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她是愛人,更是知己。◎
由於家中的車全被那一群沒眼色的不速之客砸壞了, 司徒朝暮隻好打車帶著毛三去了醫院,花了好幾千,做了一係列全麵的檢查,確認毛三除了點皮外傷之外再沒有別的大礙了, 司徒朝暮才放心地帶著他回家。
日光朗朗, 清渠村村尾的那間小院的院門卻始終緊閉, 仿若一座森嚴的監獄,任何人都別想隨意進出。
司徒朝暮和毛三在村口下了出租車, 步行至家門口,敲響了院門。
呂四的聲音很快就從門內傳了出來,相當警惕:“誰呀?”
司徒朝暮高聲回答:“我和毛三兒!”
呂四的語調一鬆:“來啦!”
安靜的小院內立即傳來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
一切都是如此的謹小慎微。
毛三瘋狂腦補著院內的畫麵, 激動緊張又不可思議地對司徒朝暮說了句:“師父不會把那群人全給綁起來了吧?”
司徒朝暮驚詫一愣:“啊?那不成綁票了麽?”
“怎麽能是綁票呢?”毛三還挺理直氣壯的, “咱們又沒逼著他們來, 是他們主動來家裏坐客的!”
司徒朝暮:“……”好, 好好好,我算是看出來了, 你們碧嶼村的人,骨子裏都挺野蠻的。
安裝在大院門上的那道小門很快就被打開了一條僅能容納一人進出的小縫,司徒朝暮和毛三做賊似的靜靜悄悄地魚貫而入,然而院內的真實情況並不像是他們腦補的那般黑暗嚴峻。
顧晚風並沒有將那六個以花臂男為首的彪形大漢捆綁起來。他們每一個都是自由的, 但是吧,也沒有完全自由。
司徒朝暮一進門, 就看到自家小院的南邊牆根下並排站著六個正在艱難紮馬步的壯漢, 一共十二條手臂,除了被打殘的手臂之外, 每一條手臂都直板板地平舉在了半空, 手背上皆放置著一枚雞蛋。
六人的腦袋上也都頂著一枚雞蛋。
幾乎每一個人的腳邊的地麵上都掉落著幾枚碎雞蛋, 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殘留著幾道被藤條抽打的痕跡,有衣服遮擋的部位還好點,隻是衣料被抽破口,皮膚僅僅被抽了個青紫,**在外的部位直接被抽了個皮開肉綻……不消多想,一定是顧晚風要求他們並排紮馬步站好,且不能有一絲搖晃,以雞蛋為重心定位器,誰敢掉落一枚雞蛋,就用藤條抽誰。
下死手地抽。
嘖嘖嘖,這可比直接綁票狠多了呀。
看得司徒朝暮直皺眉。
而且紮馬步這個動作是真的累人,渾身上下的肌肉都在調動,尤其考驗下盤。那六個壯漢們無一不是滿頭大汗、麵紅耳赤、牙關緊咬,猙獰的五官上寫滿了“我很痛苦”這四個字。
但即便雙腿肌肉都已經要緊繃到炸裂了,他們也不敢隨便動一下,連微弱的一絲搖擺都不敢有,不然雞蛋一掉,還要挨抽,又是一番皮開肉綻。
顧晚風卻相當的氣定神閑,再度恢複了仙風道骨的清冷模樣,不問世事地坐在潔白無瑕的梨花樹下,淡定從容、專心致誌地磨刀。
如果,不是因為他腳邊放著的那根帶血沾肉的藤條,誰都看不出來他才是令那六位彪形大漢畏懼不已、苦不堪言的始作俑者。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司徒朝暮和毛三進來小院之後,呂四就迅速關上了院門。顧晚風終於停下了磨刀的手,抬頭看向了司徒朝暮,關切詢問:“檢查結果怎麽樣?”
能明顯的感覺到,站在牆角下的那一溜壯漢也挺關心這個問題,卻又不敢轉動腦袋來看她,隻敢謹慎地轉轉眼珠。
六道眼神似箭一般齊刷刷地定格在了司徒朝暮的身上。
司徒朝暮勉力忽略了這六人的目光,隻對顧晚風說:“暫時沒什麽大礙。”
顧晚風舒了口氣。牆下那六位壯漢緊跟著也舒了口氣,卻又不敢大口舒氣,生怕動作幅度過大導致身體搖晃,雞蛋一掉就完蛋了。
哪知,司徒朝暮緊接著就又說了句:“不過醫生說有些症狀可能不會立即發作,要回家觀察幾天才能確定到底有沒有問題。”
於是乎,六位壯漢的心髒再度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顧晚風繼續找他們的麻煩。
但司徒朝暮就是為了恐嚇他們幾個才故意這麽說的,因為,她又看到了自己的車。
一台可憐的、不幸遭遇無妄之災的,小車車。
前後左右的車窗和擋風玻璃全被砸爛了,就連座椅和輪胎都沒放過,全給捅爛了。原本流暢平整的車身也被砸得坑坑窪窪的,仿若月球表麵。
真可恨啊!
顧晚風從木凳上站了起來,雖一言未表,卻給呂四使了個眼色。
呂四瞬時會意,立即跑進了屋子裏,再度跑出來時,手中多了三樣東西:筆、本、計算器。
他直接跑到了毛三旁邊,把計算器遞給了毛三,自己則一手拿筆一手拿本,如同一位經驗老道的賬房先生一般,靜待師父吩咐。
顧晚風麵無表情地看向了南側牆根,衝著那六人淡淡啟唇:“都起來吧。”
六壯漢大喜過望如蒙大赦,當即就卸了力,卻無一人能夠站直身體,懸置在手背和頭頂的雞蛋砸落在地上的同時,他們六人的屁股也都重重地砸落在了地上,一個個都像是卸了氣的皮球似的,彎腰駝背、氣喘籲籲、愁眉苦臉,再不似初來乍到時那般凶悍張狂,雙腿全都在止不住地**發顫,像是得了癲癇。
顧晚風都被這六人的反應氣笑了,轉而就看向了司徒朝暮,自嘲著說:“看來我在仇家的眼裏,連這群貨色都打不過。”
司徒朝暮:“……”雖然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您的仇家,已經給您配置了最高等級的打手呢?
緊接著,顧晚風又哂笑著說了句:“我自幼習武,剛年滿十一歲的時候就能頂著雞蛋練梅花樁了,他竟然安排了一群連馬步都紮不穩的廢物來找我的麻煩。”
六壯漢:“……”
司徒朝暮沉思片刻,似懂非懂:“所以,你是覺得?”
顧晚風臉色一沉,冷冷開口,一字一頓:“士可殺,不可辱!”
司徒朝暮:“……”啊???你竟然是這麽覺得的???
但是吧,能和您勢均力敵的、讓您覺得對方完全沒有在羞辱您的打手,好像也不好找呀。
司徒朝暮都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心靈受創的顧晚風了……還是安安靜靜地閉嘴吧。
顧晚風冷眉冷目地瞧著癱坐在牆根下的一群人,不屑地冷哼了一聲,隨即便將雙手負在了身後,不容置疑地開口:“砸壞了東西,就要賠。”
司徒朝暮用力點頭,簡直不能再讚同。仗著顧晚風就在自己身邊,她還狐假虎威了起來,一手掐腰一手毫不客氣地指著那群人,潑辣十足,盛氣淩人:“砸的時候有多痛快賠的時候也要有多痛快,賠不完今天就別想走!”
毛三呂四對視一眼,感覺師娘現在真是越來越有女主人的風範了。
六壯漢麵麵相覷,混社會多年還從未遇到過這種被強行扣留下索要賠償的情況,一個比一個緊張忐忑、不知所措,心有不甘,卻又無一人敢吱聲。
顧晚風沒再廢話,直接吩咐徒弟:“毛三、呂四,開始記賬。”
毛三呂四異口同聲:“好嘞師父!”
顧晚風用清冷的目光在一片狼藉的小院中緩緩巡視一圈,開始一筆接一筆的算賬:“摩托車維修費一萬五,皮卡車維修費三萬五,比亞迪維修費四萬,充電樁一萬……”
他的語速不慌不忙,字句清晰。呂四專心致誌地低著頭,筆速飛快地在本子上記賬,毛三則是一刻不停地用手指頭戳著計算器。
顧晚風也並未獅子大開口,每一筆賬都合情合理,甚至還有些便宜,所以,六壯漢起初是沒有異議的,直到顧晚風冷冷地說出了最後一筆賬:“我徒弟的臉,十萬。”
呂四記賬的筆猛然一頓,抬起頭來,滿目震驚地看向了毛三,情難自持:“三兒,你的臉,真貴啊!”
毛三原本還挺不樂意的,本想回一句“有本事你挨一巴掌試試?”,但話到嘴邊了,忽然意識到了重點:什麽?幾萬?十萬???
緊接著,他自己都情不自禁地在心裏驚歎了一句:我毛三的臉,可真貴啊!
牆根下的六壯漢也被這天文數字一般的賠償額度驚呆了——輕輕扇一巴掌,賠十萬?黑吃黑呢?
花臂男身為這群人的老大,率先開了口,鬥著膽子據理力爭了起來:“惹了您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我們也不指望您能大人不記小人過,那些砸壞了的東西我們也都願意照單賠償,可我們的人雖然打了您的徒弟,但您也打了我們人,還擰斷了我兄弟的一條胳膊,於情於理這筆帳也算是兩清了,您開口就要十萬,是不是太為難我們了些?”
在司徒朝暮看來,花臂男這番話說得已經夠客氣、夠講理了,甚至還有點兒低三下四,換做一般人的話,多多少少都被他這種誠懇且卑微的態度打動幾分。
但是,顧晚風可不是一般人。
他出身寒苦之地,又曾在囂囂紅塵中摸爬滾打過八年,太清楚眼前的都是一群什麽貨色了,但凡退讓一步,這群人就會蹬鼻子上臉。
人要有憐憫之心,卻又要堅守底線,不然就會成為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不想賠也行。”顧晚風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神不改色,淡然啟唇,“讓你們老板來見我。”
花臂男瞬間噤了聲。混一行有一行的規矩,他們這群人就是人家專門養來幹髒活累活、處理麻煩的。今天這一道活兒算是徹底砸盤了,被人家反戈一擊就算了,要是再連累了老板,那他們幾個事後一定沒有好果子吃。
但一口氣賠二十萬塊錢也真是肉疼,均攤下來也一人三萬多了,他們辛辛苦苦地幹一道活兒才能掙幾個錢?
不過在謹慎地權衡了一番利弊之後,花臂男還是選擇了自認倒黴,心疼而痛快地點了點頭:“行!十萬就十萬,我們賠!”
哪知,顧晚風的下一句話竟是:“你們的帳算清了,現在來算算你們老板的帳。”他麵無表情地盯著花臂男,冷而篤定地開口,“一個人十塊,一共六十,讓你們老板親自來贖,不然今天誰都別想走,繼續在牆根紮馬步,紮到人來為止。”
“……”
他這番說的真是令人震驚又不可思議,別說那六個壯漢了,就連司徒朝暮都懵逼了:還要讓人家老板親自來贖人?一個人才十塊?一共才六十?就這麽點錢,還麻煩人家老板跑一趟?
殺傷力不大,羞辱性極高,不僅以低微的價格羞辱了六壯漢,還順帶著羞辱了人家的老板……可以見得,顧晚風是真的記仇了,真的覺得那位幕後之人在用這六個“廢物”來羞辱他,所以他開始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了。
怪不得書裏總說,越是站在高處的人,脾氣越古怪。
司徒朝暮今天算是開了眼了。武林高手真是不好惹啊。
花臂男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了,呆如木雞地盯著顧晚風:“這位英雄,這位好漢,惹了您是我們不對,我們該死,但您不必用這種手段羞辱折磨我們吧?”
在道上混了多年,他也不是沒有踢過鐵板,但像這種銅牆鐵壁一般乖戾冷酷的人,他還真是第一次撞見。真比見了鬼還難纏。
餘下五人也和花臂男的想法一致,一個個看向顧晚風的目光中既充斥著難以置信又飽含哀求,迫切地希望他能夠高抬貴手,放他們幾個一碼。
顧晚風卻不為所動,眼神猛然一凜,陰森森地開口:“給你們半分鍾時間考慮,半分鍾過後,我就要去撿藤條了。”
六壯漢:“……”真遇上黑吃黑的了。
顧晚風:“還有二十五秒。”
“二十秒。”
“十五秒。”
倒計時越來越接近,六人的神經越來越緊繃,思想高度緊張,心跳如鼓,逐漸瀕臨崩潰點。
花臂男不堪重負,索性破罐破摔了,也不再顧及自己在道上的名聲和江湖規矩了,氣急敗壞地大喝一聲:“報警吧!有種你他媽的報警!”
顧晚風冷笑,漠然啟唇:“宋青鬆到底有多大能耐,讓你寧可破壞規矩去報警,也不敢去驚擾他?”
“宋青鬆”這三個字一出,以花臂男為首的那一群壯漢們瞬間就偃旗息鼓了,如同被人捏了七寸。也是在這時,他們幾個才意識到,顧晚風剛才的所作所為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才沒有將他們這幾個小嘍囉放在眼裏,他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他們的老板。
司徒朝暮卻絲毫不意外。她也不是一個傻子,早就猜出來了這件事八成和宋青鬆有關係。但顧晚風如果沒有明明白白地將“宋青鬆”這三個字說出口,她還能繼續留下看熱鬧,可一旦他將這三個字說出口了,就意味著後續的事情她就不便參與了。
與其讓他擔心為難,不如自己自覺點離開。
“毛三呂四。”司徒朝暮看向了那倆孩子,語氣果斷地催促道,“趕緊去收拾東西,我送你倆去學校,別再遲到了。”
班主任要求下午六點,現在時間才四點多一點。
但毛三呂四也都是很有眼色的小孩,當即就點了頭:“好!”然後就迅速跑進了屋子裏,回房收拾東西了。
隨即,司徒朝暮又看向了顧晚風,主動表明:“我走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處理吧。”
顧晚風歉然、感激又動容。
有她在,他確實會束手束腳,還會分心去擔心她。
但她向來是懂他、體諒他的。
她是愛人,更是知己。
良人如斯,夫複何求?
千言萬語也道不盡顧晚風內心的情愫,像是個笨嘴拙舌的小孩子似的,越急切表達越木訥:“嗯,好,我、我……”
“行了你別說了。”司徒朝暮知道他想說什麽,但懶得等他總結語言了,矯矯情情還怪肉麻的,索性打斷了他,“我也要去收拾東西了。”隨即又交代了一句,“車放你這兒啦,找人給我修了。”
顧晚風用力點頭,堅決保證:“一定會修好!”
真傻氣呀……司徒朝暮笑了一下,沒再多說什麽,也回了屋。待她回到臥室之後,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然後,拉開了床頭櫃最下層的抽屜,把顧晚風的望遠鏡從裏麵拿了出來,偷偷藏進了自己的包裏。
刀主雷霆手段、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刀主夫人必須要站在更高一層,才能穩穩拿捏他。
這,就是馭夫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