”賀子裕輕嗤一聲,抬手讓應錦下去,“你舉薦的幾個工部侍郎的人選,朕都不滿意,愛卿不必再費心了。”

“陛下羽翼漸豐,可以不聽我等老臣教誨,但朝廷要職的位置,恐怕不能由陛下決定。”

“相爺,你好大的口氣。”

“中書門下皆歸微臣管轄,”左相拱手,朗聲從容道,“想來陛下想擬旨,也得先過問微臣的意思。”

“喔?”賀子裕淡淡看他。

“陛下能伏低做小,用身子討好攝政王,如今攝政王不在,不知陛下又能仗誰的勢頭。”

“砰”一聲,賀子裕一腳踹了上去,左相一下趔趄倒在地上,勉強俯身行禮,賀子裕垂眸壓抑著怒火,克製嗓音道:“應青天,你好大的膽子。”

“微臣不敢。”

·

許久之後,左相最終行禮退去,賀子裕仍然沉冷地立在燈火闌珊處,隱約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左相似乎胸有成竹,卻不知把握從何而來。

暗夜沉沉壓下,樹間傳來咕咕鳥聲,遠處仍是燈火輝煌,遙遙傳來歌舞的聲音,賀子裕回想宴會上的一切,看到左相舉杯去,向北秦的國師示好,他攥緊指尖,怕隻怕他又晚了一步。

“你們的相爺,已經和國師勾搭在了一起,”背後,傳來清麗女聲,“想必不久之後,攝政王西伐的軍隊就會出事,屆時他獨攬大權,你這皇帝也是擺設。”

賀子裕轉過頭,看到闌珊處,景端公主倚著欄杆站在那裏,幾分戲謔地看著他,若她所言不假,秦見祀怕是要出事。

賀子裕垂下眼瞼,瞳孔一動。

“陛下就沒有什麽想法?”

“不知公主有何想法。”

“噗嗤,你倒還問我。”景端低笑一聲,也不知自己此番出來為的是什麽,竟還覺得這草包皇帝能頂點用,她轉身要走,賀子裕卻伸手攔住她。

“等等。”

“嗯?”

賀子裕垂下眸,他早就派人打聽過景端的境況,也知道這位公主要的是什麽。

“……或許左相所說沒錯,是朕自己無能,至今倚靠他人,”賀子裕淡淡道,“但如此也好過任人宰割,朕有對策,讓你得著武朝的支持。”

景端轉頭看他。

“你來京都為的是什麽,朕都能給你。朕自己雖握不著實權,但朕能幫你回去之後穩坐上女君之位。隻要你能幫朕叫左相的算計落空。”

景端的眉頭微微一挑。“陛下好大的口氣。”

“即便朕不行,你總該信秦見祀西征回來有這能力。”

“那你讓他娶本公主為妃,”景端最後頷首道,“本公主便幫你。”

“什麽?!”賀子裕猛然抬起頭。

“他有權有勢,自然是本公主來京都所尋最好的盟友。”景端高傲揚起頭,“陛下是做不到嗎?”

賀子裕低頭想了會兒,“這個不行。”

“為何不行?”

賀子裕是斷然不能把這手中王妃祖傳的白玉簪讓出去的,他微微別過麵頰,幾個念頭閃過,咬牙抬手道,“實話不瞞……攝政王他不舉,怕是要委屈公主。”

“你說什麽?”景端詫異地看著他,“先前相爺不是說你和攝政王是那般關係,他他如何能不舉?”“他此人……凶殘至極,”賀子裕語氣沉重道,又似乎有些說不出口,“其實在**時,他都是用手或那種用具對待朕……下手狠厲,難以言說。”

“……”

景端忽然以一種極為同情的目光地看著他。堂堂帝王,竟然被人如此褻玩。

“若公主嫁與他為妃,就算不會在都城久留,也難保不會被奪了清白,”賀子裕垂眸道,“飯裏香爐中下了迷藥,扒了衣裳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事情。”

“嘶。”

“公主實在要三思。”

景端果真三思起來,她眉頭微皺,排算著新的出路。又打量賀子裕一眼,看見他立在陰影中,一副頹唐的樣子。

也是,為了坐穩皇位要做出如此犧牲,怕是誰都高興不起來。

景端最終拍了拍賀子裕肩膀,對上他詫異眼神,不自在地輕咳一聲,“人定勝天,萬事靠自己,總能有出路,本公主便是最好的例子。”

“你?”

太傅與賀子裕講過,景端在朝中被排擠得快無出路,被迫隻能打著遠嫁的名頭來武朝,之後總歸還是要再回去奪位的,也算艱難。

他搖搖頭。“朝中有權勢之人也不多,朕幫你想想。”

景端忽然又盯了他半餉,想到自己身上中的毒,喃喃道:“或許瘦死的駱駝總比馬大。”

“什麽?”

“能讓本公主安然回國,那皇後之位,也是一樣的……”

賀子裕身子一僵,緩緩道:“這不好吧……”

“小皇帝,”景端撐上他肩頭,斜支著身子懶散道,“盟友之間是相互的,你總得拿出些什麽。”

“不——”

“對於左相,本公主再教你一招,亂拳打死老師傅。”

·

二更天的時候,宴會散了,宮門寂寥,到了宵禁的時候,四處就都寂靜下來。

賀子裕最終揮手招了宦官重擬了聖旨,責令翰林學士章子修為工部尚書,又讓楚非帶禁衛軍親自把詔令送去門下。

“陛下。”

“倘若門下得了左相授意,遲遲不肯通過詔書,”賀子裕淡淡敲桌道,“不必客氣,直接拔刀便是。”

“可明日早朝——”

“朕便就不信了,秦見祀不在,他的人還能跟死了一樣,在朝堂上一聲不吭。”賀子裕望向桌邊白玉簪,壓抑著心中的不爽。

楚非猶豫片刻點下頭,抱拳出去了。

是夜,門下省燈火通明,禁軍包圍了整座官衙,隻等著諸位大人恐懼戰兢地通過審議,便拿著詔書揚長而去。左相知道此事後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禦史彈劾鋪天蓋地而來。

“自古以來,從未有此先例!”

“陛下如此率性而為,將官署衙門諸位主事置於何地,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向來依附於秦見祀的侯爵武將,見狀都站了出來,“聖旨本就由陛下擬定,左相僭越之舉又該如何分說?難不成相爺是要奪陛下之權不成!”

“你說得放肆!”

“你好大的膽子!”

賀子裕端坐在龍椅上,淡淡瞥向群情激憤的百官,偏頭摳了摳耳朵,恐怕集市菜場也不過如此。他吹了吹手指,最終站起身來。

“陛下——”

“有事啟奏,無事便退朝吧。”

賀子裕揚長而去,留下麵麵相覷的百官。

此法果真可行,鬧著鬧著,工部尚書還真就如此鬧上了位,為表感謝,賀子裕給景端送去了一些武朝的土特產。

他也最終答應景端了,迎娶她為皇後,隻是心中還提防著。

他要借北秦的手對付左相,既是要讓秦見祀西征順利,也是為結束黨爭。

可倘若秦見祀知道這個消息……賀子裕卻不敢往下想去。

罷了,一切等塵埃落定,秦見祀回朝之後,再慢慢想法子吧。

“不過若是收拾完左相,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秦見祀。”榻邊,景端撐膝道,“否則沒有左相製衡,秦見祀出征歸來,便當真可以獨攬大權了。”

“……你還當真是推心置腹地幫朕,”賀子裕搖搖頭道,“那便隻能將他,也算入計劃中的一環了。”

“你有主意?”

“有。”

賀子裕垂下眸,希望到那日,秦見祀別怪自己小小算計於他。

·

而秦見祀在軍中知道工部尚書這件事的時候,無奈揉了揉眉心,不過也罷,就任他這位陛下鬧一鬧朝堂也好。

這幾日他盔甲上沾滿了斑駁血跡,但大多是敵寇的血,他每每上戰場時倒也惦記著賀子裕的囑托,不敢讓自己受太重的傷,然而近些時日,敵軍卻像總能預知到他的行軍布局,便連天氣也有幾分古怪,火攻時候偏下雨。

他心煩難平,但等到暗衛送來賀子裕的信件,秦見祀展信打開,無他,不過十四個大字。

“魚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

秦見祀卻看得很是高興,沒那般心煩意亂了。仗雖難打難熬,總要平安回去見他。

“王爺,”暗衛看著自家王爺臉色,好像不錯,便小聲說道:“聽聞陛下要封後了。”

秦見祀倏然抬眸,“什麽?”

“是北秦來的和親公主,也不知為何,忽然就上奏說願入後宮,陛下竟也同意了。”

“聽聞陛下給那位景端公主送了幾車的禮物。”

“聽聞陛下還和公主出遊了。”

“聽聞陛下又為公主舉辦了盛大的宴會……”

秦見祀冷冷看去,暗衛頓時止住了聲。那信紙握在手中,逐漸被揉皺。

秦見祀先前覺得賀子裕是專門抄錄詩詞來哄他,現在倒像是敷衍了事,他出征前說的要事無巨細,如今竟隨意寫了十四字打發。

不過幾月未見,如何便能有了新歡,難道借到北秦的權勢,便以為可以將他一腳踢開不成。

“王爺?”暗衛大氣也不敢出。

到底是如何,他總要回京問個明白。秦見祀拳頭悄然緊握。

“傳令大軍,”陰暗裏,他渾身散發沉沉冷意,咬牙道,“擊鼓,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