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不留遺憾◎

對於飯桌上的暗流湧動, 司徒朝暮看似是渾然不知,實則眼明心亮,隻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而已。她也一直沒去看裴星銘,注意力始終集中在李之橋身上, 態度親切又熱絡:“你可算是來了, 你要是再不來, 我們月月都要被餓死了。”

聞鈴也跟著附和:“我們月月可在乎你了,你不來她就不吃。”

李之橋顯然是受寵若驚, 滿含期待地看向了周唯月:“真的麽?”

司徒朝暮搶答:“當然是真的!”

聞鈴繼續附和:“她就是這麽說的,我們都聽到了呢!”

司徒朝暮又說:“我們月月可喜歡你了呢!”

誰知,周唯月卻因她這一句話擰起了眉頭, 紅著臉, 超級嚴肅地反駁道:“我才沒有呢, 司徒你不要亂說話, 是因為爸爸媽媽說客人沒有來齊的時候主人動筷子是不禮貌的,所以我才不吃東西的。”

簡而言之:我不喜歡李之橋。

司徒朝暮簡直是恨鐵不成鋼, 心說:你啊,真是油鹽不進!

聞鈴也挺無奈的,尤其是注意到了周唯月不停地用緊張兮兮的小眼神去瞟裴星銘的小動作之後。

司徒朝暮她們倆現在也不得不承認了,周唯月的腦子就是不好用, 放著眼前的金子不去撿,非要吃屎!

頭都是疼的。

李之橋也有些失落, 但並未困頓於此, 神態自然地解開了纏在蛋糕盒上的袋子,笑意隨和地對大家說:“一起吃蛋糕吧。”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 坐在桌尾的裴星銘就說了句:“肉還沒吃完呢, 先吃什麽蛋糕呀?吃完蛋糕還有胃口吃肉呀?”

他的語調也不衝, 聽起來吊兒郎當的,在漫不經心間地給了李之橋一個大難堪。

李之橋瞬間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繼續開蛋糕不是,不開也不是。

司徒朝暮就是看不慣裴星銘這種吃著碗裏的還要霸占著鍋裏的渣男行為,當即就接了句:“人家小李也沒說要讓大家現在立即馬上就吃蛋糕呀,月月今天過生日呢,總不能連個蠟燭都不點吧?”

聞鈴和司徒朝暮打配合:“就是說呀,總得有點兒儀式感吧?”隨即,她又看向了李之橋,笑盈盈地說了句,“幸好你準備了蛋糕,還是小李最細心。”

其實周唯月她爸媽也給她準備了蛋糕,隻不過準備的是冰淇淋蛋糕,需要一直在冰箱裏凍著才行,所以才沒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拿出來,打算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再回家拿,剛好用冰淇淋解解烤肉的膩。

“我也覺得應該先點蠟燭。”廳響果斷附和聞鈴,“再唱首生日歌,烘托一下氣氛。”

顧晚風一貫的沉默寡言,默不作聲地用夾子將烤爐上的肉片全部騰到了備用盤子中。

李之橋感激地舒了口氣,隨即又展顏一笑,不計前嫌地向了裴星銘,溫文爾雅地啟唇:“蛋糕吃不吃都行,隻要大家開心就好。”

司徒朝暮都愣了一下,按耐不住地和聞鈴對視了一眼,用靈活流轉的目光交流內心的感慨:這對比,真是明顯啊。

李之橋的氣場和氣度真是高出了裴星銘不止一節。

人家也真是有格局呀,太大氣了。

裴星銘卻嗤之以鼻,渾不吝地笑了一下,似是壓根兒就沒把李之橋放在眼裏,繼而胸有成竹地看向了周唯月,十拿九穩地問了聲:“壽星本人想點蠟燭麽?”

周唯月卻抿住了嘴巴,為難地擰起了眉毛,垂著腦袋糾結了一會兒,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我有點兒想……”

她的聲音不大,語氣中還透著些許的小心翼翼,並且還在不斷地打量裴星銘的臉色,似乎是很擔心他會生氣。

但是她,真的好想點蠟燭呀,點得越多越好,因為搖曳的燭光很漂亮。

李之橋見狀果斷說了聲:“那就點,你想點幾支就點幾支!”

周唯月的眼睛瞬間就亮了,驚喜又激動:“真的嘛?可是媽媽說不可以點很多蠟燭的,我過幾歲生日就隻能點幾支。”

李之橋說:“可是你是壽星呀,蛋糕是你的,蠟燭也是你的,今天這個日子也屬於你,所以你想怎麽安排都是合情合理的,你是老大。”

“耶!”周唯月瞬間開心到不行,“那我等會兒要把蠟燭全部點完。”她還特意申明了,“我要自己點,我要自己拿打火機。”

李之橋笑著點頭,斬釘截鐵:“當然可以!”

飯桌上的其他幾人也在不知不覺間揚起了唇角,因為他們都感知到了周唯月的輕鬆和快樂,也感知到了李之橋的寬厚和溫暖。幸福好像真的是可以渲染給他人的。

唯獨裴星銘沒被渲染到。

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李之橋還專程給周唯月準備了一頂王冠。戴好屬於自己的王冠之後,周唯月就拿起了李之橋遞來的打火機,開始興致勃勃地點蠟燭。媽媽之前都不讓她拿打火機的,媽媽總是說小孩子不可以拿打火機,危險,可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呀,她已經長大啦,所以她可以自己點自己的蠟燭,也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在周唯月點蠟燭的時候,裴星銘起身去了長輩們那一桌,把幾位家長全給喊過來了,大家夥圍在一起給周唯月唱生日歌,氣氛溫馨又熱鬧。但是在這期間,裴星銘的手機接連響了三次,顯然對方是想立刻聯係到他,不然不會火急火燎地一遍又一遍地打電話。可是裴星銘卻一次都沒接,次次都是直接掛斷,最後索性直接關了機。

唱完生日歌後,大家不約而同地對著周唯月激動地高喊了句:“生日快樂!”然後就各回各位了,繼續烤肉聊天,氣氛逐漸平複。

司徒朝暮才剛剛卷好一個生菜五花肉卷,裴星銘他媽突然朝著他們這桌走了過來,神色無奈,步伐急切,右手中還握著一台顯示著正在通話中的手機。

“你怎麽不接小佳的電話呢?”裴星銘他媽走到裴星銘身邊之後,直接把自己的手機遞到了他麵前,責備著說,“佳佳有急事找你呢!”

小佳就是裴星銘的現任女友,王路佳。

原本和諧熱絡的氣氛瞬間就凝固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頭的動作,不謀而合地看向了裴星銘。

周唯月更像是什麽都懂一樣,默默地放下了了筷子,安靜又呆滯地坐著,目不轉睛地望著坐在自己對麵的那個人。那個她喜歡了好多好多年的人。

裴星銘卻始終沉默地低著頭,不敢去迎接周唯月的目光,也遲遲沒有接過手機。想做的事情不敢做,敢做的事情不想做。進退維穀,左右為難,無論如何都求不到一個隨心所欲。

裴星銘他媽用一種無奈又焦急地看了周唯月一眼,然後催促著用手背在裴星銘的肩頭撞了兩下,不容置疑:“快接電話!佳佳一直在等著你呢!”

緊接著,裴星銘他爸徒然增高的嗓門兒就從隔壁桌上傳過來了:“老周呀,真不是我誇張賣慘,我年輕的時候活得比地下道裏麵的老鼠還不如,擺個地攤讓城管一天到晚的攆著趕,好不容易攢點錢開了個水果店,又被地頭蛇摁著頭欺負,我後腰上那道疤就是那個時候交不出保護費讓他們給我打的,小銘他媽跟了我這麽多年沒過幾天好日子,現在日子終於有點兒起色了,我們也不盼別的了,就想讓兒子有點兒出息,給我們漲漲臉,別再讓我和他媽像年輕的時候一樣被人來回戳脊梁骨瞧不起。”

每一個字,都如同針紮似的,戳在了裴星銘的心頭。

他無助又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裴星銘他媽的眼眶也逐漸紅了,心疼兒子,見不得兒子難過,卻又不得不狠下心去逼迫他做自己不願意去做的事情。他們都是為了他好。人這一輩子,總要有些取舍。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而將目光投降了周唯月,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阿姨也不想打亂你的生日宴會,但這不是事兒趕事兒趕上了麽?小銘女朋友的爸爸腳崴了,媽媽前些天還做了手術,家裏亂成一團了,需要小銘幫忙送去醫院,你多理解一下啊。”

周唯月默然不語,隻是安安靜靜地看著裴星銘。

裴星銘卻始終低著頭,雙拳緊攥,寬闊的肩膀不停地顫抖,像是正在經曆著一場分崩離析的地動山搖。

司徒朝暮到底還是心疼她哥的,畢竟,他是整個重男輕女的大家族中唯一不會輕視她的那個人。

“要不,我和我男朋友去吧。”司徒朝暮知道自己這麽說純屬是在多管閑事,但還是不顧一切地開了口,眼也不眨地扯謊,“裴星銘他感冒了,他去了也沒法兒照顧老人吧?”

再怎麽說,王路佳也是裴星銘的正牌女朋友,裴星銘去幫她也是理所應當,所以司徒朝暮不想讓裴星銘離開絕對不是故意在針對王璐佳或者故意替裴星銘包庇什麽,而是單純地不想讓周唯月難過。

今天是周唯月的生日呀。

顧晚風的性格是素來清冷的,從不會多管別人的私事,但隻要司徒朝暮開了口,他必定不會置之不理:“我也開車了,可以替裴星銘去。”

哪知,他的話音剛落,司徒慶宇的聲音就響起了,破天荒第一次把他當成了自家人使喚:“銘銘要是不舒服就別使喚他了,讓朝暮和她男朋友去也是一樣的,都是一家人,別那麽客氣。”

顯然,司徒慶宇也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凡事看不下去了,總要挺身而出試圖挽救一下。

裴星銘他媽當然明白他們的意思,無力地笑了笑,忍著哽咽回了聲:“那哪行呀,我自己兒子的事兒,哪能麻煩人家兒子呀?我和老裴當年吃了那麽多的苦,受了那麽多委屈,生病都舍不得花錢去醫院看,為了什麽呀?還不是為了讓自己的兒子以後能過上好日子麽?我們現在有錢了,也不圖別的什麽了,就隻是想圖一個兒子孝順,沒有錯吧?”

司徒慶宇和司徒朝暮都沒法兒再繼續往下接話了。

如同壓垮了駱駝的最後一根,裴星銘他媽將這番話說完之後,裴星銘的肩頭徹底塌陷了,萬般不願,卻無能為力。

緊咬著牙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裴星銘終於抬起了頭,眼眶通紅,深深地看了周唯月最後一眼,然後就抓起自己的手機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終於做出了決定。

他選擇了父母,選擇了父母認可的女朋友。

周唯月的眼眶也紅了,眼淚開始在眼裏打轉,破碎感深重。

裴星銘他媽卻舒了口氣,立即舉起了手機,一邊往遠處走一邊如釋重負地說道:“喂小佳?好孩子,你別著急啊,小銘已經去了,最多二十分鍾就到你家!”

司徒朝暮卻怨怒地咬住了下唇……他們說了那麽久,王路佳都沒有掛電話,誰知道她爸的腳是真崴了還是為了把裴星銘喊走才故意這麽說呢?

為什麽不能讓周唯月好好過個生日呢?

為什麽不能讓周唯月和她父母開心一整天呢?

為什麽裴星銘那麽懦弱呢?為什麽不敢用力地牽緊自己所愛之人的手呢?

為什麽、要給自己的人生留遺憾呢?

司徒朝暮百思不得其解,又深吸一口氣,於心不忍地朝著周唯月的父母投去了心疼的目光。

這老兩口,明明和她父母差不多大的年紀,卻看上去比她爸媽老上了十歲,身材消瘦佝僂,麵龐上皺紋遍布,一看就曆經滄桑。

他們茫然而無助地坐在桌邊。周唯月她爸的身上依舊穿著十多年前買的那件格子襯衫;周唯月她媽的頭發又是從發心處開始白的,染一次,白一次。

他們什麽都沒有做,卻成了這場生日宴唯一的受害者。

他們心疼女兒,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瞧著自己女兒失聲痛哭。

他們都心酸地紅了眼眶,卻一個比一個無能為力。

誰讓他們的女兒有殘缺呢?誰讓他們家配不上裴星銘呢?

命運再度碾壓了他們。

周唯月垂著頭,哭得泣不成聲,渾身都在發顫。她隻是笨了些,不是傻,她能夠明白裴星銘的選擇,知道他放棄了自己。

她也看清了事實,多年的喜歡徹底落空。

抽泣間,戴在她頭頂的王冠被抖掉了,卻沒摔在地上,被人及時接在了手中,繼而又被那個人重新替她戴上了,動作鄭重而輕柔。

周唯月抬起了腦袋,淚眼模糊地看向了李之橋。

“你還有我呢。”李之橋認真又溫柔地安撫周唯月,“還有大家,我們永遠不會走。”緊接著,他又笑著說了聲,“你忘了麽,彩排的時候,你偷偷戴上了女主角的王冠,說你也想當公主,但你本身就是公主,你頭頂的王冠永遠不會掉,就算是掉了,我也會一直替你接著,再幫你戴好。”

不知道周唯月有沒有被這句話感動到,反正聞鈴是被感動到了,眼圈都感動紅了。

她本來也想說些什麽去安慰周唯月,雙唇都已經張開了,話語卻戛然而止。

廳響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很堅決地與她十指相扣。

聞鈴愣住了,扭頭,激動又緊張又無措地看向了廳響。

廳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目光堅定地看著聞鈴,擲地有聲地開口:“我突然明白了,當男人還是勇敢點好,我不想和銘子一樣遺憾一輩子,所以我想大膽地說出來,聞鈴,我特別喜歡你,特別特別喜歡,從上高中就開始喜歡你了,喜歡了好多好多年,我知道你其實也挺喜歡我的,所以,我們可不可以在一起?你也不必擔心那麽多,我不怕國界,不怕時間,不怕距離,無論你去到哪裏,我最終都會過去找你,一定會去找你,堅定不移地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