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關心我?
此刻的處境多少有點尷尬。
賀子裕忍不住瞄了一下秦見祀健碩的胸膛,視線緩緩往下,隨即又被摁了頭。
可惡,這種話本子裏才會出現的老土場麵為什麽他也要來一回。
賀子裕先前在逃跑時候就把外袍脫了,現下隻穿著裏衣,緊巴巴地貼在身上,隻是他一張臉髒乎乎的,秦見祀沒把他認作刺客當場斬殺也是稀奇。
“有暗道……”賀子裕小聲道,“宮中進了刺客,朕藏在床底下,掉下來的。”
“從皇宮的地下,一直爬到臣的殿中?”
“應該是,”賀子裕試圖抬起頭,瞄見了幾道匐在地上的身影。試圖轉移話題,“皇叔怎麽興致這麽好,半夜還沐浴?”
秦見祀沉沉看著賀子裕身上的髒汙,和手上摩擦出的血跡,開口道:“現下已經是卯時,天亮了。”
他竟然爬了幾個時辰。
秦見祀的身上散發著熱氣,浴池裏的水也是熱的,讓他不覺得在地道中那般陰寒。
不過他因為宮變逃入秦見祀的府邸,怎麽看都像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陛下,鬆手。”
賀子裕才鬆開手,從秦見祀身上下來。
他捧起一把水洗了臉,才後知後覺感到手心和膝蓋上的刺痛,秦見祀已經拿起一旁長巾,唰啦一聲從水中出來。
他抬起眼,看見水勢飛濺間,秦見祀蜂腰猿背,那雙長腿踩著階梯上去,身上帶著經年征戰留下的傷疤,而長發披散在背後。
當年京城中也流傳著生子當如秦家郎之類的言語,戰功赫赫的秦將軍,長相俊美,又不失鐵漢柔情,是京城許多女兒家夢中的情郎。
曾經的小皇帝也想著及冠之後,能有如皇叔一般的好體魄。
身如玉山,腳蹬駿馬,臂引彎弓。後來卻不知為何,兩人關係越鬧越僵。
水珠淋淋從腳踝處劃落,秦見祀微微別過頭,能看到賀子裕的目光。
“服侍陛下換水沐浴。”
“是。”
隨侍的人戰戰兢兢起身來,為賀子裕重新更衣沐浴。賀子裕這才放下心來,看這架勢,皇叔應該不會趁機落井下石。不過秦見祀看樣子已經知道宮變的事情了,也沒有親自去宮中確保他安全的想法,還真是無情。
而秦見祀係上外袍走到門外後,暗衛就湊了上來。
他麵無表情。“陛下已經找到,昨夜宮變之事,細查。”
“王爺,還有件事,”暗衛猶豫問道,“陛下既然來了,府中什麽情況他一眼便知,是否需要弟兄們充當下男寵……”
“嗯。”
暗衛正要告退間,秦見祀又喊住了他,神情有些冷凝。“此處有暗道通往皇宮的事,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
“遵命。”
·
賀子裕換完衣裳出來後,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他換的似乎是秦見祀的舊衣,在身形上有些偏大,袍裾都拖到了地上,踢踏著往外走的時候,暗衛們就衝了進來,把仆婢都拿下。
“怎麽了這是?”賀子裕好奇問道。
“稟陛下,並無要事,隻是王爺有事要審問這群仆婢。”
“去吧去吧。”
賀子裕一直跟著人走到秦見祀院中的廂房裏,四圍已經布置妥當,全都嚴密守著暗衛,比宮中的防守不知好了多少,就有府內醫官來為他上藥。
他在地道中爬了很久,手和小腿處都磨破了皮,上藥時候疼起來齜牙咧嘴,正好秦見祀從外頭進來。
秦見祀看見他衣著的時候,略微一恍神。
“皇叔早。”賀子裕招了招上過藥的手,摸了摸肚子小聲試探道,“皇叔有吃的嗎,朕餓了。”
“……來人,”秦見祀垂眸,“去備些吃食來。”
“朕想要吃豆腐腦。”
“來人——”
“要鹹口的,謝謝皇叔。”賀子裕的笑容十分真誠。
秦見祀的拳頭悄然緊握,最終還是命人去備鹹口的豆腐腦。“查清原委之前,別出這個院子。”
“都聽皇叔的。”
醫官上完藥就退下了,賀子裕從**起來,手指提著褲腿走到秦見祀身前,拱手作揖。“此次幸得皇叔出手相救,不然朕小命休矣。”
這些日子的討好果然是有用處的,若是按照從前小皇帝和秦見祀勢如水火的陣仗,沒準才掉到浴池裏就被秦見祀掐了。
“陛下不必客氣,”秦見祀低頭靜靜看著,“這是臣胞弟的舊衣,陛下別弄髒,便對得起臣救命之恩了。”
賀子裕一愣,秦見祀便又轉身走了。
他瞄向腰間玉玨,小皇帝淡淡開口,“秦見祀的胞弟啊,當初藩王之亂裏替他擋劍死了的。”
“喔。”
·
賀子裕在廂房中睡了一覺,感覺精神好多了。
直到下午起來的時候聽到門口暗衛在議論,說是早間在浴池裏伺候的那些個仆婢俱已被處死,血跡蜿蜒著是如何般的慘象,賀子裕一愣。
他連忙推開門問:“你們在說什麽?”
暗衛連忙俯身行禮。
“免禮。”
“陛下是天子,安危自然高過天下人,倘若被人知曉陛下來處,日後定然後患無窮……”
賀子裕眉頭一蹙,他沒想到他僅僅隻是通過暗道來到攝政王府,那些人就得因他而死,他歎口氣,往外頭走去。
然而隻是走到院子門口,又被人攔住了。
“陛下在王府之事,不能傳揚出去。”
賀子裕鬱悶地往回走,索性一腳踏入了秦見祀的書房。書房裏,秦見祀正在批閱公文,看見他來了隻是一句陛下醒了,又低頭看著奏章。
“皇叔查出來了嗎?”
“宮中禁軍首領,昨晚毒發於巡邏途中,禁軍群龍無首,又逢冷宮起火不及支應,”秦見祀頭也不抬,“宮中守衛懈怠已久,這事何人所為,臣已知曉。”
“那皇叔,朕何時能回宮?”
“不急。”
賀子裕憋悶著氣,在旁邊坐了下來,秦見祀翻奏章時抽空,抬眼略帶詫異看了他一眼。“陛下若是閑,臣找些人陪你玩。”
“找誰,皇叔的男寵嗎?”
“……”
於是賀子裕回房去了,沒過多久,就有伶人小倌打扮似的人挨個進來,奏樂的奏樂,耍舞的耍舞,還有人替賀子裕揉著腿,扇著風。
“秦見祀在府中待遇居然比朕都好?”小皇帝鑽了出來,“這也忒會享受了。”
賀子裕隨手抬起那個替他揉腿之人的下巴,喂了顆葡萄,“你們都是伺候攝政王的人?”
“正是。”
“那朕問你們,”賀子裕低頭好奇道,“攝政王雄風如何?”
先前被喂了葡萄的小倌,聞言嗆得咳嗽連連,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那自然是,極好的。”
“喔。”賀子裕摩挲著指腹,“下去吧。”
眾人麵麵相覷,都魚貫著撤下了。賀子裕本來就沒有尋歡作樂的打算,他此番能活下來,身後不知道死了多少的人,他心中存著氣,卻也不知該對誰發泄。
人生來就是三六九等,侍衛宦官,以及浴池旁的仆婢替他而死,聽起來也像是理所當然。隻是他卻覺得不值,賀子裕漫不經心地拿起酒杯,斜躺在榻上一飲而盡。
而書房裏秦見祀聽到匯報,筆尖一停。
“他讓你們都退下了?”
“是。”
“他現在做何事?”
“陛下喝了許多的酒,似乎是有苦悶不得發泄。”暗衛稟報道。
秦見祀微頷首。“下去吧。”
暗衛下去之後,就守在書房門口低低交流著。
“你們說陛下,是不是有些過分關心我家王爺,”其中一人說,“先前又是送禮備舞,又是捏肩捶腿,今日來了王府,就說要見王爺的男寵,但他見到之後反而不悅,獨自在屋中自斟自飲……”
“陛下先前瞧上的不是鄭翰林嗎?”
“誰知道呢,自從陛下被王爺浸在水中那日過後,整個人都不一樣了,要我看,陛下說不準就好王爺這口。”
“聽你這樣一說,好像有點道理啊。”
書房內,狼毫被擲入筆洗中,暗衛們立刻沒了聲,屋裏,秦見祀揉著眉心,垂眸掠過些許莫名神色。
小鬼,關心他?
·
夜色沉沉,秦見祀靠上了榻,雙眼微合。
他呼吸漸漸平穩,恍然入了夢境一般,四圍就騰起氣霧來,四處彌散開去。
秦見祀的瞳孔微微一縮。
“楚江王殿下……”隱約間他好像看到麵前有一條長河,川流湧動著,他站在橋頭,一身玄色織金長袍,有人在喚他。
“殿下,您此去人間入輪回,請殿下放心,司命一定為您安排妥當。”
“嗯?”他想回過頭去看看司命是何人,卻發現自己像是身處回憶之中,無法動彈。
隻聽見聲音像是越來越悠遠,悠遠如水紋般漸漸**開。
“您會在見到他的第一眼,認出他來……”
“這一世,您都不會再離開他……”
“去吧,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