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近些日子她最聽不得來日方長這四個字。◎
長樂特意囑咐了她不要將此事告訴寧珣, 說是怕殿試之時會出岔子。
她這一提,銜池想起來,這應當是寧珣自邊疆回京後的第一場殿試。
殿試由聖人親自主持, 但按照大周慣例,儲君也須得參與其中。上回殿試還是正和二十一年,那時寧珣剛重傷歸京, 想必是全程都不曾露過麵。
送長樂走的時候, 銜池想了又想,還是多說了一句:“公主金枝玉葉, 合心意的總能有, 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長樂應了一聲,衝她擺擺手, 便上了馬車。
她話說得隱晦,長樂又對阮元修興致正濃, 也不知能不能聽得進去。
“自己的事兒都想不明白,還有閑心為旁人操心?”
銜池聞聲回頭,看見寧珣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
他該是剛練過武, 一身輕薄勁服, 身上的汗剛擦過去一遍,整個人仍像是在冒熱氣。
他身邊跟著不少宮人,銜池便規規矩矩行了禮:“殿下。”
他扶她起來,“陪孤去湯池。”
有她在,宮人自覺便退了下去。
她多少還是會怕水,尤其上回和寧珣在湯池的記憶委實不太……好,從那以後她便再沒來過。
但這裏勝在說話方便, 尤其是隻有他們兩人時。
銜池不敢下水, 隻脫了鞋靴坐在池沿, 有一下沒一下地踩著水,“殿下聽過阮元修這個人麽?”
“長樂給我看過他的文章。文風平實,勝在見解獨到,能一針見血。是個可塑之才。”
水聲漸漸朝她近了,銜池抬眼,在繚繞水霧間看清他上身什麽也沒穿時,立刻便收回視線,盯著自己踩出的水花:“長樂公主同殿下說過?”
他“嗯”了一聲,補了一句:“她不是喜歡阮元修?”
長樂明明特意囑咐她保密,她沒想到他已經知道,驚詫之餘下意識看向他——寧珣就在她身前,因著站在池中,自然便比她矮下去一截。
她低頭低得飛快,他似是笑了一聲,解釋道:“長樂沒直說,但她從小就藏不住事兒,那點心思全寫在臉上了。”
“殿下如何想?”
“且看他殿試吧。若不能中一甲,即便長樂有心,皇帝也不會同意。”
銜池遲疑片刻:“若是中了呢?”
“若是中了,作為儲君,阮元修這樣的人隻能領個駙馬都尉的閑稱,委實可惜。但作為兄長,我也希望長樂能一生順遂。”他歎了一聲,“不過我如何想不重要,倘若真中了,長樂有意,便要看阮元修如何想。”
寧珣深深看她一眼,似有所指:“兩情相悅,要的是彼此都心甘情願。”
他這話中指向性未免太明顯,銜池不自覺瞟向他——她低著頭望過去這一眼,而後便僵在了原地。
有水霧不斷蒸騰而上,她方才那兩眼都是一觸即收,便沒看仔細。
他上半身緊實,線條淩厲,卻有傷疤無數——有幾道傷這時候看著仍能窺見幾分當時凶險。好在隨著年歲漸久,不少舊傷已經變淺,不仔細盯著看倒不是太明顯。
此時最明顯的,還當數左肩那道箭傷。
銜池沒忍住,伸手過去輕輕碰了一下。
她手上水珠自他肩頭滑落,一路向下留了一道水痕,“噠”一聲匯入水麵。
寧珣眸色漸深,慢慢攥住她的手,突然說了一句:“水很淺。”
她不明所以看他,他倏地抬手扣住她後頸,將她往下一壓,抬頭吻了上去。
銜池手自然撐在他肩上,但因為一直俯腰,難免腰酸。
寧珣及時扶住她腰身,誘哄著問:“下來試試?”
良久,他自身後將她收攏在懷,吻了吻她側頸:“十日後是春獵,去年答應你要教你騎馬,還想不想學?”
她回頭瞪他一眼:“原來殿下還記得呢。”
還是她同長樂去京郊騎馬卻不慎摔下來那時候他答應下的。過了這麽久,他不提,她自個兒都要忘了。
他笑起來,緊貼著她的胸腔震動,“記得。不過先前沒什麽好機會,也騰不出空。再後來天便冷了。是我不好,讓你等這麽久。”
銜池轉過身來,眼神期待:“春獵,殿下真的要帶我去?”
寧珣一挑眉,“不想去?”
她猶豫了一下:“想去。但是……”
“想去便去。”
見他態度篤定,銜池不再多想,點點頭應下。
上一世她在東宮三四載,愣是一回春獵都沒去過。
——這一回沒去成,恰是因為不久後的殿試。
二皇子那邊自然不願寧珣參與這次殿試的相關事宜,為了萬無一失,他們動手得過早了些,連累著這次春獵都沒去成——還是從她這兒動的手。
那時候寧珣入口的東西還都需查驗,沒法兒從吃食下手,他們費了一番周折,將毒藏在了香料中,隨著香燃起,慢慢便會吸入。
東宮慣用的是龍涎香,除了聖人和太子,別處都用不得——因此便更沒有人想到從香裏查驗。
銜池從他們手中拿到了香,便尋機會摻進了書房的香爐中。
毒並非劇毒,隻是會叫人頭暈數日——禦醫查不到緣由,即便開了藥,也見效緩慢。
如此一來,太子身體不適,自然便錯過了殿試。
那段時日寧珣一直叫銜池近身伺候筆墨,因此他頭疼了幾日,她也便陪著頭疼了幾日。
可如今,沈澈自除夕夜後,便再沒同她傳過消息。
一方麵是寧禛似乎流年不利,自年後便大小狀況不斷,朝中不停有人參他——寧禛原本仗著聖人寵愛,分毫不懼這些小事兒,可小福子一案上,即便後來在證據上洗清了他的嫌疑,但在聖人心裏,還是留下了疑慮。
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東宮裏陸陸續續換了幾批宮人,尤其是能有機會接近她的那些。
畢竟她說自己是二皇子派來的暗探,即便投了誠,東宮有所防範也合常理。
她這兒被盯得厲害,一批一批清洗下去,這段時日沈澈的人想聯絡上她便難了。
銜池生怕中途有變,數著日子過了十天,終於盼到了春獵。
獵場正逢一年裏景色最好的時節,花明柳媚,燕語鶯啼。
春獵諸事繁雜,白日裏寧珣還有些需要應付的人和事,教她學騎馬自然而然便落到了夜裏。
剛好夜裏不似白日人多眼雜,少了人聲,周圍便更安靜些,獵場空曠,甚至能聞見剛剛萌發的青草香。
銜池也樂得自在,唯有一樣——不同於長樂帶著她鬧著玩一般的教法兒,寧珣教得幾近嚴苛,她這兩天光是抓韁繩都抓出了一手的紅腫,有的地方還磨起了水泡。
好在她常年練舞,體力充沛,耐力也比常人好一些,才跟得上他。
第一夜學完回營帳,她便幾乎是一瘸一拐著,他捧著她手上藥時問她:“堅持不住為什麽不說?”
好像隻要他不喊停,她便能一直練下去。
銜池兩手火辣辣地疼,蹙著眉看他一眼,“殿下為什麽不停?殿下不停,就說明我應當還撐得住。”
寧珣被她一堵,有些好笑地看她:“你自己不舒服了,該叫停便要叫停。一味忍著算什麽?”
給她上藥的手卻不自覺輕下去。
於是第二夜,他便刻意延長了時間,等著她撐不住主動下馬。
一直等到她體力耗盡,寧珣實在看不下去,翻身上馬,將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護在懷裏,“這麽倔的性子到底是怎麽養起來的?”
她累得不想說話,任由他又將她一路抱回了營帳。
第三夜。寧珣本以為她前一晚累得狠了,總會休息兩天,沒成想天色剛暗下去,她便換好了騎裝,拿著馬鞭等他——眼神依舊發亮,像是已經歇過來了。
她那雙手,昨夜給她上藥時寧珣看得眉頭就沒展開過。
他歎了口氣,拗又拗不過她,隻能溫聲哄著勸:“來日方長,騎術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你若是想學,我以後常帶你過來。即便不來獵場,去京郊也是能跑馬的。”
也不知為何,近些日子她最聽不得來日方長這四個字。
於是還是去學了。
銜池雖學得狠,見效倒也快,教到第四夜,她便能自己簡單地跑馬。
剛學會的癮總是格外大,隔天她便趁著午後去找沒什麽人的林中空地,自己慢慢地騎——她是心血**,沒告訴寧珣,便打算趁他回去之前先一步回去。
正在她準備打馬回去時,遠處突然走過來一道熟悉身影。
春意正盛,他穿了騎裝,身上的玄色披風格外厚實壓風,隨他步伐獵獵。
銜池冷不丁看見沈澈,心下一驚,後知後覺記起朝中重臣也會參加春獵——沈澈雖不在朝中任職,可鎮國公會來,他這個鎮國公世子自然也便要隨父同行。
她心神慌了,沒注意馬鞭打了下去,馬驟然向前衝去——
沈澈像是完全沒看到一般,依舊穩步朝她走來。
兩人間距離猛然縮短,銜池用盡全力急勒韁繩,馬蹄高高揚起,幾乎要踩到沈澈身上,又重重落在他身前不足十寸遠的地上,塵土飛濺。
銜池驟然鬆下一口氣,趴在馬背上久久緩不過來,心跳劇烈。
沈澈抬手摸了摸馬——寧珣挑給她這匹馬性子溫順,也格外親人一些。
他抬眼看向銜池,話音溫柔:“上回你走的時候看我的眼神,我還以為,你會想殺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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