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孤會想你。”◎
寧珣拉過她的手, 一步剛好擋在她同那僧人之間,將她護在身後。
他麵朝著那僧人,慢慢打量了一眼, 眼神發冷,似藏了某種無聲的威懾,開口問銜池的話音卻柔著:“夫人, 這位是?”
銜池看不到他的表情, 隻輕輕捏了下他的手,反被他用力抓緊:“不認識。”
那僧人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雙手合十朝他深深一拜, “尋常僧人而已。”
寧珣從不信這些鬼神之說,自然也沒多少敬意, 淡淡道:“我在門前,似乎聽見高僧為內人算了姻緣?”
他口口聲聲“內人”, 再談姻緣,周身氣勢沉沉壓人,何況方才兩人舉止親密正如夫婦。
若是常人, 說是認錯人也好起錯卦也罷, 此時怎麽也該找個台階下。
那僧人卻隻應了一聲,“正是。”
承認得倒脆快。
“出家人不打誑語,卦象所示,便是貧僧所言。”僧人直直越過寧珣望向銜池,“施主命途多舛,做事前,還需三思。”
他說到“命途多舛”時, 寧珣倏地抬眼看向他。
佛門淨地, 踏入山門上香叩拜的多是善男信女, 眼中不是至誠恭敬,也得心醇氣和。哪有如他這般目光銳利,周身煞氣掩都掩不下去的?
那僧人往後退了一步。
察覺到寧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殺意,銜池一激靈,果斷伸手,兩手拽住他胳膊,輕輕晃了一下,柔柔喚了一聲:“郎君?”
大周朝從太祖皇帝那時起便佛道盛行,倘若他在護國寺殺僧……後果不堪設想。
寧珣低頭看她,銜池往他身側靠了靠:“起風了,有點冷。”
還用她的手貼了貼他側頸。
她的手本就四季都發涼,緊貼在頸側這溫度對比便更明顯些。寧珣穿的騎裝,披了件玄色披風,剛好能將她整個兜進去,環在身前。
寧珣低頭替她暖手的時候,她借機偷偷給那僧人使了個眼色。
她是看出來了,這人瘋得厲害,若還不走,一會兒不知還能說些什麽。萬一寧珣一時按捺不住,事情便麻煩了。
那僧人卻對她的眼神視若無睹,隻直直盯著兩人交握的手,旋即大笑起來。
僧人笑得突然,那張沾著黑灰的臉顫動著,銜池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抱緊了身側之人,反應了一霎,又將他胳膊也抱在懷裏,以防他突然動手。
好在那僧人邊笑著邊往後退,沒幾步就退到了門前,搖著頭,嘴裏喃喃有詞:“妄念太深,隨緣方能消業……”
話說完,竟轉身張開雙臂,大笑著向前跑去。
寧珣望著他瘋癲遠去的身影,眯了眯眼。
他有所耳聞,護國寺裏確實有個瘋僧——本也不瘋,甚至被如今已經圓寂的上任住持寄予厚望,可惜那人於多年前某日突然跑下了山,再回來時便衣衫襤褸,言行怪異。
偶爾看上去也如常人一般,但不清醒時便自說自話。
有說他是得了大圓滿,隻肉身還囿於世間,也有說是受了刺激神誌不清。
他行蹤不定,但畢竟曾是護國寺的僧人,沒有不叫他回來的道理。因此偶爾也會有香客在護國寺裏撞見這人。
旁的便罷了,什麽叫命途多舛?
他正琢磨著要不要將人綁回來問清楚,便見莫名就被下了“命途多舛”判詞的那人從他懷中抬頭,眼神澄澈,仰頭看向他:“殿下?”
罷了。
佛門淨地,他再不敬神佛,也不至於因為僧人一句“卦象”便殺人。
就當是替她攢些福澤。
“殿下怎麽會來這兒?”
“蟬衣說你往這邊走了,孤便來看看。”
銜池望著他眼底,“……我說的是護國寺。”
他笑了一聲,反問道:“還問?孤若不來接你,你還想住多久才回去?”
銜池下意識算了算日子。
寺裏清幽,過著過著便忘了時間。但算上今日,也不過是第六日——她替他求的護身符不過剛求成。
忍不住就辯解了一句:“沒有很久……”
寧珣淡淡看她,她莫名心虛,別開了視線,又畫蛇添足地多解釋了一句:“況且這麽幾日而已,殿下也不會有什麽事要找……”
他打斷她,“有。”
銜池愣愣抬眼,聽見他低聲:“孤會想你。”
他話音剛落那時,她還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兩人做過很多親密之舉,夜裏甚至同榻而眠,寧珣對她的寵縱整座東宮有目共睹,以至於宮人都拿她當半個主子看——何止東宮,怕是滿京城都知曉,東宮有個備受太子寵愛的舞姬。也是這麽多年,太子唯一肯留在身邊的女子。
可銜池從未從他口中聽到過這麽直白的話。
前世也沒有。
他不說這些話,她便逃避似地,不會去想他對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思,隻在他身邊本本分分地做一個漂亮的擺件,借機做她要做的事情。
驟然被點破,她會無所適從。
銜池看著他的眼睛。許是因為那雙桃花眼,他望向什麽的時候,總會比常人顯得更專注些。
譬如此刻,她在他眼中似乎隻看得到自己。
銜池無意識地吞咽了一下,稍微掙了掙,他很快便放手,任她從他懷裏出來。
緊接著便扣住了她的手,十指交握。
他領著她往外走,“即便是看風景,怎麽偏偏往這麽荒涼的地方走?”
仿佛剛剛那句話隻是他一時興起,隨口一說。
銜池卻鬆了一口氣,跟上他的步伐,從佛堂走了出去:“從前來過這裏,隔了有一年了,便回來看看。”
說的是同他初遇那回。
銜池低頭看著兩人交扣的手。
她那時躲在矮櫃裏,借著月色認出站在血泊中擦劍的那人時,滿心驚懼。倒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同他回到這兒。
她知道寧珣不會再追問了,便另起了個話頭,試探著問他:“殿下找過來的時候,可有聽見那僧人在說什麽?”
雖然那僧人瘋瘋癲癲的,說的話不可盡信,但有一樣他沒說錯。
她確實是重新活過一世。
隻是此事聽起來天方夜譚,應當不會有人相信,所以她也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過。
信不信另說,僧人還說了一句,若叫旁人知道了,怕是會折了他們壽數。
她對這些鬼神之說雖也不算篤信,但……萬一呢?
寧珣步子慢下來,淡淡道:“聽他算了你的姻緣。”
那僧人透著一股古怪,靠她太近,她又明顯一副防備的樣子,他看見的那一刻沒有多想,直接就進去了。
簪纓世家,身份尊貴,少時體弱……
寧珣在心裏冷笑了一聲,扣著她的手慢慢握緊。
銜池追問了一句:“殿下就隻聽到這句?”
他停了下來,銜池本是緊跟著他走,一時不察就撞在了他身上,後退的刹那卻被他扣住後頸拉了回去。
他站定看向她,放緩的話音裏無端透出幾分危險意味:“還說什麽了?”
“還說……”
後頸突然被他揉了一下,很重,但不疼,隻是讓她酥了半邊身子。
她吸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了什麽東西,低頭給他係在腰上,笑著道:“還說,殿下會長命百歲。”
寧珣鬆開手,垂眸看著她將護身符係緊,竟沒有絲毫要攔的意思。
半晌,隻道了一句:“旁人見了孤,都言千歲。”
銜池係好,後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才又抬起頭,望著他的眼中笑意點點,似銀河傾倒,璀璨得叫人一時能看迷了眼。
“千年太久,銜池一介凡人,再怎麽求,神佛怕是也不能允。百歲剛好。”
早就起了風,寺裏的秋風比山下要更烈一些。佛堂荒廢久了,雜草都長了半人高,風過紛紛折腰。
銜池站在離他一步遠的地方笑著看他,裙袂揚起又堆疊回去,連帶著身上懸的玉佩清脆一響。
寧珣倏地上前一步,攬住她腰身。
不必她仰頭,他俯下身,含住她的唇。
這兒剛廢棄時,不過荒地一片。不知何時,野草瘋長。
貪腐案的餘韻綿長,有朝臣質疑東宮那份禮單與先前由太子擬定的官員升調名單有關,暗指東宮賣官鬻爵,甚至想順帶著徹查那份禮單上隸屬太子一黨的人。
而聖人欽點了心腹去查地下錢莊,卻查不出絲毫能指向東宮的實證,再細究下去,便隱隱看得出有人操縱的痕跡。
至於是何人操縱,這麽一盤算,皇帝心裏自然明鏡似的。
何況當初官員升調之事,雖名義上交由寧珣操持,實則是聖人親自把過關的,怎麽可能打自己的臉?
其間幾次,沈澈的人都給銜池傳過信。
——不過都被她以怕暴露為由拒絕了。換一樁事兒叫她去辦興許還好,她委實是聽不得那份禮單相關的任何事情了。
那份禮單畢竟是從東宮書房搜出來的,能進書房的人前前後後也就這幾個,她說自己已經招惹了太子懷疑,害怕暴露,似乎也情有可原。
再說東宮的暗線又不止她這一條,她雖是最好用的那條,倒也不至於離了她便做不得事。
一直到了年尾,聖人拿幾個動作過於明顯的朝臣開了刀,此事才算作結。
除夕當夜,宮中設家宴,寧珣自然是要去的。
銜池送他走時被他擁在懷裏抱了好一陣兒,嘴唇都微微有些發腫。
他說暫且不能陪她守歲,將來給她補上。
銜池默了片刻,寧珣覺察出什麽,剛要問她,她便點點頭,替他攏好大氅,溫聲道:“那我等殿下回來。”
——算來前世那幾年,兩人一次歲也沒守過。
回自己那兒的路上,便被宮人塞了東西在手裏。
是沈澈親筆所書的字條。
邀她守歲,母女團圓。
作者有話說:
寧珣:雖然我不信這些東西,算錯老婆的姻緣就算了,敢說她命不好?青衡,給他抬下去,讓他算算他大限是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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