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惡與禍的距離,往往很近
繁星密布的夜。闃寂無聲的向善文體廣場,忽然響起了籃球砸地的聲音。
方嘉嘉麵無表情地站在籃球場的三分線上,望著那個自作多情的籃球教練,心無旁騖地給她解說控球、運球的技巧。
剛剛那個目光熾烈交纏的曖昧氛圍裏,他握住了她的手。
快車,慢車,搖搖車,從方嘉嘉的腦子一輛接一輛駛過。
木魚,念珠,道德經,在向峻宇的心裏發出克己的合聲。
她以為接下來他們要自然而然地做一些突破尺度的事了,結果向峻宇對她說:“我們去打球吧。”
為了不被他看出自己期待落空的那點失望,她似笑非笑地隨口應道:“啊?現在嗎?好啊!”
好什麽?跟他談戀愛想要成功發送出一點成年人的愛欲信號感覺好艱難。
“你試試。”向峻宇把球遞給她,“很簡單。”
方嘉嘉敷衍地拍了十幾下,把球扔回給他,“試過了,不喜歡。”
向峻宇換了個思路,覺得應該先讓她體會到把球投入籃筐的成就感,很少有人會因為枯燥的基本功愛上打籃球。
“要不你先投籃試試?”向峻宇又把球遞給她。
方嘉嘉耐著性子,“我真的不太喜歡打籃球。”
她朝束手無策的向教練看了一眼,覺得自己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容易妥協。
“我投一個就回去。”
“行。”
隻想速戰速決的方嘉嘉,動作很不規範地雙手舉起籃球,像扔鉛球一樣靠著一股蠻力把球朝籃板的方向砸了過去。
球進了。
方嘉嘉扶住了自己的下巴。向峻宇震驚地看向她,本來不想繼續強人所難了,實在是沒想到打籃球也有新手保護期。
他趁機開始吹捧,“三分球一投就進,嘉嘉,你有打籃球的天賦。”
方嘉嘉輕輕揚了揚眉毛,難怪那些男的那麽喜歡空氣投籃,把球投進籃筐的感覺,還不錯。
但是一想到籃球比賽又不是靠站樁比投球,而是渾身冒汗地和一群人跑來跑去地搶球、傳球、運球、投球,她想想都覺得累,立馬就清醒了。
她冷靜而理智地拍了拍手,“不想打,回去吧。”
勸不動。向峻宇無計可施地撿起球,自己上了個籃,籃球沿著一道漂亮的拋物線落入籃筐。
哆哆嗦嗦的小黑狗被向修德隨手摔在村部大院的籃球場上。
可憐的小東西還沒來得及從地上掙紮著站起來,圍站在一旁的其他人也還沒來得及伸手,小黑狗又被向修德捏著後頸猛地拎了起來。
“叫向峻宇出來!”向修德拎著嗚嗚咽咽的小黑狗對著站在一旁的人大吼大叫。
“他想躲我?我給了他三天時間!現在都快個把星期了,事還沒給我辦好!”
“向書記一大早就為紅薯產業園招商引資的事去市裏了,他不在。”
宋青嵐看了看他手裏的小黑狗氣憤地說:“這狗你要是不想養了,給我!”
“修德伯你真的是不講道理!”向思睿氣得叉腰,“你到底想鬧到什麽時候?”
“修德哥!”
鍾正和握著保溫杯義正嚴辭,“我說句公道話,這事你怪不到向書記頭上。他當時因為你獨門獨戶的住在那山上交通不方便,旁邊那座山還老是滑坡,出於一片好心幫你們爭取異地搬遷的政策,是你自己太貪心了落了個雞飛蛋打。住建局局長都拍板了的事,你找他鬧也沒有用!”
“不找他我找哪個?”向修德把手裏的小黑狗高高舉起,作勢要狠摔出去。
“你也被向峻宇灌迷魂湯了?當初去縣紀委舉報他還是你給我指的路!你別在這兒裝善人!”
“我跟他怎麽交代的?三天不給我解決問題,就讓他去給我收屍!他把我的話當個屁!他向峻宇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了?好得很!我偏偏不如他的意!”
向思睿和宋青嵐不滿地看了看鍾正和,舉報這事他們第一次聽說。
宋青嵐關注著他手裏的小狗,“就算你對向書記有天大的怨氣,跟這小狗有什麽關係?”
方嘉嘉騎著電動車還沒開進村部大院,就聽到了向修德那如磚頭一樣的咆哮聲隔牆砸了過來。
“怎麽沒關係?我的命他看得賤,這個狗命他可是看得重!”
向修德晃了晃手裏發抖的小黑狗,“他不給我把那兩套安置房拿回來,這個狗崽子今天就算是被我弄死了也是他害的!”
方嘉嘉停好車,往籃球場上走了過去。宋青嵐看了她一眼,因為在婦女兒童之家的向善畫坊打過交道,她們倆之間也變得熟絡了一些。
“方老師,幫張阿姨送外賣?”
“嗯。”方嘉嘉心情複雜地望著那條可憐的小狗,瘦瘦小小的一隻,看著也就兩三個月大。
“要跟你說多少遍?向書記不在!無理取鬧!”
鍾正和無奈地搖了搖頭,朝宋青嵐使了個眼色,“青嵐,微黨課的事,現在開個會。”
在村裏活了大半輩子,鍾正和太了解這些愛胡攪蠻纏的村民了,越是有人關注,他們就鬧得越起勁。
向修德眼見那幾個村幹部走了,拎著狗往外走,鼻子裏哼出一口惡氣。
“向峻宇有種別回來!”
方嘉嘉把外賣送給了林靜和宋青嵐,騎著電動車出了村部大院。從向修德身邊經過時,又看了一眼那條被他提拎著後頸的小狗,她停下了車。
“修德伯伯,這個狗你不想養了?”
向修德還在氣頭上,對她也沒什麽好臉色,“少管閑事!”
“你實在不想要了就給我吧。”
“你要?”向修德睨了她一眼,“拿兩套安置房來跟我換!”
方嘉嘉無話可說地騎著車走了。停在岔路口的那輛泥漿車擋住了視線,她在車邊停了一下,探頭看了看路況,然後把車開到了主路上。
“狗雜種,再跑打死你!”
聽到背後那聲粗魯的嗬斥,方嘉嘉放慢車速回頭看了一眼,向修德手裏的小黑狗不知道什麽時候從他手裏掙脫了,跑到街對麵來了。
方嘉嘉停下車,蹲下來抱住了那條慌張逃竄的小黑狗。
怒火中燒的向修德從泥漿車的車頭處躥出來衝上主街上的一刹那,被一輛朝那方駛去的黑色比亞迪撞得飛了出去。
方嘉嘉聽到那聲巨響,朝那邊看了過去,嚇得雙膝癱軟,抱著小狗怔怔地蹲在那兒。
街道兩旁的商鋪裏湧出了很多人,車禍現場像是有什麽巨大的磁力,把四麵八方的人都快速地吸了過去。
周圍此起彼伏的叫嚷聲像突然襲來的海嘯,衝擊著她的耳膜。
懷裏的小狗哼哼唧唧地要往外蹦,她鬆開了手,小黑狗蹦到地上,朝著向修德的方向去了。
她不敢過去圍觀,卻也挪不動腳步,兩腿灌了鉛一般。
倒黴司機坐在車裏根本不敢下車,他老老實實按規定時速行駛,沒想到突然躥出個人來,根本沒來得及避讓。
小黑狗在倒地的主人身邊慌張地轉圈,嗷嗷地叫喚,踩出了一地的血色梅花。
救護車呼嘯而去,那塊還留有血跡的地方也像是忽然失去了磁力,圍觀的人嘴裏吐露著和這場事故有關的詞句,紛紛散入自己的生活。
向興田作為村裏的保潔員拿著清掃工具去清理血跡,經過方嘉嘉身邊時停下腳步。
“嘉嘉?還不回去?”
方嘉嘉“嗯”了一聲,撐著發麻的膝蓋站了起來。
向興田並不同情被撞的那個人,邊走邊說:“村裏的廣播三天兩頭就要搞一回交通安全教育,三歲的娃娃過馬路都曉得朝兩邊看一看。他一把年紀還把馬路當自己屋裏,一輩子都是這麽橫行霸道,我看最背時的是那個司機。”
“村部的宣傳片都放過好幾次了,鬼探頭鬼探頭:離奇交通事故,在前方有車輛或障礙物阻擋視線,也就是視野盲區,從路邊突然躥出一輛非機動車或行人。撞死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他向修德還以為自己是鐵打的?該!”
可能是聽那些人說向修德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向興田沒有死者為大的顧忌,罵得振振有詞。
方嘉嘉看了看趴在馬路邊的小黑狗,走過去抱起它,“田伯伯,我回去了。”
“好好好,你慢些啊,開車要注意,不要打野眼!”
“嗯。”方嘉嘉發現這小狗真的很乖,把它放進電動車的置物籃裏它也不聲不吭。
向修德家裏現在應該也沒人有心情看顧小狗,她決定帶它回自己家。
張翠鳳聽人說村部門口發生了車禍,想向方嘉嘉詢問事件經過。見她撿了個小狗回來,抱出小狗後又卸了置物籃認真清洗,丟了魂兒一樣。
“嘉嘉,這是哪個屋裏的狗子啊?”
“修德伯伯的。”
張翠鳳癟了癟嘴,“你要養啊?”
“他們家的人都去醫院了,沒人管它。”
張翠鳳順勢問道:“聽說向修德讓車撞飛了?”
“嗯。”方嘉嘉轉頭望著她,她從向興田的嘴裏聽到了一個新詞語,“說是鬼探頭。”
“哦喲喲!”張翠鳳頓時明白了,畢竟也是在村部受過交通安全教育的人,她皺著眉頭點了點頭。
“有些話我說出來可能不好聽哦,不過向修德那個德行真的是沒修好,他出這種事遲早的。”
平時德行太差的人,即便遭遇了不幸也很難獲得很多同情。
方嘉嘉沉默不語,把清洗後的車籃子又裝了回去。
向峻宇回向善坪的路上,從向思睿那裏得知向修德出了車禍,打電話給向修德的小兒子詢問傷情。
“死是不會死,往後怕是要一直癱**了。”向修德的小兒子用腳尖碾滅煙頭,“峻宇,你莫過來。我媽她腦殼不清白,到時候我怕她又找你扯皮。”
向峻宇回村後先是去村部的監控室查看了岔路口的監控,看到了事故現場的方嘉嘉。
他走進狀元小賣鋪時,方嘉嘉正在手機上下單幼犬狗糧,腳邊放著半碗牛奶。
正在一堆刨花裏打滾的小黑狗聽到腳步聲,警惕地跑到門口,朝向峻宇搖了搖尾巴。
聽到關門聲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回來了?”
“嗯,你吃飯了嗎?”
方嘉嘉怏怏地放下手機,“沒胃口。”她望著他,“修德伯伯他怎麽樣?”
“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幸虧車開得不是太快,但是以後行動不方便了。”
向峻宇蹲下來摸了摸小黑狗,摘掉粘在它身上的刨花。兩個人都無話可說地沉默了一會兒。
方嘉嘉眼裏餘留了目睹慘事過後的呆滯。
“我小時候被你罰那次,過了好多次馬路,那是四歲還是五歲?我是不是也差點被車撞了?就像修德伯伯今天那樣?”
“嗯。”
“我一直覺得你是小題大做,故意整我。”她內心忽然一陣刺痛,臉上的淚潸然而下,“向文楷他……難道他沒有看到那輛車嗎?”
向峻宇無言以對地擁抱她,感覺自己被她的悲傷扼住了喉嚨。
他也一直想不明白,當年那個在別人眼裏品學兼優的向文楷,為什麽唯獨會在他妹妹麵前變得暴躁又冷血。
想到那時的向文楷居然會在那種情形下無動於衷,方嘉嘉感到毛骨悚然。
她在他沉默的擁抱中慢慢恢複了鎮定。
“他為什麽那麽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