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幼稚的大人,成熟的孩子
王秀荷百思不得其解地點了點頭,向文楷帶上門出去了。
她兒子十多年沒回過老家了,連家裏給他辦的婚宴都不肯出席。
當時正趕上疫情防控期間,紅白喜事都號召往極簡的標準辦。
加上那陣子向文楷家住的這片區域被劃進了疫情封控區,婚禮的主角有了合情合理的不出席的理由,那些親朋好友倒也沒有對此過多議論。
送她回去?王秀荷走到梳妝鏡前看了看自己鬢角處不太顯眼的白發,盤算著回村之前好好把頭發捯飭捯飭。
這幾天在街上看到很多裝潢講究的美發店,燙染水平應該要比鎮上群英的水平高。
她不能讓村裏那些婆娘覺得她是當不好向謙煦的奶奶才回去的,她要漂漂亮亮地回去繼續做狀元小賣鋪的老板。
精心打理的頭發讓她和村裏那群懶修邊幅的同齡女人站在一起時,總是格外的顯眼。
向文楷說要送她回去,讓她對回家這件事的態度變得鄭重其事。
兒子就像是她的一塊榮耀勳章,總能給她昂首挺胸的底氣。
起了個大早的方嘉嘉因為忙著幫向寧準備起訴高為峰的材料,沒有與日理萬機的周希沛一同返村。
在線上起訴平台提交了訴訟材料後,方嘉嘉點開了正在熱聊的 178 青年合作社微信群。
用於心聆茶社宣傳位的桌椅和竹器,陳新和覃森都表示兩天之內就能安排到位。
方嘉嘉意識到,這個廣告位什麽時候能正式派上用場,取決於自己設計的線裝畫冊什麽時候可以出成品。
178 幾位成員在群裏達成共識,決定將這本冊子批量印製。
除了心聆茶社,還將在雲溪農莊、澄心竹藝、琢木匠藝、萬穗農場、萬匠泉村部旅遊服務站投放。
考慮到投放場景的不同,方嘉嘉需要再調整一版有別於線裝畫冊的,可通用的設計風格。
為了及時跟進畫冊的打樣、製作事項,方嘉嘉決定在市裏多留幾天,抓緊時間完成設計,定稿,去印刷廠下單製作。
因為狀元小賣鋪還有施工的人,她特意給張翠鳳報備了一下,把裝修師傅的餐費給她轉了過去。
掛了電話,她坐在向寧家的電腦前,神思專注地投入工作。
專注於送外賣的向安坐在電動車上一路哼唱著《無名的人》。
他也是萬萬沒想到,都快開學了,送個餐還送出了意外。
去往鎮衛生院的路上,彎道拐彎時,一輛掛著紅布條的白色寶駿迎麵駛來,在距離電動車距離極近時突然猛按喇叭,猝不及防地加速掉頭。
向安躲閃不及,連人帶車歪倒在道旁的人行道上,他本能地護住了外賣箱。
跟在寶駿後麵的那輛黑色寶馬 X5 車主降下車窗,探頭察看前方的狀況。
“耳朵聾了?”坐在白色寶駿裏的平頭胖子見摔倒的是向振國的兒子,說的話越加難聽起來,“向安!你爸爸是聾子!你也是聾子?不曉得讓路?你是想找死還是碰瓷?”
向安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是村裏那個開挖沙機的潑皮無賴鍾波。
他懶得跟這家夥打嘴仗,檢查了一下外賣,還好,沒摔出什麽湯湯水水。
默默扶起車,放好外賣箱,向安立即騎車往衛生院的方向走。剛走出沒幾十米,就聽身後傳來“砰”的一聲,向安回頭看了一眼。
好家夥,那輛黑色的寶馬 X5 直接把車頭懟在那輛寶駿的車屁股上了。
陳新走出駕駛座,摔上車門,歪靠在車門邊望著那咋咋唬唬的平頭胖子。
“不好意思,新車啊?”
鍾波看了看自己車尾被撞得癟出的凹痕,海碗一般大,他心疼得齜牙咧嘴。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瞎了狗眼了?”
陳新語氣淡淡的,“你擋我路了。”
鍾波看了看陳新的那輛車,“開寶馬了不起?狗日的你全責!”
陳新無所謂地點了點頭,“拍照定損吧。剛剛送外賣那小孩兒的車,後視鏡也摔壞了,你全責。”
“老子碰都沒碰到他!”
向安送完餐回來,鍾波和陳新還在那兒掰扯呢,眼看著就要動手打起來了。
熱心的外賣小哥趕緊給派出所的鍾警官打了個電話。
“向安!你給老子過來!”鍾波指著向安大吼大叫,“你那破車摔壞了嗎?”
向安伸手晃了晃那個歪歪扭扭的後視鏡,“壞了呀,你要給我賠錢?”
“是老子撞壞的嗎?”鍾波凶惡地瞪了他一眼,“你自己歪到路邊去的!”
陳新不屑地笑了笑,“我車上有行車記錄儀,你少狡辯。”
鍾波惱羞成怒,“老子給你臉了你個死暴發戶!”
他一拳揮過去,陳新躲開了,就勢照著他的腰踹了一腳。
向安見兩個人打起來,摘了頭盔,揉了揉額前的短碎發,坐在電動車上老氣橫秋地撇嘴搖了搖頭。
幸虧鍾警官來得及時,不然鍾波要被陳新直接揍進醫院。
鍾波對著自己當警察的堂哥惡人先告狀,反而被鍾警官怒斥了一頓。
拍完車子的受損照,鍾波被迫給向安賠付了修理後視鏡的錢。鍾家兩兄弟吵吵鬧鬧地走了。
陳新用舌頭頂了下辣疼的腮幫子,看了看那位叫向安的觀眾朋友。
“你沒事吧?”
向安皺著眉頭搖了搖頭,“這話應該我問你吧大哥?”
“他罵你,你怎麽不罵回去?”陳新拍了拍褲子上的腳印,“這種人不能慣他。”
“瘋狗咬我,我咬回去?”向安拍了拍外賣箱,“而且衛生院的護士姐姐還等著我送餐呢,白衣天使吃飯不比這事大?我幹嘛要跟他浪費時間?”
陳新倍感意外地望著他,“你不生氣嗎?”
“不生氣。我都快 16 歲了,為什麽要為這種事生氣?”向安望著他想了一會兒,“你是不是前幾天來找過嘉嘉姐的那個人?”
“對,你記得我?”
“我記得你的車。”向安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哎——看在你是嘉嘉姐同學的份上,大哥我勸你一句。你以後不要再那麽衝動了,做這種傷敵 100 自損 8000 的事情,很不成熟。”
陳新張口結舌,幫他出頭反而被他教育了。
向安看了看那輛寶馬車,撇了撇嘴,“這麽好的車,哎,遇人不淑。”
陳新被他逗笑了,“你心態怎麽這麽好?”
“我懶得跟他生氣,反正我媽會給我報仇。看在你幫我討修理費的份上,我請你吃晚飯。”
陳新笑了笑,“行啊,你這人能處。”
向安把車停進院子,陳新跟著他進了龍耳朵餐館。
“媽,鍾波把我車撞壞了,還罵我是聾子。”向安指了指身後的陳新,“這大哥幫我出氣了,直接用他的寶馬把鍾波的車屁股撞歪了。”
陳新拘謹地用手語對向振國打了個招呼,然後又對著低頭擇菜的張翠鳳恭順地說:“阿姨好。”
“鍾波那個有娘養沒娘教的狗東西又罵你是聾子?”
張翠鳳頭也沒抬,陳新手足無措地立在一旁,聽她這殺氣衝天的語氣頓時有些不安。
“嗯,他在大街上吼我,說爸爸是聾子,我也是聾子。”
“老子砍他腦殼!”
張翠鳳猛地起身,風風火火地衝進後廚拿了一把菜刀出來,目不斜視地往外走。
陳新大驚失色,也不敢伸手去攔,“阿姨,你別衝動。”他扯住向安,“你快勸勸你媽,別鬧大了。”
“沒事,我媽下手有分寸,鍾波死不了。”
向安不慌不忙地拉開冰箱,“大哥你喝可樂嗎?我請你。”
陳新驚恐地往外指了指,“你媽都拿著刀去砍人了,你還有心情喝可樂?”
向安懶洋洋地往餐椅上一歪,“沒辦法,我媽就這暴脾氣。”
“你這心態是不是有點過於好了?”
陳新急匆匆地跟了出去,剛跑了沒幾步路,就見張翠鳳從他們家旁邊的菜地裏走了出來,手裏還抱著一顆剛砍的大白菜。
張翠鳳朝陳新打量了幾眼,兩眼突然放光,“欸?你不是嘉嘉的同學嗎?年前來吃過飯的?”
“對,是我,阿姨。”陳新看了看她手裏的大白菜,“原來是砍白菜啊,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我真的要去砍鍾波的腦殼啊?哈哈哈哈哈!”
“謝謝你幫向安出氣哦。”張翠鳳把菜刀劈向那顆白菜,“今天晚上請你吃鍾波燉臘肉。”
陳新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這一家人真的是不按常理出牌。
餐桌上,張翠鳳一邊給陳新夾菜一邊念叨著。
“我們向安從小被欺負慣了的,心大。有些沒教養的老是對著他爸爸喊聾子。”
張翠鳳苦笑著說:“小時候他也不服氣,不準別人講他爸爸壞話,經常跟人家打得鼻青臉腫的。聽多了就無所謂了,本來就是聾子嘛,我們餐館名字還叫龍耳朵咧。”
“他們愛叫就叫唄,反正我爸也聽不見。”向安咧嘴笑了笑,露出那顆虎牙,“不過我小時候差點也聾了。”
陳新訝異地揚了揚眉,“為什麽?”
“我幼兒園的時候,我們班有個大馬猴給我耳朵裏灌膠水,說讓我也變成聾子。”
張翠鳳連連點頭,“對對對,那個壞胚真的是該死。寧寧和嘉嘉當時曉得了,一個曠工,一個曠課,跑回來把那個砍腦殼死的糊了一身的膠水綁在幼兒園大門上了。”
向安似乎是想到了當時的畫麵,仰頭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兩個姐姐還是疼你咧。”張翠鳳也跟著哈哈大笑,“我們向安那時候小,聽到那個砍腦殼死的說要讓警察把寧寧和嘉嘉抓起來,他怕兩個姐姐要坐牢,又哭又喊,讓她們快逃命。”
陳新嘴角泛出苦澀的微笑,五味雜陳地聽他們用玩笑的口吻,說著以前的事。
他們身上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樂觀,笑容卻是真實的燦爛。
向安起身拉開冷藏櫃的門,給陳新扔了一瓶可樂,“大哥,你叫啥。”
“陳新。耳東陳,新年的新。”
向安仰頭灌了幾口可樂,“好名字呀,推陳出新啊?”
張翠鳳嘴角下扯看了看自己兒子,“哦喲喲?沒給你白交學費啊,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倒是能吐出個有文化的詞兒呢!”
陳新被張翠鳳逗得笑出了聲。
向安朝陳新拋了一個無所謂的笑,“我媽是不是很幽默?”
陳新認同地點了點頭,“阿姨說話很有趣。”
張翠鳳笑嗬嗬地問:“陳新,你在哪裏上班啊?”
“我和外公開了個竹編廠,在竹葉坡和向善坪交界的那塊兒。”
“哦喲!那個竹編廠是你開的啊?”張翠鳳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我有個表妹的兒子還在那裏上班呢,說老板人好,手把手教他做事,工資給得也高。”
陳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幾年生意還行。”
“你跟嘉嘉是同學,那也二十七八了吧?結婚了沒?”
向安不滿地瞥了一眼開始查戶口的張翠鳳,“媽,能不能讓人好好吃飯?”
陳新笑了笑,“我還沒結婚,也沒女朋友。”
“真的啊?我給你介紹一個!”張翠鳳頓時來勁了。
陳新眼裏閃爍著期待的光,這事可以這麽順利嗎?
“我表姐那個幺女今年二十四,就在中心小學當老師,性格幾好的。長得也標致,跟你般配得很!”
陳新眼裏的光瞬間黯了下去。向安“嘁”了一聲,“媽你不當媒婆真的是屈才了。”
“我把她的微信推給你?”張翠鳳滿臉堆笑地望著陳新,目光炯炯地等著他給出答複。
“你真是本事大,什麽時候還學會推微信了?”向安又仰頭喝了幾口可樂。
陳新猶豫了一會兒,放下筷子,雙手在大腿上緊張地搓了兩下,喝了幾口可樂壯膽。
他端正坐姿,表情鄭重其事。
“阿姨,我隻想當您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