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要不要試試,試試就試試

趙春蘭的臉上有著遭受過無數次拒絕之後依然堅韌的笑容。

方嘉嘉覺得自己和這位婦聯主席的對話,全程被她壓製,本來想打太極卻被她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世上無難事。誰生下來就會跳舞啊?不會可以學啊。”

“我最近太忙了,沒時間學。”

“磨刀不誤砍柴工。我們隊裏那些跳舞的也沒耽誤種田種地、帶孩子、做生意呀。”

“我對跳舞沒興趣,不想跳。”

“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興趣可以慢慢培養的嘛,喜不喜歡都可以先試試呀。”

“……”

趙春蘭見她不回話了,勝券在握,“有棗無棗打一竿,試試看嘛!”

方嘉嘉服了她了,不點煙根本說不過她,點了煙又怕嚇到她。

她也想不出其他應對的話了,眼神閃躲地苦笑。

張翠鳳把洗好的青菜放進瀝水籃,拱了一把火。

“嘉嘉!你不是說在電腦前坐久了想活動活動手腳嗎?你跟他們去跳舞試試唄。你是年輕人,學什麽都快,很容易跟上的。”

“對頭!年輕就是本錢!你試試就曉得,很容易的!”

趙春蘭讚許地看了張翠鳳一眼,“電腦前坐久了對身體危害很大的,跳舞可以活動全身的筋骨。”

見方嘉嘉不吭聲,她繼續勸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身體健康才能更好地工作啊!試試嘛,說不定你跳一回就有興趣了!”

哇,她說得好有道理。

方嘉嘉沒想到翠鳳嬸在這種時刻居然推波助瀾,不幫她說兩句就算了,怎麽能幫著趙春蘭說服自己呢?她無言以對地塞了一口飯進嘴裏。啞巴吃黃連。

這皮球眼看著不好往外踢了,“翠鳳嬸去我就去。”方嘉嘉說完瞄了一眼張翠鳳,讓你幫著她攛掇我。

張翠鳳皺著一張臉不滿地瞪了她一眼,“你媽媽本來就是隊裏的。她撂挑子了,就該你去!”

這種事也興母債女償?

方嘉嘉還在搜腸刮肚地想拒絕理由,趙春蘭一個華麗的轉身往外走了,背對著方嘉嘉扔下一句,“嘉嘉!晚上七點半在村部集合!”

“欸?不是——”方嘉嘉急得追了出去,對著那個踩著自行車飛速離開的背影無力地喊:“春蘭姐,我晚上還有事——”

向峻宇作為向善坪村的村書記,兼任林長、河長。

除了要管理日常的村務和黨務,他還須掌握責任山頭地塊森林資源及水環境的保護管理情況,定期對責任區域進行全麵巡查。

向書記帶著三個護林員和兩條中華田園犬巡了一天山,回到村部填寫巡山日誌,已是傍晚。

方嘉嘉中午把電腦搬進向寧的房間後,對著電腦安靜勞作了一下午。周希沛拉著葉朗和她溝通了幾輪雲溪農莊開業主畫麵的想法,最終敲定了“雲中街市”的設計創意。

和兩個施工的叔叔吃完晚飯,她繼續上樓設計主畫麵。

趙春蘭的電話打來時,她才猛地想起來還有廣場舞這回事。

“嘉嘉!快七點四十了,你來了沒?我們都在這兒等你呢,你快來,你來了我們再開始。”

不得不說,趙春蘭是懂得給人施加壓力的。

方嘉嘉上班時就是那種從不遲到的人,趙春蘭幾句話,讓她那已經死去的對遲到的恐懼猛然間蘇醒。

張翠鳳清洗著碗碟,見方嘉嘉火急火燎地下了樓。

“向安!快騎電動車送嘉嘉姐去村部!”

“翠鳳嬸,我自己會騎。”

“向安騎得快!”

“去村部幹什麽?”向安把剛洗好的碗筷放進消毒櫃,“等一下,馬上出發。”

向峻宇填寫完巡山日誌,又仔細看了一遍春節期間走訪統計的村內離退休幹部黨員資料。

他打算激活村內的“銀發力量”,引導優秀老黨員發揮餘熱,提升全村黨員的凝聚力,摘掉向善坪村“渙散黨支部”的帽子。

同時借用他們的專長和聲望,為“善文化”的傳播助力,為村裏接下來的產業發展賦能。

忙得饑腸轆轆。向書記在村部大院附近的小賣部買了一桶泡麵,走回大院門口,見向安騎著電動車往這邊來了,後麵好像還載了個人。

他等在大院門口的路燈下,想提醒向安不要用電動車載人,結果發現載的那人是方嘉嘉。

向書記還沒張嘴說話,那輛電動車就風風火火地直接衝進了大院。

他不明就裏地跟了進去,就見方嘉嘉一下車就被趙春蘭一群人圍住了,被推著搡著走進了籃球場。

“嘉嘉來了!都安靜一下。”

趙春蘭拍了拍手,婦聯主席發話,鬧哄哄的籃球場安靜下來。

向峻宇走到向安身邊,望著籃球場上的方嘉嘉,“什麽情況?”

向安看了看他手裏的方便麵,“峻宇哥,你爸和我爸做的飯都不好吃?”

“不是。這個方便。”

村民們鼓掌歡迎方嘉嘉加入向善坪村的廣場舞隊,見方嘉嘉慌張得像隻被趙春蘭趕上架的鴨子,向峻宇喉頭溢出一聲輕笑。

“不不不——”方嘉嘉被十多個人圍著,渾身不自在。

她急得瘋狂擺手,“我不加入!春蘭姐就是讓我來試試。”加入是不可能加入的,來試試已經是她能做出來的最大妥協了。

向安踮腳比了比自己和向峻宇的身高差,撇了撇嘴。

“峻宇哥,我同學還在峽穀等我。嘉嘉姐跳完了你送回去?”

“好。”向峻宇去自己辦公室接了熱水,端著泡麵下了樓。

他坐在樓下的石桌旁,遠觀籃球場上那位廣場舞新人的表演。

令人上頭的音樂節奏裏,方嘉嘉像隻笨拙的鴨子,熱身的那些基本動作都跟不上。

最讓她覺得難堪的不是自己跳得手忙腳亂,而是身邊那幾位鄉村“舞蹈家”對她持續不斷的鼓勵。

“沒事的嘉嘉,多跳幾天就會了!”

“嘉嘉你莫慌,我以前跟你一樣的,你看我現在跳得幾好?”

“慢半拍沒得事,你不要著急。”

“不錯!嘉嘉你第一天跳成這樣很不錯了!”

“別灰心!嘉嘉,我相信你會越跳越好!來,你看我,跟著我跳。”

見她實在是不樂意跳,束手束腳。向峻宇放下麵叉,起身朝籃球場走了過去,“嘉嘉,過來。”

各位跳舞的村民紛紛交換著八卦的眼神,露出姨母笑。

手揮舞著,腳跳動著,他們的眼睛和嘴也沒閑著。向書記和方嘉嘉是一對,在村裏似乎已經達成了共識。

方嘉嘉朝向峻宇望了一眼,終於得了個離隊的正當理由,逃命一般離開了趙春蘭給她安排的中心位置。

跟著他走到石桌邊,方嘉嘉又羞又惱地坐上石凳,瞥了一眼他的泡麵。

“你晚上就吃這個啊?”

“嗯。”

“叫我有事?”

“以後不要坐向安的電動車後麵,不安全。”

“哦。”

“春蘭姐讓你來的?”

“嗯。”方嘉嘉朝籃球場看了一眼,無奈地嘀咕,“村裏沒別人了嗎?她非要我試試。”

向峻宇咽下嘴裏那口已經快涼掉的麵,“她讓你試試你就試啊?”

“那我有什麽辦法?她嘴也太厲害了,幾句話就給我繞進去了。”

向書記今天在山上灌了一天的冷風,嗓子不太舒服,忍不住側頭咳嗽了幾聲。

方嘉嘉還以為他吃麵嗆到了,像對待向安一般自然而然地伸出右手,用力拍了兩下他的背。

向峻宇渾身僵了一下。

方嘉嘉驟然間回過神來,若無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她撐著額頭望向籃球場的方向,隻敢用後腦勺對著他。

內心的斧鉞鉤叉打得火星四濺,她開始激烈地反思。

這隻手剛剛是跳舞跳抽風了吧?居然拍到他背上去了。

向峻宇不想過度解讀她無意識的這個動作,卻不由得心如擂鼓,沉默了一會兒。

“我們要不要也試試?”

歌舞喧響的籃球場上洋溢著沸騰的活力,路燈在樹下投出斑駁的影。

月光和風在他們之間搖曳,頭頂的樹葉被風摩挲出沙沙聲響。

聽到腦後傳來的這句話。方嘉嘉撐著額頭一動不動,裝聾作啞,仿佛變成了一座石膏像。

見她對自己的話置若罔聞,向書記失落地拿起麵叉,默默地吃完了剩下的泡麵。

也不知道是麵更涼,還是心更涼。

方嘉嘉覺得莫名其妙。比起那個看起來無堅不摧的向書記,這個不經意間在她麵前表現出脆弱和疲累的向峻宇,更能加快她心髒的跳動頻率,她的臉頰不自覺地變得又紅又燙。

向峻宇把泡麵桶丟入垃圾箱,走到她身後,“我送你回去吧。”

氛圍感是一種很玄的東西,某個特定時刻的光影、環境、聲響、心情,可能會慫恿人做出一些大膽而反常的舉動。

“試試就試試。”

方嘉嘉依然保持著石膏的姿勢,這句話剛說出口,那種讓人暈頭轉向的氛圍似乎瞬間被打破了,理智倏地就回籠了。

她就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想撤回也來不及了。

這話來得太突然,剛剛還情緒低落的向峻宇有些不知所措,以向書記獨有的克製表情輕輕微笑。

短暫的靜默流淌在他們之間。樹影難掩向峻宇臉上的悅色,他重新坐回剛剛的位置。

“明天還來跳嗎?”

“不來了。”

“為什麽?”

“試過了,不喜歡。”

雖然知道她說的是廣場舞,但是向書記剛攀上頂的心情,在聽到這句話後,頃刻間墜到了穀底。

他感覺自己和趙春蘭沒什麽本質區別,都是趕鴨子上架的人。以“試試”的名義,強人所難。

兩個一把年紀卻沒有什麽戀愛實戰經驗的人,一時間都有些茫然。

戀愛這種事,怎麽試?他們隻能望著眼前的熱鬧,說一些前後不著調的話。

“跳廣場舞的和打籃球的會爭場地嗎?”

“有時候會。不過村裏的文體廣場下個月就建好了。”

“上次經過那兒發現那個文體廣場建得挺大的。”

“嗯。有籃球場,羽毛球場,乒乓球桌,還有很多大人和小孩兒都能用的健身器材。”

“哦。挺好。”

“你這兩天都是在振國叔那裏吃飯?”

“嗯。爸爸找了兩個叔叔幫我施工,在那兒吃飯比較方便。”

“家裏的水果還有嗎?”

“有。你以後別買了。”

“為什麽?”

“浪費錢。”

“不缺那點兒錢。”

方嘉嘉右手撐麻了,撤下手甩了甩,滿眼不解地望著他,“那你吃方便麵?”

向峻宇牽了牽嘴角,“我是為了方便,不是為了省錢。”

廣場舞音樂切換的間隙裏,隱隱約約聽到籃球場上有人提到了紅薯粉廠和李曉霞。

方嘉嘉心頭一顫,想到了李曉霞那天說的話。

“以後就算你們倆談戀愛,也麻煩悄悄地談。拜托別讓我看見,我怕我受不了那個刺激。”

她有點進退兩難。當時她還信誓旦旦地說向峻宇是比她親哥更像哥的人,對他不是那種喜歡。今晚是中了什麽邪了居然要和他“試試”?

這才幾天啊就出爾反爾?做人好像不能這樣?

但是剛剛跟向峻宇說了“試試就試試”,馬上就反悔好像也不是人幹的事。

向峻宇見她神色不對,“怎麽了?”

方嘉嘉猶豫了一會兒,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忐忑地說:“我們倆既然是試試,能不能先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向峻宇心情複雜地注視她,微微點頭。

他似乎從她可進可退的安排裏,看出了她對這份關係消極的態度。心裏難免竄出了不好的預感,到頭來,她給自己的隻怕也是那六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