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有事好好說,或者打一架

方嘉嘉的腦補能力很強,盯著向峻宇的左手似乎看到了那種激烈衝突的畫麵,她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

零星的,幾條由王秀荷給她灌入的生活常識在腦海裏散亂地飛了出來。

“不能吃辣椒和生薑。”她看了看桌上那幾個菜,低聲囑咐他,“哦,還有蒜。”

向峻宇臉上閃過一抹錯愕,他覺得自己好像從她那張成熟又天真的臉上,看出了關心和擔心。

他把那隻受傷的手揣進衣兜,“好,不吃。”

方嘉嘉點了點頭,轉身往門口走。

向書記大步流星地走過去給她拉開門,轉身朝身後幾個吃得有說有笑的老人看了看,跟著她出了門。

被李新貴拴係在樓下那棵樹旁的大福看到向峻宇出現在走廊上,猛搖尾巴。

“汪汪汪——”

方嘉嘉見向峻宇伸出右手做了個手勢,大福瞬間就安靜下來,坐立在樹下。

訓狗有方的向書記看向滿臉驚訝的方嘉嘉,“你先回去,晚點我再去找你。”

“勇伯伯為什麽要用剪刀劃你?”

“他不是故意要劃我,我不小心讓他劃到的。”

“嚴重嗎?”

他猶豫了一下,有點想確認一下她之前那表情到底是“友情科普”還是“特別關心”。

狠狠蹙眉,做了幾秒鍾的自我說服,然後表情為難地說:“嚴重。”

方嘉嘉覺得這倆字從他嘴裏蹦出來可太出人意料了,“很疼嗎?”

向峻宇認真觀察著她的表情,“嗯。”

她將信將疑地迎上他的目光。小時候他去樹上幫她和向寧捉蟬,當時差點摔斷腿也沒聽他喊疼呢。

方嘉嘉一直覺得向峻宇是那種鐵血真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淚,掉皮掉肉不掉隊,華佗來給他刮骨療毒也不用打麻藥。

向峻宇沒從她臉上看出“特別關心”,隻有滿臉疑惑。

他心裏暗暗歎息,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向書記!”宋青嵐抱著一摞畫冊從樓梯口走了出來,朝方嘉嘉笑了笑,把畫冊擱在窗台上,“善文化的方案鎮裏通過了嗎?”

“過了。”

“那善文化牆繪招標的討論會什麽時候開?”

“等開完鎮政府的部署會。”

“我找了幾家牆繪做得不錯的工作室,拿了些他們的案例過來。”

“好,辛苦你了。”

見他們開始討論工作,方嘉嘉自覺地退出了他們的談話場地。

“聽向思睿說你的手被趙師傅劃傷了,不嚴重吧?”

“小傷。”

聽到這兒,已經走下兩級台階的方嘉嘉擰了擰眉,頭微微後仰著聽牆根。

他剛剛還說很嚴重,這會兒又成小傷了?

向峻宇看到那顆突然從樓梯口探出的腦袋,耳朵都快貼牆上了,腦後的長發在輕輕晃悠,發箍上似乎長出了兩根接收信號的天線。他沒忍住揚了揚唇角。

宋青嵐順著他的視線回頭往樓梯口看了一眼,方嘉嘉已經“噔噔噔”下樓了。

“書記,不打擾你吃飯了,我先下去了。”

“好。”

向峻宇轉身往多功能會議室走,眼裏似有和煦春風,目送那個騎著電動車的小姑娘出了村部大院的大門。

鄉村裏的人有自己的信息傳播網絡。

向敬東從鎮上的花友交流群裏得知自己的兒子受了傷,怒氣衝衝地衝進了趙師傅五金店。

方嘉嘉回家的路上,經過五金店。

見店裏店外圍了一圈人,還聽到了向敬東憤怒的質問聲,她靠邊停了車。

“我沒想弄峻宇啊,老子是去找鍾正和的,哪個想到他衝上來嘛?”

“你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講?帶著凶器去村部鬧事,他是書記他能由著你胡鬧?”

“鍾正和不給老子解決問題,我還要去!”

“你個老東西是不是油鹽不進?”向敬東隨手從貨架上拿了個扳手,故作凶狠地在趙萬勇麵前晃了晃,“我打斷你的腿!我看你還怎麽去!”

“你打!我讓你打!反正老子有醫保!來!我讓你打!”

圍觀的村民見了他們倆這陣仗,開始拉扯著勸架。

“向會計,有話好好說嘛。”

“趙師傅你少說兩句,哪個當爹的不疼兒啊?你傷到峻宇確實不應該呀。”

“向會計你可不能動手啊,到時候別人編排村書記的爸爸當街打人,說你是村霸。你可不能拖峻宇的後腿!”

“趙師傅你就賠個不是好大個事嘛。”

方嘉嘉不太喜歡這種人擠人的紮堆場麵,猶豫了很久,從人堆裏擠了進去。

“東伯伯。”

向敬東扭頭看到方嘉嘉,伸手擋了擋她。

“嘉嘉你離遠點,這個老東西最喜歡下黑手,莫誤傷到你。”

方嘉嘉也沒有勸架的經驗,圍觀的村民吵得人腦瓜子疼。她手足無措地站在向敬東身邊,根本不知道說什麽。

她也沒有起到給向敬東壯一壯聲勢的效果,隻是純粹地憑自己的努力獲得了一個觀看他們打架的黃金位置。

“來!打斷我的腿!”趙萬勇一直伸腿往向敬東跟前湊,“老子交了這麽多年醫保還沒派上用場,你快打!”

向敬東扔了手裏的扳手,一把薅住趙師傅白裏摻黑的頭發。

“你莫激我!我不上你的當!”

趙萬勇也不示弱,個子不占優勢,隻能一把揪住了向敬東的衣領。

兩個加起來快一百三十歲的人,激烈地扭打起來。

村民們此起彼伏的勸架聲,貨架上貨品被撞出叮叮當當的聲響,仿佛都在為這出鬧劇配樂。

方嘉嘉那點力氣在兩個憤怒的老男人之間根本派不上用場,周圍的村民撲上去勸架,她在裏麵被推搡得暈頭轉向。

“鬧什麽?”

接了村民的電話立即趕過來的向峻宇,站在五金店門口神色凜然地喊了一聲。

跟過來的向思睿衝進去勸架,“趙師傅!醫保可不保打架受的傷!”聒噪聲慢慢停了下來。

道旁的桂花樹下,向峻宇滿臉無奈地望著站在電動車邊的兩個人。

衣領扣子都被扯掉的向敬東,脖子上一道道深深淺淺的紅印子,黑色針織衫上還沾著趙萬勇的幾根白頭發。

長發淩亂的方嘉嘉瞥了一眼地上那個被擠掉的發箍,讓人踩得全是泥。

向書記先問他爸的責,“一點小事,你非要往大了鬧。”

“啊?這還是小事啊?”向敬東拍了拍衣服上的頭發,不服氣地反駁,“今天是傷了手,下回呢?”

“這種事你還盼著有下回?”

“你曉不曉得男左女右?你以為他一剪刀戳破的就隻是你的手?保不齊你的生命線、事業線、婚姻線都讓這個老鬼一剪刀戳壞了!”

“你也是個老黨員,少搞這些封建迷信。”

“向峻宇你在這兒跟我大義滅親呢?有本事你去法辦趙萬勇。”

他們父子吵起來了。無力再勸架的方嘉嘉臊眉耷眼地挪了兩步,手剛摸到電動車的把手,就聽到向書記義正言辭地向她問話了。

“嘉嘉,你湊這熱鬧幹什麽?”

村民方嘉嘉忽然又感受到了向書記身上六親不認的威嚴,委屈地撇了撇嘴。

“我沒,我進去是想勸架的。”

“他們打起來沒輕沒重的。”向峻宇看了看周圍旁觀的村民,咽下嘴邊那些關心的話,“你快回去吧。”

方嘉嘉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蔫兒蔫兒地坐上電動車,戴上頭盔,載著一腔鬱悶一溜煙走了。

向峻宇回頭看了她一眼,苦惱地按了按眉心。

這一天天的。

張翠鳳和向安見方嘉嘉送個外賣回來倒像是出去拾了幾天荒,傻眼。

兩母子接力追問她發生了什麽,向振國也神色擔憂地用手語詢問。

“沒事。就是別人打架,我去湊了個熱鬧。”

方嘉嘉無力地搖了搖頭,實在是沒心情把那個混亂的場麵再回想複述一遍。

她的五官裏堆滿了愁苦,沉默地上樓,打開電腦,繼續做事。

——到家了嗎?

點開向峻宇發來的消息,方嘉嘉直接關了對話框,不想理他。

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把她歸成愛湊熱鬧的人,想想就生氣。

生氣歸生氣,她點開設計軟件之前,還是先打開了百度。

劈裏啪啦地輸入關鍵詞:手受傷了吃什麽傷口愈合快?

向峻宇把上午和幾個老黨員在會議室討論的關鍵內容整理成會議記錄發給了宋青嵐,讓她負責來落實和推進“向善講堂”的後續工作。

他翻開了向善紅薯產業園的最終定稿的招商引資方案,按了按一直在跳的右眼皮。

向善坪村集體經濟合作社今年承包了幾百畝地,開始發展紅薯特色種植項目。

通過了解虹霞紅薯粉廠的營銷數據,向峻宇更加確定了接下來要在村裏以點帶麵地發展紅薯產業。

引進紅薯種植的新品種和新技術,創建屬於向善坪村集體的集種、產、研、銷為一體的現代化紅薯產業園,為村民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和增收選擇。

看了看手機備忘錄裏的待辦事項,他打算出發去向修德家,想提醒他盡快做好決策。

畢竟安置房名額和新建房屋的宅基地轉讓都隻給了一周時間,就剩下兩天了,再拖下去真的會兩頭落空。

坐進車裏,他看了看微信對話框,方嘉嘉一直沒回他消息。

撥了個電話,無人接聽,又撥了一通,依然無人接聽。

他雲裏霧裏地係上安全帶。什麽情況?她為什麽不理人?

方嘉嘉正在狀元小賣鋪和覃森商議木工進場的具體時間,聽不見龍耳朵餐館樓上那隻手機的呲呲震動聲。

和覃森聊完後,她去附近的小超市買了兩個保溫桶拎回龍耳朵餐館。

特意背著張翠鳳和向安,點了個鯽魚湯和牛肉燉胡蘿卜,和向振國用手語迅速地聊了幾句。

——伯伯,不要放辣椒和薑、蒜。

——你吃的?還是給別人吃的?

——給別人吃的。

——好的。

正在切雞雜的張翠鳳突然聽到店裏的支付寶到賬提示音,懵頭懵腦地回過頭。

“嘉嘉,你店裏做事的那兩個人吃完飯剛走啊,怎麽又點菜?”

“我把下午的菜先點了。”

車停在山下。向峻宇沿著山路走到那棟老木屋旁,正在菜園裏整地的向修德夫妻對他不理不睬。

“這是修車行老三的電話。”向峻宇把手裏那張從修車行拿來的廣告卡片放在菜園的竹籬笆縫裏,“他那塊地我看過了,是塊好地。”

老兩口故意轉身背對著他,他們手裏的鋤頭又鋤出了一堆雜草。

他們覺得隻要他們不鬆口,那兩套安置房的名額就還在手裏,家裏的這塊宅基地也不會丟。

向峻宇束手無策地站了一會兒,“修德伯,這事真不能再拖了。”

回應他的,依然隻有那不規律的鋤地聲,還有那隻剛下蛋的母雞一聲聲的“咯咯噠”。

向書記無奈地轉身往山下走,打算跑一趟萬林木材加工廠。

向修德的小兒子在那裏上班,都是年輕人,他覺得溝通起來應該能順暢點。

手機忽然震動,他點開了那幾條接連蹦出來的新消息。

—— ̄へ ̄到家了。

——你當著那麽多人說我湊熱鬧,我覺得很生氣,所以剛剛不想回你消息。

——但是我現在氣消了。

——我讓振國伯伯做了兩個菜給你,晚飯你自己別點了。

他都不知道她生氣了,她就已經氣消了。

山野的樹木裏,噴發著令人神清氣爽的芬多精。

遠處悠閑踱步的老黃牛緩緩地送來了兩聲“哞——”

向峻宇眉梢帶笑地反複閱讀那幾條消息,站在那棵十多米高的苦楝子樹下好好反思了一會兒。

——晚上我在河堤上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