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嘴叭叭
之後幾日,賀子裕一直靜養,隻等燒完全退去,身子完全恢複。禦膳房的珍饈美食不要錢地往寢宮送,唯恐讓賀子裕的身體有所虧損。
而賑濟災民的事在幾日之後也有了很好的結果。
秦見祀如願打擊了左相一黨,鄭庭芝協辦城外賑災一事,也由此得了功勞,順利被賀子裕插去了吏部。
百姓不知從何處知曉此事能有所解決,皆仰賴陛下微服私訪,下令徹查整頓。一時之間原本該落到秦見祀身上的好名聲,俱成了街頭巷尾對於這位少年帝王的誇讚。
“陛下不過十九,竟然就有體察民情之心,想必等陛下及冠親政之後,我朝社稷都能穩矣。”
“有如此帝王,真乃我朝之福!”
諸如此類的言論席卷各大茶館酒肆,未嚐沒有林小侯爺的功勞。秦見祀聽到這話的時候想,這份名聲算到賀子裕的身上,也當是應該。
雖然如此,賀子裕卻沒來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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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流酸濺齒牙,芭蕉分綠上窗紗。禦花園內,賀子裕坐在亭間半撐著頭,指敲桌麵,林益盛像是急於展現自己,好在定計也算中肯,勉強堪用。
如今快入六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亭子邊放著冰鑒散熱,四麵透風也算涼爽。
賀子裕當然想不起來秦見祀,因為他自病愈後,就越發醉心政務。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小皇帝斜倚在旁。
“我已派翰林院裏幾位直臣,尋訪江東與大儒與隱士哲人,”賀子裕把玩著手中茶杯,半思忖道,“八月鄉試過後,直至明年春闈,如今左相一派勢弱,若我表現出支持左相的樣子,就能借此帶動朝廷風向,製約秦見祀,朝中就不至於因一家獨大而生亂。”
小皇帝靜靜看著,“你還要管束黨派之爭不涉及民生,又要靜候大儒入朝,為你立威引人。”
“是。”
“你想在及冠後親政,又有幾成勝算?”
“很低。”賀子裕垂眸,病後身子多了幾分孱弱,也該操練起來,他又輕快笑了下,“萬事總得試試。”
背後小皇帝盯了會兒,忽然轉身鑽入玉玨之中。
像往常一樣,他依舊四仰八叉地躺在灰暗裏。賀子裕奇怪問他怎麽了,他也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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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剛死時候的不甘心,到後來逐漸釋然,他看著容兒在宮中好好的,看著從前厭惡他的鄭庭芝如今甘心樂意奔走,太傅願意傾囊相授,王總管會以命相護。
甚至連秦見祀那廝,對待野鬼也與旁人不同。
他並非全然無能,隻是知曉自己做不來什麽,索性多年放縱性子,可是野鬼來了,將他不能做之事一一做起,答應替他守住祖宗江山,還要替他親政。
可能從前於此傀儡皇帝的名號,小皇帝多多少少也是有些介意,如今卻像是沒了遺憾,容兒在深宮中也能活得好好的。
“野鬼。”
“嗯?”
“朕打算等你親政那日,便走了罷。”玉玨裏,傳出小皇帝不鹹不淡的嗓音,“宮中呆膩了,留著無趣。”
“……”賀子裕一瞬凝眉,他沒想到小皇帝會突然這樣說。“是我剛才說了什麽?”
“不是你,朕就是這麽想的。”
賀子裕指尖一縮,這半年來他已經習慣萬事與小皇帝商量,獨處時還能閑聊作樂,都說帝王乃是孤家寡人,可是他卻因有殘魂為伴,從未如此覺得。
如今卻乍然聽說他要離開了。
許久,賀子裕捏緊了腰間玉玨,“你不要你的容兒了嗎?”
“她歲數還小,你讓林益盛把她接出宮去改嫁,別因為朕給耽誤。”
改嫁,賀子裕淡淡垂下頭,他倒也舍得。“你不是還說,想等我強大起來,替你向秦見祀尋仇?”
“你真要尋,下得去這手嗎?”
“怎麽下不去。”賀子裕辯駁道,“若不是如今的朝廷不能沒有秦見祀,我就一碗毒酒將他毒死。”
“噗嗤。”小皇帝笑起來,道這野鬼真是不了解自己。
而不遠處的秦見祀看見賀子裕又如往常般遣散了四圍人,獨坐在亭中,就從小道上邁步而來,他聽見了這話,神色一淡,最終沒入陰影裏。
賀子裕卻不知道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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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給他布置了新的功課,讓他從秦見祀手中取三摞奏章,朱筆批閱。於是下午的時候,賀子裕不得不去了一趟軍機閣。
自他發燒那天仗著膽子,把人踹下了床,他還沒真敢單獨見秦見祀,唯恐這廝找他算賬。
低閣樸實,陳設物件也算不得精貴,紅木黃屋的,賀子裕負手走到門檻邊,探出半個頭,對上書桌前抬起目光的秦見祀,又心虛地把頭縮了回去。
“進來。”
聞言賀子裕才磨磨蹭蹭的,抬步邁了進來。
他走到書桌前,看見旁邊放著的一壇陳年老酒,大抵是下邊官員送上來討好的,而秦見祀也確飲了半盞,剩半盞餘酒,酒意彌漫。
賀子裕摸了摸鼻子,出聲道:“皇叔,看公務還要喝酒呢,好雅興……這是什麽酒?”
秦見祀頭也不抬,“毒酒。”
賀子裕一噎,握拳輕咳幾聲,秦見祀又抬起酒盞,抬首喉結一動,一飲而盡。盞底重重落在桌上,像是因著什麽事生了氣,卻不發泄出來。
賀子裕不解,低頭問秦見祀怎麽了,也沒見回應,索性站在一旁四處環顧著。活該,死憋脾氣活受罪。
許久,秦見祀問他:“陛下來此為何?”
“朕……自然是想到皇叔了,惦記著便來瞧上一瞧。”
秦見祀冷嗤一聲,皮笑肉不笑。
賀子裕再度輕咳幾聲,多少有些心虛。
他忽而瞅準時機,伸手去拔秦見祀壓在手底的奏章。秦見祀眼疾手快地伸手摁住了,抬起頭來看他。
“皇叔您受累,朕替你分擔些。”賀子裕點點頭,拔得更加用力。
“臣不累。”
“朕就搬三摞……好歹朕也十九了,作為皇帝總不能日日閑散在宮中遊**。”
“陛下前不久說要管轄著臣,如今又來要奏章,怎麽,”秦見祀忽而鬆了手,“想親政倒也不必如此迫不及待。”
撲通一聲,一下勁使多了的賀子裕抓著拔出的奏章摔在地上,屁股摔了個結實,一身龍袍毫無體統,對上秦見祀的眼中閃過笑意,他忙不迭爬起來,揉了揉摔痛的屁股。
就知道這廝是要報複回來的。
他瞧著秦見祀倒是有幾分好心情了,慢條斯理地理了理桌上堆積的雜物。“陛下來此,究竟什麽心思?”
賀子裕半嘟囔道:“朕什麽心思,皇叔不是一早就知道嗎?”
“隻可惜陛下對臣,不是臣想要的那種心思。”
“……”
賀子裕真是看不透這廝。他索性走近了,趴上那摞奏章,直直盯著秦見祀。
“陛下又做什麽?”秦見祀風輕雲淡。
賀子裕猶豫了會兒,抬手解開衣袍上邊的扣子,咬著一邊往外扒,露出肩頭那抹還沒褪的手痕淤青,他又跳著腳捋起裏褲,給秦見祀看膝蓋上的傷處。
秦見祀筆尖一頓,垂眸不語。
賀子裕見狀又湊近,似作威道:“那天晚上,朕可是疼了一晚沒睡著,皇叔壓上來做的時候,想到過這些嗎?”
提筆的人,眉目微動。“怎麽,如今是要來討個說法?”
“皇叔對朕到底是何種心思,朕如今還真是不知了。想必皇叔也從未將朕的痛楚放在心上,如今又問朕什麽心思不心思,”賀子裕半個屁股坐上桌邊,低頭看著。
“這幾日朕燒得糊塗時,難受作嘔,吐得昏天暗地還要巴巴地等皇叔來,股間一直痛著又不得不側睡,皇叔可曾知道這些?”
“陛下——”
“朕還沒說完,朕身子的疤痕難退,一直到現在還留了不少,皇叔現今卻仍對朕這般心狠,便是奏章都不讓朕碰上一碰……”
“臣那日就對陛下說過,是臣下重了手,以後絕不再如此。”秦見祀撐頭沉沉呼吸著,該是覺著這小鬼聒噪的,心中卻因這話不怎麽舒坦。
“想必在皇叔心中,手中權勢總是要比朕這所謂禁臠重要得多,難道不是嗎?”賀子裕發脾氣道,“皇叔在**的時候慣會哄人,下床提上褲子卻又變了,到底在皇叔心中朕是如此不堪,朕實在——”
“拿去。”秦見祀最終忍無可忍地打斷了賀子裕的訴苦,心煩意亂地推了推桌上奏章,“晚間批閱完送回來。”
“喔,”賀子裕這才止住了話頭,砸吧了嘴,“多謝皇叔。”
他不滿地係上扣子,搖搖晃晃地搬起三疊奏章。
那些痛楚,還有難受作嘔自然是有的,隻不過未曾像他話中說得那般誇張,沒曾想秦見祀真因此軟了心,他倒也有些始料未及。
不過賀子裕恍然想到寢殿那日,這場病痛的始作俑者麵上竟然像是有幾分焦急神色。
讓自己病倒的也是他,過來喂藥的又是他,真是白臉黑臉都讓他唱盡了。
賀子裕總是摸不透秦見祀心思,但如今想,這廝大抵還是比自己想的多存了幾分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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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著搬起奏章,就要往外走去。
而秦見祀冷眼看著他達到目的便把工具一腳踹開的態度,隻覺得萬般不爽。
賀子裕又扭頭低下來,吻上他額間。“皇叔別生氣,朕真惦記著你呢。”
柔軟一抹印上額間,秦見祀身上發散的冷意立刻就停止了,他仰起頭靜靜看著,賀子裕知道他要什麽,又隻得再來吻他唇,半是生疏地主動嚐進去。
秦見祀似乎越發愉悅了。
水漬聲細碎,賀子裕垂眸吻得更深時,一下支撐不住手中重物,奏章如山倒去,他也一下摔入秦見祀懷中。
悶哼間,秦見祀指入發中,反守為攻,吻勢更加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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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賀子裕再次抱著奏章,搖搖晃晃出來,唇間有點泛腫。
賀子裕把東西交到王總管手中,負手往外走去,他眼神掠向閣邊開著的那扇小窗,能看見秦見祀的身形,片刻之後他又收回目光。
不知為何,心情不錯。
最後隻留下秦見祀對窗,靜靜看著賀子裕走遠,眸中翻湧著濃重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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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見祀給賀子裕的那部分奏章,裏頭大多是兵部的軍情奏報。
西有犬戎、餘無、緄戎諸國,犬戎因吞並了餘無而壯大,然而不出半年,遭到西邊各部的圍剿,各部又開始蠢蠢欲動,秋收之後,西邊想必還要再起一場戰事。
這小鬼……罷了,既然他想處理政務,那便看看他能有幾分能耐吧。
秦見祀看向牆上的輿圖,目光閃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