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去打聽打聽,有沒有哪個貴人,跟她有牽扯。”◎

就因著她這一句“高興得連路都不會走了”, 寧珣起身,“孤送你回去。”

他已經走到了她身側,銜池見狀將拒絕的話咽回去, 放下袖子來擋了擋手心掐出的紅痕,應了一聲:“謝殿下。”

兩人走出書房,雖是陽光正好的時候, 可還未開春, 免不了還是有風。寧珣從宮人手裏接過他那件玄色大氅,轉身替銜池圍上。

蟬衣本就等在書房外, 見銜池出來她本要迎上來, 但又看見太子殿下,便識眼力見兒地等在了原地。此時見了殿下的動作, 嘴角簡直要翹到天上去了。

統共也沒多遠的路,銜池又是手爐又是大氅, 身上的熱氣都沒來得及散出去。

走至半途,她突然喚了一聲:“殿下。”

她喚得很輕,羽毛撓過耳朵似的一聲。

寧珣應了一聲, 轉頭看她。

剛從屋裏出來, 她的鼻子還是不可避免地凍紅了,這樣抬眼望來時,似乎天然就更容易取信於人:“殿下同我在坊裏聽到的,不太一樣。”

寧珣“哦?”了一聲,抬手替她將那縷被風吹散的發絲攏到耳後,問得漫不經心:“你如今看到的,是什麽樣?”

銜池被他問蒙了一霎。

照理說, 他不應該問她在坊裏都聽到了些什麽嗎?

這樣她就可以故弄玄虛一番, 委婉提醒他東宮不是密不透風, 他若是做了什麽,保不齊明兒聖人便知曉了。

偌大的東宮養個舞姬算不上什麽,太子夜裏來尋歡作樂也勉強說得過去,可聖人隻消再多問一句,知道這個舞姬是夜宴時跳了一曲桃夭而被留在東宮的......

這事兒連在一起,連她都知道,聖人必然會勃然大怒。

——這樣他夜裏大概就不會來她這兒了。

可他既然這樣問了,她不得不拋棄原先預備要說的話,轉而道:“殿下宅心仁厚,待人寬和,連對銜池這樣區區一個舞女都如此上心,自然也對天下萬民上心。”

她不敢表現得太了解他,為了避嫌自然也不能誇他在朝堂上的那些事兒,這話出口就難免幹癟了些。

他“嗯”了一聲,果然對她這一番誇讚反應平平。

銜池抓著機會,想將話頭往回引:“先前在坊裏......”

寧珣隻繼續往前走:“旁人怎麽說,孤聽得夠多了,今日不想聽。”

銜池張了張嘴,還是將話咽了回去,抬步跟上他。

寧珣一直將她送進了她的那間偏殿,自己卻沒進去,轉身回了書房。

屋裏沒斷過火,暖和得像入了春,銜池脫下大氅,蔫蔫兒趴在貴妃榻上。蟬衣依舊喜氣洋洋地,樂滋滋倒茶給她喝。

銜池一口氣連喝了三盞,才有精神些。

她發現自己這兩日和寧珣待在一處時格外容易口渴——不知是話說多了,還是太熱。

宮裏規矩大,他既然說了夜裏要來,該準備的還是要準備。

他隻說夜裏來,又沒說留不留宿。

她想提醒他的那話並非是信口胡謅。再如何,寧珣做事不至於不計後果到這個地步吧?

許是自己多心了。

銜池安慰完自己,悠悠歎了口氣,先捂住耳朵,才開口對蟬衣道:“下去準備準備,殿下今夜要過來。”

下一刻蟬衣興奮的驚呼聲依舊穿透了她的手掌。

還好隻短短一聲,立馬她便捂了嘴,“奴婢失儀,還請姑娘責罰。”

銜池搖搖頭,看著她歡快的身影,想了想還是囑咐了句:“此事先不要聲張,我們禮數周全也便夠了。倘若殿下今夜抽不開身,興許就不來了。”

書房。

寧珣在熏爐前烤了烤手,扭頭去看書案上那幅畫。

畫中美人戴著麵紗,卻依舊有著攝人心魄的美,他畫得確實像,讓人盯得久了,不由自主便屏了呼吸。

他坐回書案前,舉起畫仔細看了一眼,屈指敲了書案兩下。

書房裏沒有其他人,青衡悄無聲息從書架後走出——殿下方才親自去送那個舞姬,將所有人的視線從書房帶離,就是給他創造機會,讓他進了書房。

寧珣將畫卷起,“安排你的人,找那幾個常去奪月坊的,想辦法問問她是何時開始出現在北苑的。不要惹人注意。”

青衡應了一聲“是”,上前接過畫卷。

眼前又倏而閃過她頭上步搖珠墜相纏的樣子,寧珣閉了閉眼,想起那支赤金銜珠步搖。

“還有,”他睜開眼,眸中銳利一閃而過,“去打聽打聽,有沒有哪個貴人,跟她有牽扯。”

青衡悄無聲息退出去後,他重又打開書案一側疊放著的政務看。

海棠酥早就涼了,卻依舊散發著香甜氣息——茶食一類的,放涼了吃也是剛好。

寧珣看了那碟子海棠酥一眼。

天色不知不覺間暗下去,恰逢宮人進來掌燈,寧珣抬頭示意了一下那碟海棠酥,“撤下去。”

銜池在廚房挑的那六枚最香最好看的海棠酥,一口未動,被原樣撤了下去。

入夜後。

銜池等在屋裏,晚膳她用得不多,這時候早等餓了,蟬衣就去廚房給她拿了一盞糖蒸酥酪。

回來時依然是滿麵喜色,同她說:“殿下特允了姑娘這兒開個小廚房,往後姑娘想吃什麽便方便了,給殿下做點吃食什麽的也方便很多。”

聽到這話銜池的眼神亮了亮。

寧珣在膳食上沒什麽偏好,東宮的廚子做菜也就中規中矩,可她是淮揚胃,喜清鮮平和,若一直跟著他吃,怕是早晚要瘦成薄薄一片兒。

“奴婢就說,殿下看重姑娘看重得不得了!”

銜池沒反駁,隻安靜吃著酥酪。

寧珣在東宮對她,無論前世今生,確實無可指摘。

她這盞酥酪不過吃了一半,便聽見外頭一陣響動。

寧珣過來了。

蟬衣在門口見了禮,便退出去,關門前還衝銜池眨了眨眼。

她在門前站了一陣兒,又覺得殿裏一會兒怕是會有什麽動靜,還是走遠些好。

這麽想著,她去招呼殿下來的時候帶在身邊的內侍:“公公……”

咦,殿下今夜帶在身邊這個內侍,不是往日那個叫懷和的。

她也隻疑惑了一下,便接著道:“不如咱們去那邊等,既能聽見殿裏的吩咐,也……”

誰承想那內侍直接打斷了她,麵色不善:“不必。”

她碰了一鼻子灰,怏怏地走到一邊兒守著。

殿內。

銜池見過禮坐回去,寧珣就坐在她對麵,將那半盞酥酪推回她麵前:“不急,先吃完吧。”

她下意識想拖時間,便應下來,一勺一勺地舀了慢慢吃,他就這麽看著,不說話也不催她。

他視線的存在感太強烈,即便銜池隻低頭盯著酥酪,也感覺得到他的目光是如何梭巡在她每個細微動作間。

吞咽的動作突然就不自在起來。

不及巴掌大的一碗糖蒸酥酪,再慢,也總有吃完的時候。

銜池咽下最後一口時,一旁的紅燭倏而“劈啪”一聲爆了燈花。

他的聲音適時響起:“吃完了?”

銜池點頭,放下手中的小銀勺,抬頭看向他:“殿下今夜來,所為何事?”

寧珣輕輕笑了一聲,“能為何事?”

銜池的手指自盞沿劃了半圈,垂眸道:“東宮是殿下的東宮,自然事事能為。隻看殿下,想與不想。”

他不是好色之輩,不會真的隻為了床笫之歡。她到底還是要先弄明白他的來意。

他倚回去,好整以暇看她,“孤不過是一時興起,想看幾支舞罷了。京中正時興的這些舞,會哪幾支?”

銜池愣了片刻,一時分不清他是真想看舞,還是想試試她的身份——畢竟他對歌舞一向平平,不像是會在深更半夜來看舞的人。

好在京中時興的舞她在奪月坊都補過了,也不怕他試。

看她對答如流,隻等著他隨意挑一曲的樣子,寧珣挑了挑眉,沉吟半晌,像是選不出來,末了道:“罷了。還是桃夭罷。”

他選桃夭,出乎她意料之外,但卻是情理之中。

銜池沒再說什麽,下去換了一身舞衣,剛還在想無人奏樂她這舞要怎麽跳,回來時便見他已經調好了琴,試了幾個音。

琴音泠泠,悠悠自殿裏傳出來。桃夭的曲調聽者難忘,緊靠在門口候著的內侍念恩臉色青黑了一霎,又佯裝正常。

他是當今陛下欽點來東宮服侍太子的。也便是說,他的主子自始至終隻有一人,便是陛下。

今日從書房那兒傳來消息,說太子夜裏要去那個舞姬那兒時,他便覺得不對。於是他給一直跟在太子身邊的懷和下了瀉藥,替了懷和的職差,到了這兒來。

陛下有多厭惡這支曲子,闔宮上下無人不知。可太子因這支曲子豢養舞姬不說,如今竟親奏此曲,與那舞姬尋歡作樂。真以為東宮是鐵板一塊,傳不出動靜去不成?

銜池跳到第三遍時,便敷衍了起來。

因為她發現,寧珣隻低頭看琴,幾乎不會抬頭看她。

她這舞,也不知是跳給誰看。

跳到第五遍時,她便疑心他今夜是故意來磋磨自己的。

可他彈琴的手不停,她的腳步也便不能停。

桃夭的樂聲響了足有一個時辰。

不說等在門前的內侍念恩,就連等在稍遠處的蟬衣臉色也難看起來——跳舞助興便罷了,哪有一跳便叫人跳一個時辰的?

殿內,寧珣終於停下,將雙手浸在銅盆裏早涼透了的水中。

水冰得刺骨,他卻像是沒有知覺,來回搓洗了幾遍,洗得兩手通紅。

——他不喜桃夭這支曲子,更不喜有人跳這支舞。偏偏它的旋律早融進了他的血液骨髓,脈搏一跳,便是一道音響。

跳舞的那人早靠在熏籠邊睡了大半個時辰。

她跳了六遍,眼見著還要再跟著他的琴音起勢,他及時按住琴弦,抬頭看她:“還不累?”

銜池眨眨眼,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從善如流往地上一坐:“累了。”

但琴音猶在響。

銜池皺了皺眉看向他,小聲喚他:“殿下?”

寧珣隻淡淡解釋了一句:“許久沒碰這曲子,乍一拾起來,感慨不盡。”

許是借此思念先皇後罷。

知道這是他的禁區,銜池不再多說,隻倚在熏籠邊聽他彈琴,聽了一會兒便沉沉睡過去。

她睡得天昏地暗,若是沒人管,能在地上躺一宿。

也確實是累著她了。

寧珣正順手要去把她撈回榻上,低頭看見自己冰得通紅的手,又看看她連睡著都努力往熏籠旁邊散著熱氣的地方靠的樣子,動作一頓,去熏爐前烤了烤手。

也沒多久,等到手上有了熱氣,他便俯身將她抱起,送回了榻上。

不過剛將人放下,寧珣抽手出來,突然便被她抓住了手。

作者有話說:

銜池:(試圖引起注意)殿下同我在坊裏聽到的不太一樣。

寧珣:(好奇)

銜池:(深呼吸準備引起下文)

寧珣:你看到的什麽樣?

銜池:他們都說...?哈???

寧珣:(不在乎別人怎麽說)(隻在乎老婆怎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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