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喜歡殿下是真的。”◎

銜池猛地從水中掙出來。

月色朦朧, 她一眼便看見了寧珣。他像是失了意識,她遊過去,在他被水流卷遠前, 眼疾手快抓住了他。

寧珣中的那支弩箭再怎麽避開要害,也還是傷得不輕,又浸了水, 血到現在都沒止住, 在水裏蜿蜒出一道紅痕。

她將他的胳膊繞過自己的肩,吃力地朝岸上遊過去。

——自然沒那麽順利。她忽視了她和寧珣身形上的差別。救沈澈那時候, 雖她也是孩子, 但拖一個孩子,和拖一個成年男子, 還是天差地別。

她能托住寧珣,不讓他沉下去或是被水卷走, 已經竭盡全力。

好在上麵已經沒了動靜,剛剛伏擊他們的人應當是退了個幹淨。

但這樣下去,寧珣的傷口一直泡在水裏, 止不住血, 時間一長,怕是會不好。

她是逆著水流而上,冰涼的河水輕易便能衝走她的氣力。她對水的恐懼還在,尤其是身上所有熱度都被水流帶走的現在。

但她無路可退。

寧珣這個狀態,若是被水卷走,稍有不慎便會嗆死。

她滿心都是他的傷勢,周遭過低的溫度凍結住了思緒, 沒有閑暇再去驚懼什麽, 隻剩下帶他上去的念頭強烈。

銜池帶著他一點點朝岸上靠過去——偶爾一刹遇上水急, 又被衝回去。

她死死架住他,不敢有一刻鬆懈。

不知過了多久,她手腳泡得麻木,身上也已近脫力,才將寧珣推上了岸。

將他推上去那一瞬,她心神一鬆,小腿突然一抽,銜池應對不及,整個人向下一沉——在河水將她吞沒之前,有人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一股蠻力自上而下將她生生拽出了水麵。

乍然對上寧珣雙眼的那刻,她徹底失了氣力,仰麵躺在岸邊的濕地上,大口喘息著,耳邊一時隻聽得到自己劇烈如鼓擂的心跳。

她側過頭去,看向寧珣。

他是剛恢複意識,將她拽出來那一下又太快太猛,牽連著咳了好一陣兒,箭傷那處沁出大灘鮮血。

銜池從地上爬了兩次,才艱難起身,去看他的傷,雖已精疲力盡,語氣仍不免焦急:“一時半會怕是找不到人來,殿下這傷要處理,不能再拖了……”

他傷在右肩靠下的位置,箭沒刺透,看著也不是很凶險,卻血流不止。

寧珣握住她的手,嗓音嘶啞:“棄馬時我放了鳴鏑,再等一會兒,會有人找過來。”

所以叫她去找人來果然隻是催她脫身的借口。

銜池抿了抿嘴,心跳緩下來一些,她去脫他衣裳,“那也要先止血。怎麽會傷得這麽重……”

寧珣靠在岸邊一塊石頭上,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任她一層層將衣裳剝去,撕了塊布條給她,指揮著她將哪兒紮緊,還有閑心同她解釋:“沒傷到要害,不過這弩箭是特製的,雖小巧一些,力道也不大,但釘入皮肉那刻便會放出倒爪,硬往外取隻會傷得更重。”

他試著往外取過,發覺不對後便停了手。看著隻是一支短箭的傷勢,實則內裏傷得遠比看上去要深。

衣裳雖是濕的,但也比不穿好一點。銜池將布條紮緊,又將衣裳重新給他係好,抬頭看他。

還好沒留他在上麵。

幕後之人是有多陰險,明知要不了他的命,即便是傷,也要傷他這麽狠才罷休。

他渾身濕透,仰頭靠在石頭上,呼吸很淺,半閉上眼,衣衫上血跡斑斑。

他在她麵前,有意無意地,也不是沒露出過這般脆弱情態。可先前即便再狼狽的時候,也不像現在這樣。

沾著他血的指尖一疼,她無意識地撚了撚,手指早在水裏泡得發脹,一撚之間,隻覺那股酸脹的痛感倏地沿著小臂蔓延至心口。

銜池跪坐在他身側,小心撫上他右肩,“疼嗎?”

她自知這句話問得其實沒什麽必要,血都沒止住的新傷,又剛浸過水,如何能不疼?

可她還是脫口而出地問了。興許是習慣了他會說疼,能說出來,怎麽也能好一些。

這話她先前問過他好多回,最近一次是燈會上問他一年前那道舊傷,最遠一次是剛入東宮,他被聖人責難,傷在額頭——一點小傷而已,她裝模作樣地問了,他卻平靜應了一聲“疼”。

寧珣睜開眼,看著她笑了笑,“不疼。”

他半支起身,輕輕擁住她,“小傷而已,早習慣了。”

銜池一頓,沒說什麽,隻回抱住他。她身上也沒什麽暖意,隻能勉強替他擋擋風。

他的人應當快要找過來了吧。

“以後不許這麽冒險。你若拉不動我,被水卷下去怎麽辦?”

她悶悶回了一句:“我水性好。”

寧珣嗓音虛弱,卻仍帶著笑意:“所以先前說不會水,是在騙我?”

銜池抬頭,看他似乎有些倦意,想也沒想就認了下來:“是。我騙殿下的事兒可多了,殿下最好能一直醒著,不然可聽不完。”

她怕他真在此時失了意識,幾乎沒有停頓,一股腦說下去:“從開始就是騙殿下的,入東宮的時候是,除夕夜也是。”

寧珣輕笑了一聲,“你倒是真不怕這時候把我氣死。”

話音裏比方才中氣足了很多,那股似乎馬上就要失了意識的倦怠感也弱下去了。

可見是有用。

這時候能氣著總比昏過去好。

而且……剛剛在水裏時,將寧珣推上岸,她以為自己要被卷走的那刻,心裏最強烈的念頭竟是後悔。

後悔沒有把這一切告訴他。

銜池抱緊了他:“除夕夜說什麽發賣途中被沈澈救下,是假的。我從小長在江南,生父是吏部侍郎池立誠……”

她從頭一點點跟寧珣說,怕被他打斷似的,說得很快——從池立誠如何拋下她們母女,到她幼時在江南的生活,到救下沈澈的那兩年,再到池家利用宋弄影逼她入東宮……

“說不識字是騙你的,說不會水也是騙你的。從我入東宮至今,二皇子對殿下設的局裏,多數都有我參與。”

她感受著他的呼吸,確認他還清醒著,卻沒敢抬頭看他。

“除夕夜說的那些話,也都是沈澈教的。並非真心投誠,不過是先穩住殿下,博取信任,再以假亂真。”

把這些話全說出來以後她心裏輕快了不少,但還是不敢看他,頓了頓,低聲告罪:“回去以後殿下要如何責罰,要打要殺,銜池都認了。”

她等著他的反應,又怕他真的氣得太厲害,抱住他的手慢慢鬆了下來。

興許是一顆心懸了太久,真到了和盤托出的這一刻,胸腔裏沒著沒落的不安感竟淡了下去。

像是一場漫長的審判,如今塵埃落定,她來取她的結局。

寧珣卻突然咳了起來,好一陣兒才平複:“你是真想氣死我。”

“要打要殺,我還能留你到今日?我這個太子當得,倒也不至於這麽沒用。”

“是我先前說得不夠明顯,還是你聽了就全忘在腦後?剖白心意的話你記不住,打打殺殺倒是記得分明。”

銜池猛地抬頭,眼神發愣,“殿下早就知道?”

他“嗯”了一聲,淡然道:“從你踏入東宮那一刻起便知道。或者說,是去年上元夜你說你要進東宮獻舞那時候開始。但你的身世藏得仔細,我隻知道你是寧禛派來的,知道你同沈澈有牽扯,旁的便查不清楚了。”

銜池默了默。

所以他從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在做戲?

虧她還日夜謹慎,生怕暴露半分。他既然早就知道,前些日子直接挑明多好,也免得她猶豫不定地輾轉反側這麽多天才下定決心。

這感覺就像蓄力了半天,最後卻一拳打進了棉花裏。

寧珣笑了笑,下巴搭在她肩上,以一種極度契合的姿態將她收攏入懷。

他語氣溫柔,話音緩著,因而便顯出幾分鄭重,又像是喟歎:“我很高興,終於等到你開口的這天。”

她聲音沉悶:“可是殿下明明早就知道了。”

“我知不知道,同你願不願意告訴我,是兩碼事。”

她遲疑了一下,慢慢將手扣在他肩頭,承擔過他大半的重量。

因著在潭邊,懸瀑水聲激烈,風一陣急一陣緩,送來摻了水氣的花草香——隻是衣裳都濕透了,風一吹便冷得厲害。

銜池將寧珣抱得更緊了些,用自己勉強升起的體溫為他取暖。她方才沒有力氣挪動自己和他,兩人待的這塊地兒,連腳下的泥都是濕的。

新草初生,隱隱有螢火自岸邊碎石夾雜的草堆裏長出來,慢慢飛散進夜裏。

察覺他呼吸漸漸平穩下去,似乎又有些倦意,銜池及時出聲,引著他說話:“方才我說話的時候,殿下為什麽一直不吭聲?我還以為殿下是生氣了。”

他隻簡短應了一聲,像是疲憊至極,不太想開口。

她不依不饒地問:“所以殿下方才是在想什麽?”

她問到這份兒上,寧珣隻能開口,因著體虛,聲音便輕著,輕易便散進了風裏:“在想,還是我來得太晚了,才叫你平白受了這麽多波折。”

她搖了搖頭,“殿下已經來得很及時。”

及時到她還未來得及奢想,便已經擁有了。

他輕輕笑起來,“能言善道。”

“光是身份上就騙了兩回,不識字是假的,不會水也是假的,什麽一見傾心更不必說。”

“還有哪句是真的?”

她想都沒想,“一見是假的,但傾心不是。”

“喜歡殿下是真的。”

作者有話說:

青衡:(倒回去年)屬下就說一見傾心這種借口簡直假得不能再假!

蟬衣:他們是真的!

青衡:除了你還有誰會信?

寧珣(去年版):……

青衡:?

寧珣(最新版):。

青衡(最新版):。

蟬衣:(單方麵宣布)結婚,撒花!

蓮花燈(沉在河底):我有個問題不知當講不當講(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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