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瑣事裏進退,忐忑裏重逢
手機鈴聲讓向峻宇從回憶裏抽出神思。
村裏的輔警向思睿在電話那頭唉聲歎氣,又有村民扯皮找他要公道了。
不知道是誰在村裏在建的文體廣場圍擋外倒了半米多高的一大堆生活垃圾,擋住了村民向守勤家出行的路。
脾氣火爆的向守勤直接鬧到了村部,言之鑿鑿地根據那堆垃圾推測“犯罪嫌疑人”具體的生活細節,疑東疑西地指認了一堆和他有過節的村民出來。
村裏的副書記鍾正和跟這群村民打了半輩子交道,按理說更擅長處理這些村民之間的矛盾糾紛。但是上一任書記辭職,本該順理成章應該成為村書記的他,沒想到會從天而降個和自己競選村書記的向峻宇。
他一直懷疑這毛頭小子是花錢買通了村裏那些有投票權的老家夥。
老鍾既不待見向峻宇,也不配合他的工作。有時候甚至樂得見他陷入焦頭爛額的場麵。
鍾正和覺得像向峻宇這樣的年輕人,在村裏這些雞零狗碎的消磨裏,總有熬不下去的那天。
向峻宇趕到現場,向思睿正在安撫向守勤的情緒。向峻宇看了看那堆垃圾,又看了看距離垃圾不遠處的垃圾桶,最後朝圍觀的村民們掃了一眼。
“誰倒的誰清理。”向峻宇隨手指了附近的一個方向,“村裏的監控裝著不是拿來做擺設的。”
他的眼睛閃爍著獵人般敏銳的光,成功地獵捕到了圍觀村民中那個慌張地向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的人。
向峻宇一瞬不瞬地盯著向守勤的那位老鄰居向興田,嘴角牽出一抹略帶歉意的笑,“我忘了,那邊的監控還沒來得及裝。”
“其他人散了吧。”
向峻宇一手搭在向興田肩上,一手搭在向守勤肩上,拉著兩位長輩在那堆垃圾旁蹲了下來。“我的叔叔伯伯,這次又是因為什麽啊?”
向興田被向峻宇揪出來自然惱火。
他知道眼前這位年輕的新書記不好糊弄,也沒想狡辯,理直氣壯地說:“前兩天,向守勤家的牛把我的菜園踩得亂七八糟,半句交代都沒得!是不是看我年紀大了好欺負?”
“牛踩的你找牛啊,你快去殺了那個牲口,你往我家門口扔垃圾做什麽?”
“書記你看看,他說的這是什麽混賬話?”年邁的向興田氣得吹胡子瞪眼,“讓我跟牲口算帳?你們家牲口說了算?牲口當主人?”
“書記你評評理,我是懶得和這個老家夥爭!”
向峻宇撓了下鼻梁骨,又起身去向興田的菜園看了看。
“守勤叔,牛不懂事,養牛的人不能不懂事。”向峻宇表情嚴肅地看著向守勤,“田伯的菜園該你修整,你的牛以後也要看管好。”
說完他又看了看向興田,“亂丟垃圾也不對,這離垃圾桶沒幾步路。田伯你就辛苦一下,把垃圾送到該放的地方。以後別再亂丟了。”
兩個長輩都梗著脖子僵在那裏,誰都不肯做先服軟的那個。
向峻宇朝愁眉苦臉的向思睿使了個眼色,小夥點了點頭,立即去拿了掃帚和簸箕過來,連說帶勸地幫著田伯一起清理垃圾。
向書記則拿起農具,拉著向守勤一起進了向興田家的菜園。
村裏的喇叭,會在每天中午 12:00 和下午 5:30,準時撕破村莊街頭的寧靜。
鄉村裏的日夜,隨時都可能爆發因雞毛蒜皮引起的衝突。
向峻宇當村書記這一年,就是全年無休的一年。
夜幕裏,向峻宇終於回到了位於半山腰的家。
從山下通往家裏的那條水泥路和那套白牆灰瓦的三層新中式鄉村別墅,都是前兩年才修建完成的。他負責出資,他爸負責出力。
兩年前回家,看到那麽大棟新房時,向峻宇才忍不住反省,是不是錢給得太多了?
雖然說農村的宅基地不是寸土寸金,建房、裝修也花不了太多錢,但是也很少有人把房子、院子建這麽大。
母親去世多年,姐姐遠嫁外省,家裏常住的也就向峻宇和他爸。
向峻宇的父親向敬東在濔湖鎮政府當了大半輩子的會計,給兒子起的名字就表露了他的野心。
峻宇,高大的屋宇。
他用最省的花銷在向善坪村人煙最少的半山腰建了棟大房子。算好了四代同堂所需的房屋麵積,卻算不出自己的兒子什麽歲數才會成家。
畢竟向敬東三十一歲的時候,向峻宇已經上五年級了。
陳老師葬禮當天,為了防止方嘉嘉擅自出行,向峻宇的車一大早就停在了狀元小賣鋪門口。
準備出發去陳老師葬禮的張翠鳳敲了敲車窗,“峻宇,你這是要去哪裏啊?”
“去陳老師那兒。”
“啊呀巧了,我也要去,車上還有位子沒?書記你順路把我帶過去吧。”
向峻宇下了車,見她直接拉開了後座車門,坐了進去。
張翠鳳喜顛顛地坐了進去,然後拿出了手機開始呼朋引伴。“對對對,峻宇也要過去,車上還有位子。快來!”
向峻宇啼笑皆非地靠在副駕駛的門邊,反正這陣仗也不是第一次見了。
方嘉嘉蹲在行李箱前挑選去葬禮的衣服,黑衛衣,灰黑色牛仔外套,黑色小腳褲,黑襪子,黑色帆布鞋。就連寬邊發箍的顏色都是黑色的。
車子後座已經坐了兩個人,向守勤還站在車旁對著向峻宇東拉西扯,看不出他到底是想坐哪裏。
坐在車裏的兩位嬸子催了好幾次,向峻宇被迫按了按車喇叭。
方嘉嘉加快速度係好鞋帶衝了出來,透過車窗看到車裏的人,愣了一下。
向峻宇複古風的黑色機車皮夾克裏穿了件黑色高領毛衣,站在那裏就像一團極具壓迫感的烏雲。
他見她出了門,朝自己身後偏了偏頭,示意方嘉嘉坐副駕駛,轉身給她拉開了車門。
想坐副駕駛的向守勤,那個撇嘴的微表情被方嘉嘉捕捉到了。
“守勤叔,你坐前麵,我跟翠鳳嬸她們坐。”
方嘉嘉順勢就把站在旁邊的向守勤推向副駕駛的座,拉開了後座的門。
向峻宇一路上聽著張翠鳳和向守勤拉扯著村裏的家長裏短、明爭暗鬥,不時還要給出書記的回應和承諾,仿佛在移動辦公。
方嘉嘉將耳邊的頭發拂到耳後,戴好藍牙耳機,安靜地望著車窗外。
視野內是正在迅速移動的蜿蜒山野,那些自然的動靜和身邊的人聲悉數入耳,忘了充電的藍牙耳機裏其實什麽聲響都沒有。
那兩隻白色的小耳機,此刻隻是她婉拒所有社交對話的實用工具。
矗立的山峰是高低不一的指骨,丘陵與田野是大地的指紋,阡陌是盤錯在掌心裏的縱橫。她覺得自己像是落入如來神掌的一隻螻蟻,一直在做沒有意義的爬行。
入山道之前,葉朗的車開得很順暢。
因山裏的車道過窄,他隻能跟在前麵那輛眼熟的軍綠色角鬥士後麵。這條通向葬禮的路,有很多個連續的上坡彎道。
陳老師家門口的水泥道上,停了長長的一溜車。後麵的車隻能接龍一般停在路邊。越靠後,就要走越長的一段路才能到葬禮現場。
方嘉嘉打開車門,車裏的暖氣驟然被門外的冷風偷襲,鼻腔瞬間就感受到了山裏的風帶著冰霜的寒冽味道。
她慣性般戴上了衛衣帽子,下了車。
剛停好車的葉朗坐在車裏,看到從前麵那輛車裏走出來的,戴著衛衣帽子的方嘉嘉,正是他前天沒認出來的那位老同學。
她也來參加陳老師的葬禮,所以,她是 178 班的。
方嘉嘉雙手揣在衛衣的袋鼠兜裏,跟在向峻宇身邊往前走。葉朗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後麵。
走了一段路,向峻宇側頭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鼻尖兒凍得泛紅,“冷不冷?”
“不冷。”
方嘉嘉快走了幾步,跟上了張翠鳳。
快走到陳老師家大門口時,她看到周希沛朝自己走了過來。方嘉嘉渾身不自在,生怕她認出來自己,跟自己打招呼。
她總是不自覺地想要回避,那些曾經從她低頭自卑的青春裏路過的人。
“葉朗!”周希沛看到老同學的喜悅溢於言表,表情開心得根本不像是來參加葬禮。
聽到這個名字,向峻宇下意識地看了方嘉嘉一眼。果然,小姑娘的整個表情都不對了。
她的臉色混合著意外、緊張、羞怯,可能還有一點驚喜。
方嘉嘉心裏一沉,埋頭往前走,步子邁得更快了些。
葉朗望著前麵那個背影,“希沛,前麵那個戴帽子的女同學也是我們班的吧?”
“哪個?我們班的嗎?”周希沛往前看了過去,“我剛剛沒注意,我去看看。”
周希沛滿懷好奇地小跑上前,輕輕拍了拍方嘉嘉的肩。
方嘉嘉停下腳步,猛地回頭看向周希沛那張總是被歲月偏袒的臉。
短暫的沉默在她們之間流淌。兩個成年後就沒見過幾麵的女人,似乎都在從彼此的臉上觀察著對方這些年經曆過的時光。
讓方嘉嘉覺得不自在的是,周希沛還是那麽自信。這種因為優秀帶來的自信,讓她和任何人,以任何形式開啟一場對話都不必露怯。
方嘉嘉視線垂落在周希沛黑呢大衣的第一顆紐扣上,小聲地問:“怎麽了?”
周希沛忽然聲色爽朗地說:“方嘉嘉!真是你啊?你越來越漂亮了!”
葉朗站在她們身後露出恍然的神情。
方嘉嘉?他隱約記得這個名字。狀元小賣鋪老板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