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在乎的人,以及同行的人
向峻宇點開那張照片,雖然方嘉嘉的表情專注得就像是個正在和同學討論難題解法的學生,但是他心裏難免有些吃味。
既想在內心說服自己不要見風就是雨,又想直接在方嘉嘉和葉朗之間砌一堵牆。
這一閃而過的,微不足道的嫉妒的瞬間,讓向峻宇忍不住暗嘲自己。
他覺得那種根源於對某人或某物的占有欲的計較情緒,實在是不太磊落。
向峻宇從向安手裏接過那兩個保溫桶時,方嘉嘉挽著向寧走進了雲海餐廳。
陳新和葉朗在她們身後聊得十分投機。
走進包間落座,覃森又鄭重其事地起身朝向寧鞠了一躬。他那聲“嫂子好”還沒說出口,就被陳新生生瞪回了肚子裏。
總是為宣傳進度操心的周希沛發話。
“覃森和陳新你們倆那茶桌椅,還有茶具和落地燈應該有現成的吧?”
覃森點頭,“我看了下那塊地方,我那邊能找到尺寸差不多的,夠放。不用重新做。”
“茶具我本來想重新做一套,時間來不及,落地燈我覺得那裏適合放個釣魚燈。”
“所以茶具和落地燈也可以用現成的?”
“可以,後期可以再換。”陳新從自己挎包裏抽出兩本澄心竹藝的產品畫冊,“要不你們直接選一套?你們定了我盡快安排人送過來。”
覃森把點菜單遞給服務員,“吃完飯去把具體尺寸量一下,我那邊的桌椅送過來也快。”
向寧和方嘉嘉一起翻閱著澄心竹藝的產品冊。
周希沛湊過去看葉朗手裏那本,幾個人都拿出了精挑細選的架勢。
陳新給大家的杯子裏都倒上了茶水,“方嘉嘉你有空了可以經常去我那兒坐坐,環境還可以,就在竹葉坡和向善坪交界的地方。”
“好啊。”方嘉嘉隨口問,“你當初為什麽選在那兒辦廠啊?”
“竹葉坡有原材料,向善坪物流方便。”
方嘉嘉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葉朗翻看著畫冊,朝陳新投去一瞥,“你怎麽不說讓我也去坐坐?”
陳新玩笑道:“你每天在單位喝茶看報那麽忙,哪有時間經常去村裏閑逛?”
“我被派到萬匠泉駐村了,崗前培訓結束後到崗,要待兩年。”
方嘉嘉和周希沛震驚地看向葉朗。
陳新和覃森異口同聲,“真的假的?”
“真的。”
“咱們 178 成員要在濔湖鎮全體集合了呀這是。”周希沛朝覃森使了個眼色,“加兩瓶好酒,算我的。”
“聽周董的。”
“好事啊!”陳新拿出了東道主的豪氣,“葉朗你就住我家,那房子空著也是空著。”
“行,我把餐宿費交給叔叔阿姨。”
“你跟我說這些?那你給我寫文案的錢我是不是得現在結給你?”
“那倒不用。”
“你也不用跟我算那些,你去為我的老家作貢獻,哪能收你錢?”
“可以與群眾同吃同住但是不能白吃白住,這是紀律。”
“你跟我講什麽紀律?”陳新喝了一口茶,“以後怎麽稱呼你啊?葉村長?葉書記?”
“現在的村長和書記都是一肩挑了。”葉朗輕笑,“我是去輔助你姑媽的,叫我小葉。”
“小葉你好好幹,我姑媽終於能好好休息休息了,當村幹部真的太累人了。”
葉朗笑而不語。
山村裏的山石與草木,湖河與田土,還有那些藏在村莊塵煙裏的人情世故,於他來說,都是挑戰。
再入萬匠泉,他覺得自己像是即將踏入一張巨幅古卷的探索者。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在這幅土地上書寫出什麽樣的新故事。
方嘉嘉再一次從葉朗身上看到了,那種如杉木般溫和的生機。
聽了陳新的話,她想到了每天都在忙碌裏奔走的向峻宇,遲疑了一會兒,拿出手機。
——向書記,在忙什麽?
向峻宇正在準備下周開會的發言稿,看到她的新消息提示立即點開。
——準備下周開會的資料,你呢?
——等著上菜吃飯,你吃飯了嗎?
——吃了,我晚點打給你?
——·v·好的,向書記辛苦了。
——我不辛苦,你好好吃飯。
她用關心的詞句送來的這種短暫而日常的甜蜜,對於向峻宇來說都像是忙碌生活裏的額外獎勵。
無論多麽精力充沛的人,每天穿梭在鄉野的大小雜事和人情繁瑣之間,難免會有感到疲累的時候。
不是不辛苦,隻是專注於朝目標行進的人沒時間抱怨辛苦。
向寧一直認真地翻閱著澄心竹藝的產品畫冊,停在其中一頁,思考了很久。
她碰了碰方嘉嘉的胳膊,為了避免手語又被陳新破譯,直接發了消息給她。
——我想把茶社的茶具換幾套竹絲扣瓷的那種,你覺得怎麽樣?
——可以啊,反正你那些茶具每年都要換的。
——好的,你和陳新聊一下。
——你是老板,讓我去聊?
——我怕他又跟我聊別的。
方嘉嘉抿嘴笑了笑,匆匆朝陳新投去一瞥。
注意力一直投注在向寧身上的陳新,撞上方嘉嘉的目光,微微挑眉,眼裏流露出好奇和疑惑。
葉朗和周希沛終於選定了一套茶具。
方嘉嘉看了看,正是向寧剛剛選的那套,她舉著畫冊指了指。
“我們也選了這個。”
“那就定這套。”陳新痛快地拍板,“你們把燈也定一下。”
方嘉嘉趁勢探問,“陳新,這套茶具你那兒還有存貨嗎?”
“這種都是定做,隻有一套樣品。”
方嘉嘉看了一下向寧在桌下做出的手勢,“定做五套,定金多少?”
“五套?”陳新一臉愕然地望著她。
竹絲扣瓷是他特地赴外地學來的非遺手藝。這套茶具很費功夫,定做一套就得過萬。
方嘉嘉的視線朝身邊的向寧拋擲一瞬。
陳新意會地笑了笑,“不要錢。”
覃森出去催菜。周希沛和葉朗旁觀著陳新和方嘉嘉在那兒眼神對話。
抵近觀察的樂趣就在於,可以帶著洞悉一切的智者的微笑,從他們的表演裏區分出高明或拙劣。
葉朗覺得陳新的演技更勝一籌,方嘉嘉自以為無人察覺的微表情總讓他忍不住想笑。
方嘉嘉看了看向寧發來的消息,繼續充當傳話筒。
“不要錢就不定了。”
“不用定金,一套五百。”陳新馬上妥協,“就這個價。”
向寧也不跟他就價格繼續拉扯了,決定到時候去詢個價,按照市場價給他打款。
方嘉嘉看了看向寧的手勢,“那就定五套。”
陳新不是擅長壓抑感情的人,他此時的開心坦露在臉上。
他的手藝得到了向寧的垂青,那種出乎意料的歡喜,就像是小學生在課堂上得到了那位最嚴厲的老師的誇獎。
席間的交談裏,混雜著公事和私事。
沒有句句要圍繞工作討論的緊繃,也沒有徹底不談工作的絕對鬆弛。
那種微妙的平衡,取決於那個用話題控場的人。
周希沛總是能很精準地判斷,如何在情緒熱烈的氛圍裏輕輕晃動手裏的那個話題風向標,自然而然地把大家領入新的話題。
打烊後的心聆茶社,是另一種安靜。
向寧安靜地站在一旁,麵帶微笑地旁觀著他們在這個宣傳位上下左右地量測,有說有笑地預測和模擬著茶客們在此經過、落座、翻閱畫冊、掃描二維碼的動線和流程。
她很欣慰方嘉嘉能找到一群誌同道合的夥伴。
那天她毫不猶豫地答應方嘉嘉為 178 留出廣告位,無條件地給這個妹妹提供支持,就是希望她能有更多的朋友,在這個集體裏找到她的位置,發揮她的專長。
終於敲定所有細節,走出茶社。
關好門,向寧轉過身,他們五個人忽然齊刷刷地朝她鞠了一躬,然後整齊劃一地用手語對她說“謝謝”。
向寧微笑著擺了擺手。
——大家一起加油,會越來越好的。
方嘉嘉挽住向寧的手臂,也和其他人一樣,笑嗬嗬地側頭朝陳新看,一副等他翻譯的表情。
陳新不好意思地笑,“她說,大家一起加油,會越來越好的。”
從年輕的嗓子裏喊出的那幾聲“加油”回**在深夜的街頭。
人總是本能地渴望靠近那些溫柔而燦爛的人。
方嘉嘉此刻置身在他們的歡笑之間,仿佛看到他們洋溢的熱烈凝成了一簇耀眼的燈火,在列陣的街燈之間,灼灼動人。
當一個人渴望走得更遠時,最幸運的事,就是可以遇見同行的人。
或許是在因為在小時候沒有感受到太多的愛,她總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愛在等著她去發現。
向峻宇回到家,向敬東聽到開門的動靜下了床,披著件軍綠色的大衣走出臥室。
前些天偶爾聽村裏人掰扯自己兒子和方嘉嘉的閑話,他隻當是那些碎嘴子亂嚼舌根。
但是他心裏始終是抱著些弱弱的期待,想親自問一嘴。
“曉霞這幾天沒去村部找你?”
“沒,你別瞎惦記了。”
“你跟嘉嘉不是他們說的那麽回事吧?”
向峻宇轉身望著他,“你是想問什麽 ?”
“村裏那些人就是喜歡亂嚼。”向敬東觀察著兒子的臉色,以為他想要否定,連忙擺了擺手,“你放心,我肯定是不信的哦。嘉嘉是你的妹妹。”
“我哪來的妹妹?你生過?”向峻宇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都這個點了,你早點睡。”
向敬東表情困惑地目送兒子上了樓,沒猜透他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他在一樓的客廳裏轉悠著踱了幾步,要不是李新貴和彭福翠兩老睡了,他非得拉他們好好嘮嘮。
妻子去世多年,他經曆過很多個這樣的時刻,有喜怒哀樂和待解疑惑卻無處說叨。
父子之間,總是說不出太多掏心掏肺的話。
方嘉嘉躺在**和向寧分享著自己和向峻宇相處的細節和進度,向寧的笑容一直盛放在臉頰。
向寧發現她談及向峻宇時,沒有曾經聊及葉朗時的卑怯與落寞,滿眼都放著光。
那是明確地感知到自己被愛的人才會有的,迷人的可愛與自信。
見向峻宇的電話打來,向寧故意伸耳朵湊去“聽”。雖然知道她是在逗自己,方嘉嘉還是難為情地用被子蒙住了頭。
“睡了嗎?”向峻宇聽到聽筒裏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響,“你在向寧那兒?”
“嗯,我在被子裏,姐姐睡在我旁邊。”
“為什麽躲被子裏?你怕她發現我們倆?”
“不怕,我跟她說了我們的事。”
“是嗎?”向峻宇輕輕笑了笑,“你還跟誰說了?”
“就對姐姐說了。”
“哦。你家裏的鑰匙放翠鳳嬸那兒了?”
“對,我讓她這幾天幫我顧一下施工的事。”
“這幾天?不是說明天回嗎?”
“我說的是最快明天,也可能是後天。”
向峻宇停頓了幾秒,“村裏的時間過得太慢了。”
“你工作是不是不夠飽和?”
“有可能。我下午在路上碰到九叔了,他讓我晚上去河堤上巡邏。說有人大半夜在那裏摟摟抱抱,有傷風化。”
方嘉嘉笑得按了按眼角,“讓你去巡邏那不是請賊捉賊嗎?”
向峻宇輕笑道:“他汙染落月河我還沒說他,好意思讓我巡邏。”
“那你怎麽跟他說的?”
“我說可以,晚上去。”
“那你去了嗎?”
“不可能真去。”
方嘉嘉笑趴在**,“向書記,你怎麽能對人民群眾的話陽奉陰違呢?”
“也不是每個人民群眾說的話都有道理。”
他們正聊著,方嘉嘉見王秀荷打電話進來,疑惑地撓了撓額角,鑽出被窩。
“先不跟你說了啊,我媽打電話過來了。”
方嘉嘉接通王秀荷的電話,“媽?”
“方嘉嘉,把你簡曆發我一份。”
對麵說話的人並不是王秀荷,是向文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