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寧珣這人,在乎什麽從不藏著掖著,他在乎得明目張膽。◎

她話音落定, 寧珣突然寂了下去。

銜池抬眼,撞入他眼中驚濤駭浪。窒息感後知後覺淹沒而來,有一霎她甚至疑心自己會溺死在他眼中。

良久, 她才聽見他慢慢道:“那我便當真了。”

“從今往後,不能騙我,不能瞞我。我隻有這一個要求。”

“同樣, 我對你也不會再有任何欺瞞。任何時候, 你有話,與其聽旁人說, 不如親自來問我。”

有些事就是如此, 同樣的話,若被有心人從中作梗, 傳到另一人耳中時,便全然換了意思。

——何況她身邊的有心人也不少。

他不得不防。

她應了一聲:“好。”

話音剛落, 便聽得身旁有人靠近。她警覺了兩分,寧珣順了順她後背,像安撫受驚後炸了毛的貓兒:“我們的人。”

幾乎是同時, 一隊著夜行衣的侍衛出現在三丈外, 齊齊朝他們的方向半跪下行禮。

為首一個道了一聲:“屬下救駕來遲,請殿下責罰。”

寧珣咳了兩聲,徑直叫了他的名字,示意他上前:“青衡。”

青衡臉色一變——他作為殿下的影衛統領,隻聽候殿下一人差遣,從未暴露在任何人眼前過。

也便是說,他和他麾下的影衛, 除了太子殿下自己以外, 再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存在。

影衛最初是殿下在邊疆親征時, 花了不少心力,親自一個個從軍中挑選提拔出的。

影衛選拔嚴苛,因此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又誓死隻效忠太子一人,比死士更能派得上用場。

青衡知道,影衛是殿下手中一張底牌,因此這些年一直小心做事,唯恐露於人前。

而現在,殿下卻在這個女子麵前,徑直叫了他。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他幾乎不敢置信地抬頭,卻隻能沉聲領命,走上前。

殿下……是在向她交底。

寧珣身上的傷不能再拖,因而便隻讓銜池先見了青衡一眼,便回營帳處理傷口。

他沒來得及解釋什麽,但銜池在發覺這幾個侍衛模樣的人一路護送,卻在靠近營帳的位置便提早退了下去,心裏便隱隱明白了。

夜已經深了,殿下和宋姑娘傍晚時出去了便再沒回來,懷和正在營帳前四處張望,好容易看見人影,卻是宋姑娘扶著殿下踉踉蹌蹌往這兒走。

他沒來得及看清便忙不迭迎上來:“殿下這是怎麽了?怎麽出去一趟就成這樣了?”

近了一看更是駭然。

兩人渾身濕透,太子殿下的外袍上浸染著濃淡不一的血水,隱隱還在往外滲。

“遇刺。”銜池簡短道,“快去叫禦醫!殿下這傷拖不得了。”

懷和忙去架住寧珣另一側肩膀,聞言先看了寧珣一眼。

寧珣掀起眼皮來,聲音虛著:“聽她的。”

得了令,懷和立刻急聲叫宮人去請——以往太子殿下受傷,他都是親自守在殿下身旁,去叫人這種雜事則安排給別的宮人,以防有人想趁亂動手腳。?

這回卻被殿下按住,“你親自去請。同行的禦醫都叫過來,鬧得大一些,就說……孤要死了。”

懷和猶豫了一下。殿下這樣說自然有殿下自己的安排,但他若是不在,留誰在這兒?宋姑娘麽?她的身份,不給殿下補上一刀都算……

寧珣看穿他心中所想,索性吩咐下去:“以後孤若是不在,東宮上下都以她的話為準。”

這話裏的意思便太過直白。

懷和一震,也不再多想,當即便領命去請禦醫。

銜池扶著寧珣去榻上躺著,一時沒再開口,隻安靜守著他,等著禦醫過來。

她聽到他說的了。他要東宮上下都聽令於她,而東宮正經的主子,便隻有兩位——太子和太子妃。

他想給的,似乎自始至終都比她所想的還要多一些。

饒是已經對他和盤托出了,他如此態度,不知為何也會叫她心慌。

她輕輕拍了拍胸口,安慰自己——興許隻是自己想多了呢。

哪裏就至於許她這麽厚的好處。

寧珣卻突然開口:“你沒多想。不是許你的好處,這本就該是你的,我隻覺給的太少,太晚。”

“不過眼下很多事還有所掣肘,名分上可能要委屈你一段時日,長的話,也許要兩三年。”

“我會盡快。”

銜池被他嚇了一跳,“殿下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猜也能猜出來。”他抬眼看她,眸中含著細碎笑意:“對我,你可以要求得更多一些,再貪心一些。”

“我若一時半刻做不到,那也是我做得還不夠好,不會是你多想。”

銜池抿了抿嘴。這些日子來,她也算隱隱發覺了一點兒。

寧珣這人,在乎什麽從不藏著掖著——他在乎得明目張膽。

後來她問過他為什麽,他說得理所當然——隻有他將所重之人堂而皇之地擺在明麵兒上,其餘人才會跟著重視。

她不太明白,問他:“照殿下說的,如今人人都知道我是殿下的軟肋,重視是重視了,但豈不是更危險?”

“就算退一萬步,如果我一時疏忽沒護好你,他們也隻會想用你來要挾我,不會真對你如何。”

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沒再深究——她不會去做他的軟肋的。

興許是懷和說太子要不行了的緣故,禦醫趕來得很快,春獵同行的五人都來齊了,其中還包括原本專門為聖人調理龍體的李禦醫。

李禦醫醫術高超,脾氣卻差,不許留人在裏頭。

銜池不肯走,便等在外間,好說歹說才去擦幹了頭發,換了身幹淨衣裳。

禦醫在裏頭待了足有一個時辰,其間光血水便換出來三盆。

她能進去的時候,寧珣已經昏睡了過去。

她便守在他榻邊,守了整整一夜。

天將明的時候,寧珣才醒過來。銜池一宿沒睡,見他醒過來,立馬命人將熬好的湯藥送了過來。

“李禦醫說,這藥要殿下一睜開眼便吃上,才會有效果。”她一勺勺喂過去,好在他一向配合,喝完這碗,眼見著臉色好看了一些。

她眼下發烏,寧珣歎了口氣,知道叫她回去她也不會肯,索性拍了拍床榻:“過來睡一會兒。”

寧珣確實沒什麽大礙了,銜池心神一鬆,困倦得厲害,依言上去,躺在他身側。

她側過身去看他,見他精神尚好,忍不住問:“殿下鳴鏑叫來的侍衛,似乎不是東宮那些?”

寧珣扣住她的手,十指交握住,才應了一聲。

他閉上雙眼,話音卻清醒著,同她講影衛的來曆。

皇後薨逝後的最初兩年,他因為年歲尚小,沉不住氣,雖被皇帝厭棄,也仍在朝中處處拔尖兒,甚至被人稱有賢主之範,可他的差事越多,做得越好,不可避免便動了越多的世家勳貴。

一方麵被人忌憚,明槍暗箭不斷,一方麵他在朝中聲望太高,也招了聖人疑心。很快他便被人陷害,最終被逼入邊疆親征。

也就是那時,他無法再相信身邊任何人,索性從頭組建了影衛。

銜池握緊了他的手。

怪不得,她不止一次聽人提起過,從邊疆回來後太子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原本很有些手段,回來後在朝中的表現卻不過中庸而已。

“你今日見到的那個,是影衛統領,名喚青衡。”

“叫你見他,是因為從今往後,他便負責你的安危。”

銜池睜大了眼睛,“既然是殿下的統領,豈不是大材小用了。”

“你的安危本就是大事。何況他又不是隻能做一件事兒。”

銜池默了片刻,像是拿定了什麽主意,鄭重對他道:“殿下,我有一事相商。”

“今夜我同殿下坦白了這一切,但沈澈必然還不知道。我先前是奉他的命向殿下投誠的,若能穩住他,將此事加以利用,往後便像先前那般,輕易便能探聽到二皇子那兒的消息。”

她始終記得前世東宮那場大火。

先前總舉棋不定,也有大半是這個原因。

但她方才突然心念一動——寧珣的計謀不比沈澈差,可用的人也不少,若是由她去探聽著二皇子那邊的消息,寧珣能占得先手,未必便不能贏。

寧珣睜開雙眼,平靜望向她,卻道了一聲:“不行。”

她不依不饒:“為何不行?”

“我若是答應了,同他又有什麽區別?拿你作探路的棋子,利用你?”

銜池下意識反駁:“當然有區別……”

她的話被他打斷:“區別是我能許給你的好處更多,還是這次是你自己心甘情願,並非受我脅迫?”

銜池抿了抿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也知道,兩人間倘若一朝摻雜上這些東西,便再難回去。

但是……這是她為數不多的能為他,也為自己做的事情了。

寧珣歎了一聲,去擁住她:“我知道你的心意,這就夠了,不必非要去做什麽才能證明。”

“我們把你娘從池家接出來,最起碼讓她遠離這些紛爭,讓你沒有後顧之憂,好不好?”

銜池猛地抬眼,“真的?”

沈澈又不傻,倘若真能將娘接出來,他肯定會知道是寧珣所為,自然也就知道了她的選擇。

不僅是斷了從她這兒探聽二皇子消息的路,稍有不慎,寧珣這些年韜光養晦藏下的東西,也會露於人前。

“你娘留在那兒,始終放心不下。長痛不如短痛,想法子接出來,你也能安心。但這事兒急不得,要趁他們不備才好動手。”

作者有話說:

青衡:這些年的警備與時光,終究是錯付了!

蟬衣:(遞一把瓜子)

青衡:?

蟬衣:來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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