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像是麵前這人脫離了所有身份,隻是她的心上人。◎
銜池走到他身前, 一把抓住他遞過來的筆,又歪了歪頭,認真看他手的姿勢, 學他是如何握筆——她裝得一竅不通,即便調整了一番,筆也握得歪歪斜斜。
寧珣看她一眼, 將她拉到身前, 一根根手指替她擺正。
她被他圈在身前,自然而然便嵌進他懷裏。他的手握在她手上, 很熱, 卻沒什麽多餘動作,隻領著她提筆蘸墨。
念在她是“初學”, 他刻意放緩了速度,一筆一劃地領著她寫。
先是一個“宋”字。
銜池仰頭看他下頜, 被他淡淡提醒了一句:“看字。”
她“哦”了一聲,低頭看那個“宋”字。
寧珣的字很周正,沉穩有力, 同她原本的字很不同。
她原本的字, 其實有幾分沈澈的影子。
隻是沈澈的字裏能看出狂意,她學不到精髓,便顯得字體疏散。
她在池家老宅時,因為身份尷尬不被準許去書堂,但為防以後她別有用處,他們也給她單獨請了教書先生——隻是請得很敷衍,那先生教得也敷衍。
好在她記書很快, 即便這樣也多少學了些東西, 會寫會讀, 隻是一筆字像狗爬。
後來遇見沈澈,他教她下棋,教她寫字,她按照他的字跡一遍遍臨摹,一筆一劃不覺便沾上了他的習慣。
寧珣這樣手把手教她寫字,看著他的字從她筆鋒浮現,還有幾分新奇。
“銜”字落於紙上時,她便知道他是要先教她名字。
他專注握著她手,第三個字第一筆落下時,銜池微不可察地一頓。
是遲,非池。
宋銜遲。
他故意的。
她不識字,不可能會寫“池”,而名字又是一個人最熟悉的、寫得最順手的,甚至是最初會寫的字。所以哪天她隻要心神稍稍一鬆,在他麵前將遲寫成池,便是大羅神仙也無力回天。
果然是對她起疑了。
他一個字一個字教她認過去,意味深長道:“宋-銜-池。你的名字。”
銜池跟著讀過一遍,眼中升起笑意,回頭看他:“那殿下的名字呢?”
她知道當朝太子名諱不是能隨意書寫的,但望著他的眼中依舊無所畏懼,像是麵前這人脫離了所有身份,隻是她的心上人。
“大膽。”他低聲斥了她一聲,卻不見慍怒,隻領她又蘸過墨,果真寫下“寧珣”二字。
她無聲念了一遍,眉目含笑,單看情態倒真像是墜入情網的少女。
寧珣深深望著她,末了卻鬆開她手,往後退了一步。
“你還病著,今日就隻學名字。”他沉吟片刻,“仿照著抄三十遍,也該記住了。”
銜池臉上的笑一僵,但事已至此也不好推拒,隻能認命地拿起筆。
很難。
她既要裝得像是剛學字,從字不成形一點點變好,又要克製住自己原先寫字的習慣,盡量同寧珣的字跡靠邊兒,還得時刻謹記最後一個字是“遲”。
他就站在一旁看著她寫,一遍又一遍,一言不發。
這哪是教她認字——銜池心裏清楚,他隻是在等她寫錯。隻要寫出一筆“池”,她怕是立刻便會被押下去聽候審問。
明明就站在她身側,兩人間不過隔了一步。可方才他過來時她便察覺出的那種距離感,此時此刻分外明顯。
這樣下去不行。
寫過十幾遍,銜池舉著筆轉頭找他,可憐兮兮地叫他一聲:“殿下,頭疼。”
他的視線這才從宣紙上挪開,淡淡看她一眼。
她以為他不為所動,認命般歎了口氣,剛轉過身,手中毛筆卻突然被抽走。
“累了就去躺著。”
寧珣就在她身後,正探手將筆擱回去。她果斷轉身,軟綿綿陷入他懷裏,而後抬手勾住他脖子,趁他反應過來之前飛快親了他下巴一口。
“謝殿下。殿下用過晚膳了不曾?小廚房新熬的湯很鮮美……”
殷勤得過分。
寧珣撂下筆,並未回抱住她,甚至出言打斷她的喋喋不休:“用過了。”
他話音剛落,方才還望著他眼睛發亮的人突然便垂下眼眸,睫羽微微顫了顫,繞在他脖頸上的手也猶豫著要放下。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寧珣閉了閉眼。
下一刻卻還是伸手扣在她腰間,另隻手繞過她膝彎,將她抱起,親自送回榻上。
“病沒好就多躺著。”
他動作雖柔著,但神情無端發冷,銜池頗有自知之明,看著他轉身離開,壓根沒伸手留他在這兒過夜。
直到他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她才慢慢吐出一口氣。
嘖。寧珣對她的疑心不小。
但好在還算可控。
隻要她自己不露餡兒,他找不到旁的證據。沒有證據,這事兒他也隻能是懷疑著,等時日一久,慢慢便淡了。
何況這樣也有好處。
寧珣起疑得如此明顯,這段日子池家和沈澈想必不會再叫她去做什麽了,她能省不少事兒。
自那日後,寧珣來得也少了。常常是隔了兩三日才來一趟,也不久留,更不過夜。
像是專程來教她認字讀書的。
或者說,來挑她破綻的——尤其是讀書的時候,她得牢牢記著哪些字是教過的,她“認識的”,哪些字是“不認識”的。
一來二去,她現在看見書就頭疼。
現在連留他用頓膳也需得找好借口,再三挽留。
她在寧珣麵前讀完書便覺精疲力盡,哪還有心思再同他周旋,索性便不留。
左不過是一個等。池家現在想必比她還著急——寧珣對她的疑慮不消,她便是廢棋,他們剛嚐了甜頭,眼下可舍不得放手。
池家勢必會想辦法幫她完全洗清嫌疑,那她樂得坐享其成。
何況這樣一個多月過去,反倒找回了幾分前世相處的節奏。
——除了蟬衣磨得她耳朵起繭以外。
於是她又開始時不時往書房湊。
春意不知何時便深了,花落了一地,宮人尚來不及清掃,銜池一路走過去,沾了一身玉蘭香。
蟬衣今兒是費了番心思打扮她的,去了複雜配飾,隻在腕間戴了玉鐲,頭發也隻用玉簪鬆鬆挽起,素淨清麗,卻叫人挪不開眼。手上提得卻偏偏是食盒,添上幾分煙火氣,不至顯得清冷疏離。
銜池沒了不需通傳的特權,便乖乖在書房外站定,等著公公進去通傳。
平日裏也不會等太久,頂多是一盞茶的功夫。
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她剛走過來,便聽見書房裏有動靜——除了寧珣,還有人在裏頭。
懷和公公還了她一禮,“五公主在裏頭,姑娘不妨先回去,晚些時候再過來。”
五公主寧珠,封號長樂,她知道的——寧珠說是聖人最寵愛的孩子也不為過,她被護得極好,不曾見過宮闈之中的血腥醃臢,性子難免便單純直白一些。
也正因此,即便她一向同太子親厚,二皇子一眾人也從未為難過她。
上輩子五公主與銜池也算是有些交情,不過兩人遇上得晚了些,是在東宮那場大火的前一年。
那時候的局勢比眼下複雜得多,權勢交織著,所有人都在忙,忙著生死。所以她們也實在沒多少時間相處,因著交情不算差,但也算不上多好。
銜池站定原地,“公公不必進去通傳了,我就在外頭等著就好。”
懷和沒攔她,她便在門外一直等了半個時辰。
直到寧珠一步從書房跨出來。
銜池聞聲抬頭,春風柔和,風揚起她薄紗裁成的衣裙,憑空生出幾分飄渺之感。
寧珠一時有些出神。
銜池按著規矩行禮:“銜池見過太子殿下、長樂公主。”
寧珠想也沒想,扭頭對寧珣道:“皇兄,你方才說叫我隨便挑一樣帶走,應該還算數吧?”
寧珣順著她視線望了一眼,神色如常:“不行。”
她馬上拉住寧珣衣袖:“好皇兄,太子哥哥,長樂求你了,你這東宮人已經夠多了,少一個又能怎麽樣,我那兒剛好缺一個女官……”
下一刻她便看著她的好皇兄麵無表情撫下她的手,走向她一眼看中的美人,極其自然地在人前攬過她腰身:“等多久了?”
“不久,剛過來而已。”寧珣在五公主麵前突如其來的親昵讓銜池竟有些不適應,不動聲色地退開一點,在察覺到他原本虛虛環著她的手驟然緊貼上來時,才停住退勢。
寧珣旁若無人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手都涼了,還說不久?”
寧珠睜大了眼,想起外頭的傳言,看看寧珣,又看看銜池,這才慢慢將她同夜宴那天獻舞桃夭的那個舞姬對上。
那一刹她想的竟然是——色令智昏,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
因著想起桃夭而升起的那點兒敵意,在看清銜池手中還提著食盒的那刻也散了個幹淨。
——在外頭等了這麽久,也不曾恃寵生驕,命人進去通傳。何況她來這一次,便撞見她來送吃食,想必平日也是一直如此。
也罷。她皇兄身邊也是該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了。
她又不好橫刀奪愛——但既然帶不走,常來養養眼應當沒問題吧?
她剛要向寧珣表現一番自己的大方,便見他一手接過食盒,吩咐道:“懷和,送長樂出去。”
作者有話說:
銜池:我們演技派,主打的就是一個信念感。不需要對方接戲,隻要我在,戲就沒有落到地上去的可能性!(信誓旦旦)
寧珣:想看老婆。但按這個時間進度,我還要裝給外人看我在懷疑她。得找個理由。好,教她認字吧。
銜池眼裏的:三天了,過來檢查作業,書抄了嗎,字寫錯了嗎,寫錯了就可以進大牢了。
寧珣實際上:終於三天了!老婆我來了!!!
學習結束。
銜池:殿下留下用膳吧。
寧珣:不必。(因為不能表現得太親近,所以在等老婆找借口再挽留一下,好一口答應)
銜池:恭送殿下。
寧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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