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但他還是來了,為了救他的弟弟。◎

淩晨三點, 東輔的街頭空無一人,銀色的皮卡車風馳電掣地奔馳於寂寥的馬路上。

司徒朝暮的心一直是懸著的,仿若是一隻吊在深井中的水桶,七上八下沒個著落。

她也沒想到, 宋家會出那麽大的事情, 明明昨天下午下班的時候一切還都風平浪靜的。

嚴朗的那一通電話徹底攪碎了這種寧靜。

車窗外的建築物在極速後退, 幾乎都要滑出殘影了。

“你、冷靜一些。”司徒朝暮無奈而又擔憂地看向了顧晚風,“阿臨隻是暫時被警方帶去做調查了, 並不是被正式逮捕了,一切都還有回旋的餘地,你不必那麽擔心, 宋家一定會拚盡全力地去保他, 因為他是宋家的長孫, 是繼承人。”

其實這番話她已經說過不下三遍了, 但顧晚風似乎根本聽不進去她的安慰和勸說,始終冷眉冷目、沉默寡言, 卻將車開得飛快,一個不停地往宋家趕。顯然,他的內心已經亂成了一團,仿若熱鍋上的螞蟻。

司徒朝暮再度無計可施地歎了口氣……雖然自從和宋聞窈見過一麵之後, 顧晚風就再也沒主動提起過他的弟弟,但她知曉, 他還是在乎著他的弟弟的, 在乎極了。

血濃於水,他還是放不下手足親情。

思索片刻之後, 司徒朝暮再度開了口, 認真而正色地對顧晚風說:“混跡在名利場中的人, 沒幾個人是徹底清白的,畢竟水至清則無魚,你弟弟也免不了世俗,所以他被警方帶去調查也是合情合理。”

她是宋熙臨的秘書,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要知曉他的底細和商圈“遊戲”的潛規則。

“但我向你保證,阿臨絕對沒有做出過任何傷天害理不可饒恕的罪行,位高權重的人比我們這些普通人更懂法,因為他們有強大的律師團和智囊團,所以他們更明白紅線在哪裏。今晚發生的一切隻一場博弈的結果,是高門大戶之間的勢力鬥爭,阿臨隻是暫時被他們當作了攻擊的目標,目的是讓宋家人難堪,因為宋老爺子的壽辰快到了,以宋青鬆為首的那群人就是故意在這個節骨眼上製造混亂,故意讓宋家的繼承人身陷囹圄,讓宋老爺子在自己的壽宴上抬不起頭,營造宋家即將樹倒猢猻散的假象,削弱宋家在東輔的影響,好趁機取而代之。”

最後,司徒朝暮又說了句:“這是他們圈內人之間的‘大富翁’遊戲,而你我都是局外人,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插手,你再著急也沒有用。”

顧晚風逐漸攥緊了方向盤,微微顫抖的手背上根根骨節泛白,血管青筋暴凸。沉默許久之後,他終於開了口,嗓音低沉暗啞,苦澀而又愧疚:“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你怕我也會被宋青鬆當作眼中釘,你想讓我躲避這一切,但是,我是阿臨的大哥,這輩子都不可能對他棄之不理。”

“……”

怎麽就說不通呢?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不好麽?非要去趟渾水?

司徒朝暮氣憤地咬緊了牙關,目不轉睛地盯著顧晚風看了許久,再度開口時,語調憤怒而冷硬,既是恨鐵不成鋼,又是咬牙切齒:“我不信你想不通嚴朗為什麽會在半夜給我打電話,嚴朗是徐穎慧的人,是你後媽養的狗,要不是受到了你後媽指示,他絕對不會在出事之後立即想到我,況且他既然敢給我打這通電話,就說明他們篤定你和我一定是在一起的,我算是什麽呀?我就是個工具人,他們的目標就是你!徐穎慧就是要讓你知道你弟弟被抓了,就是要讓你心慌意亂,讓你主動去宋家自投羅網當出頭鳥,給她女兒當擋箭牌和替死鬼!”

“我當然知道。”顧晚風神不改色,堅決篤定,“隻要能換回阿臨,我心甘情願。”

司徒朝暮:“……”

好,好。

她的眼圈猛然就紅了,也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委屈的,一邊哂笑著點頭一邊說:“行,可以,你顧晚風多有主見啊,厲害得很,天不怕地不怕,我可沒你那麽牛,我怕極了。”

他也知道她害怕,但他還是選擇了最讓她不安的那條路。

“你就是個大混蛋!”司徒朝暮忍無可忍地哭了,嗚咽著罵道,“你就是個大混蛋!”

“我、”顧晚風立即放慢了車速,焦急地張了張唇,滿心歉然與虧欠,腹中有很多話想對她說,想事無巨細地跟她解釋,但最終能夠說出口的,卻隻有三個字,“對不起……”

司徒朝暮卻越發惱怒了,抽泣著指責:“你、你少給我來這套,你心裏根本就沒有我,隻有你弟弟!”

顧晚風焦灼而無奈:“我不是!”

司徒朝暮:“你就是!除非你從現在開始再也不管你弟了!”

顧晚風無能為力,長歎一口氣,苦笑著說:“朝暮,我做不到。”

司徒朝暮淚眼模糊地看著他:“那你就能忍心讓我擔驚受怕麽?”

他當然是不忍心的。

但是,讓他選擇對自己的親弟弟不聞不問他也做不到。

媽要是活著,也不會允許他們手足相離。

進退兩難。

顧晚風再度陷入了沉默,許久之後,回了聲:“我先送你回家,這幾天……”

然而,還不等他把話說完,司徒朝暮就氣急敗壞地打斷了他:“這幾天怎麽呀?這幾天不聯係了是嗎?為了你弟,甩了我,這輩子再也不打算理我了是麽?”

顧晚風急切解釋:“我沒有,我隻是不想讓你被我連累。”此番前去宋家,會造成什麽後果他心知肚明,與其讓她被自己牽連,不如暫時讓她和自己劃清界限。

“你少狡辯了!”司徒朝暮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卻不接受,且越發的惱怒委屈了,眼淚越流越凶,“你就是想跟我分手,王八蛋,你兩個小時前才剛和我上過床!”

“我沒有想和你分手,從沒這麽想過!”顧晚風拚了命地解釋,“我隻是不想讓你跟在我身邊擔驚受怕。”

然而無論他怎麽解釋,司徒朝暮都聽不進去一個字了,也不再搭理他了,倔強又委屈地看向車窗外,一言不發地默默流眼淚。

顧晚風無可奈何,行到路口,也不知道改往哪裏轉了。想要送她回家,卻又拿不準主意,怕她會更生氣。

他不知所措地將車停在了路口,很認真地說了聲:“無論是你還是阿臨,我都放不下,我希望你們都能夠平安無事。”

司徒朝暮不置可否,吸了吸鼻子,公事公辦地回了句:“我的頂頭上司被抓了,我還能高枕無憂地回家?就算我心安理得地多睡了一晚上,明天一早還是會被喊去宋家,說不定還得給警方提供資料,配合警方進行調查,總之是躲不過去的,不如提前幾個小時去宋家,聽聽宋總的安排,也好有備無患。”

顧晚風認真想了一下,感覺她說的也不無道理,於是就再度啟動了皮卡車:“行,那就一起去宋家。”

“你是你,我是我。”司徒朝暮一直側著頭,堅決不再看他一眼,鐵了心地要和他劃清界限似的,不容置疑地說,“你是因為你弟弟去的,我是因為我老板去的,沒什麽特別的關係,隻是順路同行而已。”

顧晚風:“……”

什麽叫做“沒什麽特別的關係”?

真生氣了?

顧晚風攥著方向盤,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司徒朝暮一眼,卻隻看到了半張倔強的側臉……

在緊張和無措中思索了少頃,顧晚風試探著啟唇,說了聲:“我是你男朋友。”

司徒朝暮卻不為所動:“不是你自己說得麽,這幾天就先保持距離吧。”她的語氣冰冰冷冷,賭氣的意味濃重,始終保持側著臉著看車窗的姿勢,就是不去看他,“我也怕你連累我,所以主動規避風險,就當咱們倆不認識,不熟悉,免得宋青鬆那個瘋子連帶著我一起收拾了。”

顧晚風:“……”

她這話說的極為合情合理,他壓根兒就沒法兒反駁她。

但細細想想,好像又不是那麽回事兒。

總不能真的一刀兩斷吧?

“不管怎麽說,我還是你男朋友。”顧晚風斬釘截鐵地回複說。

司徒朝暮:“暫時不是了,對我來說,你現在隻是我老板的哥哥。”

顧晚風:“……”

接下來的這一路上,司徒朝暮都沒再跟顧晚風說過一句話,也沒再給過他一個眼神,說到做到,堅決和他保持距離。

嚴朗早已在宋家所在的大院門口等待著了。

這裏管轄嚴格,戒備森嚴,有了嚴朗帶來的證明做擔保,負責夜間站崗的警衛員才抬起了擋車杆,放顧晚風的那輛銀色皮卡車進入。

後來嚴朗也上了車,為第一次來到此地的顧晚風引路。

司徒朝暮也是第一次來。據她所知,這裏並非是宋青山的家,而是宋老爺子的家,是宋家的最終根據地。宋青山另有住處,畢竟徐穎慧還是他名義上的妻子,所以他們夫妻兩人自然另有居所。

宋老爺子也並非是宋氏集團的開山始祖,自他老人家起再往上查數代,皆是高門大戶、名門望族,也正因祖上頭戴紅頂,宋老爺子年輕時才得以順利地走了仕途,退休之後才開始履行了家主的職責。所以,即便他老人家現在沒有資格住進將軍樓,所居之地的檔次也不會比這裏更低。

宋熙臨自幼是跟隨在宋老爺子和宋老太太身邊長大的,也就是說,他從小就是在這座大院中成長的,即便成年之後也沒有搬出去……這是不是也就說明了,今晚警方是直接從這裏將宋熙臨帶走的?

亮著燈的警車毫不容情地闖進了大院,毫不容情地闖進了宋家,在大半夜,毫不容情地給宋家長孫銬上了手銬,摁進警車裏帶走了。

那可真是太不給位高權重的宋老爺子留臉麵了。

估計都不用等到天亮,宋家出事的消息就會在這大院中傳得人盡皆知、沸沸揚揚。

而宋老爺子的八十六歲大壽就在三天後。

可以見得,宋青鬆還真是恨極了他老爹呀,上來就用了一記毒招,恨不得讓他爹這輩子都過不上八十六歲大壽……司徒朝暮不禁好奇了起來,到底是什麽樣的成長經曆,才會讓宋青鬆對自己的兄父恨之入骨?“血濃於水”這四個字對宋青鬆來說仿佛隻是一個一撕就破的笑話。他恨不得讓自家人全部死光。

顧晚風根據嚴朗的指引,在宋家所在的那棟將軍樓門前停了車。小院門口也有一座警務室,顧晚風下車之後,年輕的警衛員先是驚愕一愣,兩三秒鍾過後,才趕忙朝他敬了個禮。然而還不等小警員開口呢,顧晚風就陰沉著臉,氣勢洶洶地走進了院門,身上穿著的青藍色寬袖唐裝伴隨著他的急切步伐無風而擺,烏黑的長發在身後翻飛聳動。

年輕的小警衛員隻剩下了目瞪口呆,滿腹狐疑——剛不是被抓走了麽?怎麽這麽快就被放出來了?還換了套奇奇怪怪的造型和打扮,頭發也長了……

司徒朝暮和嚴朗也沒過多解釋,解釋的越多,紕漏越多,破綻越多。他們倆緊跟在顧晚風身後走進了小院。

因家中發生了變故,三層小樓整夜亮著燈。

顧晚風麵無表情地敲開了小樓一層的大門,在保姆阿姨與警衛員同款的目瞪口呆中闖進了將軍樓。司徒朝暮和嚴朗緊隨其後。

客廳燈火通明,宋老爺子、宋青山、徐穎慧、宋聞窈和宋氏集團中的幾位心腹骨幹都在。

顧晚風一露麵,宋青山就驚愕不已地從紅木椅上彈了起來,氣急敗壞地衝他吼道:“誰讓你來的?”

“你還有臉問我?”顧晚風在客廳中央駐足,冷笑不止地盯著宋青山,目光中滿含怒怨和譏諷,“我弟呢?阿臨呢?”

宋青山於心有愧,啞口無言,甚至沒有勇氣再與大兒子對視,慚愧又歉然地垂下了目光,卻還在止不住地氣惱念叨:“你不該來!無論如何你都不該來!”

司徒朝暮的呼吸一滯,登時心亂如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理解錯了,她總覺得,宋青山的這句話其實是在說:你這一來,可就走不了了……

對於顧晚風的突然出現,幾位心腹骨幹麵麵相覷,無一不是震驚詫異、茫然困擾的神色,想從彼此的目光中尋求答案,卻徒勞無獲,最終不約而同地朝著坐在最前方主位位置的宋老爺子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宋老爺子默然不語。他身上也穿著一套白色的唐裝,頭發花白,麵上皺紋道道,目光卻精神矍鑠,先不疾不徐地用一種充滿了自豪與讚賞的熱切目光打探了顧晚風幾眼,而後將逐漸冷卻的目光轉移到了始終站在客廳入口處的嚴朗身上,麵上的皺紋愈漸冷硬深刻,最終,他將視線定格在了兒媳徐穎慧的身上,眼神淩厲,壓迫十足,不怒自威。

坐在徐穎慧身邊的宋聞窈也察覺到了爺爺的攝人目光,心慌意亂,膽戰心驚,心虛低頭的同時,下意識地攥緊了媽媽的手。

徐穎慧也料到了會是如此,垂著眼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氣定神閑地抬起了頭,毫無畏懼地與宋老爺子對視,語調沉著,理直氣壯地開口:“宋青鬆已經害死了我姐姐,我總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他再害死我女兒。”

宋老爺子緩緩點頭,徐徐開口,聲色深沉:“是,為母則剛,你費盡心機,想在我過大壽的時候,把小風推出去給阿窈當擋箭牌也無可厚非,但你可曾想過,這諾大的家業,最後能有多少會落在小風手裏?又有多少會落在阿窈手裏?阿窈要是連這點考驗都頂不過去,還何談以後?又有什麽資格令手下人信服?”

司徒朝暮怔住了,經宋老爺子的一番提點,她才終於明白了徐穎慧的真正目的:壽宴。

阿臨不在,宋聞窈就是宋家唯一的繼承者,勢必是要在宋老爺子大壽當天承擔長孫之責的,代替宋熙臨穩固軍心。但是,在這種兩軍爭鬥的風口浪尖上,誰挺身而出,誰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槍打出頭鳥。

顧晚風若是不在東輔,宋聞窈勢必會成為宋青鬆的下一個攻擊目標,但顧晚風在,宋聞窈就不是唯一的那個目標了。隻要能夠將顧晚風推出去,就能夠暫時確保宋聞窈的安全。

不得不說,徐穎慧這個女人,還真是會打算盤,手段也真是厲害。

再看顧晚風,他的神色中並沒有冒出一絲突然得知自己被算計後的驚訝或者惱怒的情緒,一如既往的疏離冰冷。

司徒朝暮突然意識到,顧晚風雖然不在宋家,但他畢竟是宋青山的兒子,這麽多年以來不可能一次交道都沒和徐穎慧打過,所以,他應當比她更了解徐穎慧。或許他早就看透了徐穎慧的計謀。

但他還是來了,為了救他的弟弟。

徐穎慧並為反駁宋老爺子的話,不僅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還反將了他一軍:“您要是鐵了心地想要阿窈在您的壽宴上出頭,那也不是不可以,但您可要想好了,今晚親眼瞧見阿臨被帶走的人隻有您,無論明天外麵的傳聞發展成什麽樣,隻要您不承認,就沒人能確認這樁事兒是真的,也沒人敢光明正大地唱衰咱們宋家;隻要您舍得讓您的大孫子假扮阿臨出現在您的壽宴,那就更能混淆視聽了,宋青鬆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心機,咱們在東輔還是屹立不倒,就還有反擊的餘地,還能救出阿臨。可要是讓外人知道了咱們集團的太子爺都被宋青鬆給搞垮了,那事態可就真沒回旋的餘地了,先不說咱們宋家的氣數會不會被外人唱衰,就連合作方和股東那裏都不好交代,到時候您就等著那群要賬的人來家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