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因為愛一個人,也會犯錯。◎

夜色無垠, 看不清,所以全憑感覺,呼吸、心跳、脈搏, 去一遍遍印證彼此存在。

有風穿過,銜池似是貪戀他身上溫度,久久不肯鬆手。

他任由她放肆, 指間有一下沒一下地繞著她的發絲。

愈纏愈亂。

兩人默了良久, 一時隻有風過樹梢的沙沙聲,間或幾聲蟲鳴。

八年間, 他頭一回在九月十九的夜裏心緒寧靜。

半晌, 他聽見她軟著聲突然道:“但你會恨我。”

語氣篤定,話音卻因酒氣而含糊不清。

續的是她方才聽故事問的那句, 她恨不恨他。

寧珣微微頓了一下,聲音很輕, 像是怕驚醒她的醉意,引著她說:“為什麽。”

但顯然她已經昏昏沉沉,聞言琢磨了半天, 終於開口卻是反問:“為什麽不恨?”

恍惚間似乎回到八年前。

殿中氣氛壓抑, 欲雨的天氣,沉悶得叫人喘不動氣。隱隱有宮婢的抽泣聲,暮色昏沉。

窗邊擺了一盆綠菊,是今年新培出的花色,總共就兩盆,一盆在太後宮中,一盆在她這兒。

寧珣見過父皇在花前為母後描妝的樣子。

可惜過了花期, 這些日子也沒人有閑心料理它, 枝葉凋零。

他咬著牙問完這個問題, 母後一時沒說話,隻安靜望著那盆花。

半晌,她伸手,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鬢發。

因為這世間事,大多不是黑白分明,對錯善惡的分界線尚且模糊,遑論愛恨。

因為愛一個人,也會犯錯。

母後說,他以後也許會懂,但她希望他不必懂。

風急了一些。

那點黯淡月光隱在雲後,四周黑得徹底。

寧珣撥開銜池額前碎發,淡淡應了她一聲:“嗯,會恨。”

他話音剛落,便覺她顫了一下。

驟然落了雨,“嗒”一聲墜在尚未落盡的枯葉上。

雨絲細密,銜池抓緊了他的衣袖,像是怕他會走,低低說了一聲:“對不起。”

寧珣低頭看她,“對不起什麽?”

對不起陷他於那場火中。

銜池眨了眨眼,即便再醉,也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風送了雨絲進來,她抬手去接,有意無意避開了他的話:“我也討厭雨天。雨雪都不喜。”

她埋進他懷裏,“聽著便煩悶,若落到身上,濕了衣裙,還會冷。”

腦子還算清楚,但話音粘連在一起,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她避重就輕得嫻熟,寧珣也沒再問她。

她上次去見沈澈那日,他便想明白了,她若不說,他也不會再問。

她不想說的時候,從她嘴裏問也問不出真話,又何必。

雨聲擾得他心煩,他一手托著攀在身上的人,一手無意識地撫過劍鞘。

入手的冰涼並未壓下多少躁意,劍上隱隱的煞氣引著他拔劍出鞘。

在他手撫上劍柄的那一刻,突然聽見她小聲說了句什麽。

“但極偶爾的時候,也會想求這一場雨。”

雨勢漸大,澆滅其他聲響,涼亭這一小方地界便似與天地分隔開。

銜池抬眼,醉意熏熏:“譬如這一刻,它在留你,和我多待一會兒。”

她確實盼過一場,祈求神佛,能借她一場大雨。

在東宮大火的那天。

寧珣握在劍柄上的手慢慢鬆開,下一刻卻猛地扣住她後頸,將她往上一托,吻了下去。

他吻得很重,又深,似是在宣泄什麽,銜池卻沒躲,任他攻城略地,對他予取予求。

水聲交纏,簷下墜雨成線。

良久,銜池癱軟在他懷裏,困倦之下懶懶抬手,被他捉過去,微側過頭,輕輕落在她手腕一吻。

有些發癢。她往回縮了縮,又鍥而不舍伸手去描摹他的眉眼。

她在煙塵繚繞的火光中未曾看清的眉眼。

寧珣微微低頭,方便她抬手去夠。

銜池的手卻頓了頓。

他的動作讓她鬼使神差般想起護國寺初見那回——她作勢要去摘他的麵具,他攔都沒攔,反而低下頭,方便她揭開。

銜池不由得微微有些出神——那時候若是她揭了,會怎麽樣?

她醉透了的腦子隻管得住嘴,一不留神,指尖撫在他眉骨,拇指自鼻梁向上,做了一個揭下的動作。

很細微的一下,幾乎是立刻她便意識到不好,強裝鎮定收手。

但寧珣望著她的目光已然變了。他眼神中的銳意不加隱藏,攥住了她手腕,“想到什麽了?”

方才還溫存旖旎的氣氛**然無存。

銜池搖頭,興許是酒壯人膽,也興許是她還昏沉著,竟沒覺得怕,甚至往他懷裏深處拱了一下,聽著他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是不是想到了什麽人?”

久久等不到她回應,寧珣掰過她頭,才發現她竟就這麽睡了過去。

是心大,還是對他心大?

寧珣捏著她下巴左右看了看。

至少七成,她已經猜出來護國寺那人是他。

但她還沒告訴沈澈——他藏了這麽久,若是沈澈知曉,必然會立刻采取行動。

她是什麽時候發現的?初遇時她還不曾見過“太子”,那便隻能是在入東宮後。

又是為什麽沒告訴沈澈?

是沒來得及,還是給自己留了一手?

她睡熟了,身子往下墜,寧珣將她往上一勒,被她嫻熟纏住腰身。

她環得很自然,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似乎能全然將自己交付給對方。

寧珣頓了頓。

萬中之一的可能,興許,是因為他?

雨勢弱下去,一道黑影悄然出現在涼亭外。

“殿下。”

寧珣抬眼,“拿把傘來。”

青衡卻沒動,咬了咬牙,雙膝跪下,在雨幕中抬頭:“殿下,此女不可留。”

她留在東宮確實對殿下有利,早一步知道二皇子的意圖,便能將計就計。

可就算沒有她,這些年殿下也幾乎算無遺策。何況總不能一直如此被動。

她留在殿下身邊,若擾亂殿下心緒,才是得不償失。

“她既然已經認出了殿下,留著遲早是個禍患,不如趁她還未來得及透露出去……”

寧珣冷冷看過去,“青衡。”

他猛地噤聲,片刻後卻是一叩首,額頭緊緊貼在地上:“屬下僭越。但殿下若是真對她有心思,不妨給個名分,借機直接幸了她。有了名分,她與……旁人也便斷了可能。再稍加挑撥,讓二皇子疑她,不敢再用她,如此也算兩全……”

“你可知今日是什麽日子。”

青衡重重叩首,“屬下罪該萬死。”

他本不該在今夜提此事,但他怕過了今夜,再沒有這樣恰好的機會。

“孤在你心裏,便是如此輕重不分?”

他猶豫半天:“可她既然不能為殿下所用……”

寧珣定定看著他,末了歎了口氣,打斷道:“不能為孤所用,便殺了,那這天下多少人不能為孤所用,你便殺盡天下人?”

“屬下不敢。”

“能不能用,不是她說了算,也不是寧禛說了算。要用她,孤有千種法子。她能看見什麽,能傳出去什麽,即便是傳出去了不該傳的,如何引寧禛入局讓他作繭自縛,如何借機挑撥,皆是瞬息萬變。不到最後一刻,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想明白這些,再去想人該不該殺。”

青衡頓悟,默了良久,重重一叩首:“屬下明白了。”

能耐下性子同他分析這麽多,殿下今日心緒似乎比往常這一日要寧靜得多。

“起來,自己下去領罰。”

直到青衡身影消失,他才鬆開捂住銜池耳朵的手。

她睡得仍熟,對方才的一切毫無所覺。

恰逢雨停,寧珣喟歎一聲,將她抱起,走進夜色。

作者有話說:

有的男人表麵上:能不能用她,怎麽用她。

實際:(捂住老婆耳朵)老婆不能聽這些!打擾老婆睡覺!

今天有點短小了,給大家磕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