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您夢中的情少奶奶,她來了!”◎

整整一晚, 司徒朝暮的心情都很好,不僅勤快主動地把家裏的地給掃了拖了,又勤快主動地把全家人的髒衣服都給洗了,幹活兒的同時還哼著輕快的小曲兒, 整個人快樂的像是一隻在春日林間撲騰著小翅膀的百靈鳥。

弄得司徒慶宇和裴元都不敢大聲在家說話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兩口子甚是擔心自家閨女的精神狀態。

司徒朝暮在陽台搭好了最後一件衣服, 然後拎著空盆子一蹦一跳地回到了客廳, 正欲繼續往衛生間蹦噠的時候,在沙發上如坐針氈很久了的司徒慶宇謹小慎微地開了口:“朝暮, 今天是遇到了什麽開心的事情麽?看起來很開心呀。”

裴元緊張擔憂而又不失溫婉地笑了笑,附和著說:“就是呀,可以和爸爸媽媽分享一下麽?”

司徒朝暮雙手掐腰, 站在了茶幾和電視櫃之間, 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 回答:“今天和裴星銘去庭崗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好久都沒見到的老同學, 然後又收到了聞鈴的消息,她說她六月份就有時間了, 可以回國找我們玩。我們五個人好幾年、好幾年都沒有聚在一起過了,今年終於可以重逢了!”

人間總是有別離,但別離也總是能造就合聚!

聽她這麽說完之後,司徒慶宇和裴元才終於舒了口氣——

“嚇死我和你媽了。”司徒慶宇心有餘悸地說, “看你今天晚上這麽反常,我們倆還以為你精神受刺激了。”

裴元也忍不住說了句:“就是, 平時懶得跟什麽似的, 今天搶著掃地拖地洗衣服,嚇得我都要去單位給你聯係心理醫生了。”

不至於吧?

司徒朝暮一臉無語:“你倆怎麽不把我往好的地方想呀?”

司徒慶宇沒好氣地回:“還不是因為你天天一口一個‘人間不值得’, 活得比那七八十的老太太還喪氣, 怎麽把你往好的地方想?”

裴元也說:“就是, 我們年輕的時候上班都鬥誌滿滿的,連軸轉三天都沒事兒,你到好,下班之後一回家就半死不活的,想把你往好的地方想也沒處想呀!”

司徒慶宇:“年紀輕輕的沒點兒朝氣。”

裴元:“還不如我們單位剛畢業的大學生。”

司徒朝暮:“……”啊,好了好了好了,兩位領導,回家之後就不要再教育人了。

“你倆喊我一聲,就為了給我上思想教育課?”司徒朝暮不樂意地說,“我主動分擔了家務,還要被你倆教育?”

司徒慶宇:“那不是關心你一下麽?萬一你真受了刺激怎麽辦?”

裴元:“就是呀,精神方麵的疾病最不能忽視了,可身體健康一樣重要!”

司徒朝暮:“……”我一時竟分不清你們對我的關心是好是壞。

緊接著,裴元又詢問了女兒一句:“對了,你今天遇到哪個老同學了?”

司徒朝暮頓時有些心虛和害羞,猶豫了一下下,才開口回答:“哎呀,就是原來租咱家房子的那個。”

她還特意用上了一種輕鬆淡定、自然而然的語氣,用以掩飾自己內心的慌張和赧然,雙臂卻不由自主地來回搖晃了起來,差點兒就把手裏拎著的空盆子甩成電扇葉了。

“哦,他呀。”裴元瞬間了然,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司徒慶宇卻一臉疑惑:“誰呀?哪個呀?”

家裏房子不少,租過他家房子的學生更是數不勝數,所以司徒慶宇根本想不起來到底是誰,同時還挺納悶兒,怎麽閨女隨口一提老婆就知道是誰了,自己卻怎麽想都不知道?難不成是自己記漏了什麽關鍵事情?

麵對她爸的疑惑,司徒朝暮眨巴眨巴眼睛,天真無邪地回答:“就是和我一屆的那個,租咱們家房子的那個嘛!”

裴元偷笑了一下,懂裝不懂。

司徒慶宇卻更迷惑了:“我知道是租咱們家房子的那個呀,但是租咱家房子的人多了去了,我怎麽知道具體是哪個?”

“哎呀,怎麽跟你說不明白呀!”司徒朝暮看起來特別無奈,先跺了跺腳,然後一邊拎著空盆子往衛生間走一邊說,“就是租404的那個!”

把洗衣盆放回主衛後,她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還把房門給關上了,一副拒絕繼續溝通的架勢。

司徒慶宇又氣悶又納悶,倍感冤枉地跟自己老婆吐槽:“怎麽就跟我說不明白了?本來就是她自己沒說明白呀,什麽租404的那個,404的租戶也不少,我哪裏記得是哪個?”

裴元無奈一笑,為自己老公指點迷津:“你閨女隻上了一年高三,在那一年裏麵租404的還能有幾個?”

經她這麽一提,司徒慶宇終於有印象了:“哦,一個男孩兒是吧?高高帥帥的,有一次在家洗澡的時候天然氣中毒被拉進醫院了,叫什麽宋什麽臨的那個?”

裴元:“嗯,就是這個。”

司徒慶宇一臉無語:“那她直接說清楚點不得了?還支支吾吾的,還倒打一耙,說我聽不明白!”

裴元又笑了,瞧了眼女兒臥室的方向,壓低了嗓門:“她不好意思了唄。”

司徒慶宇:“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裴元嗔了他一眼:“那還能是因為什麽呀?”

司徒慶宇愣住了,過了一會兒,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什麽,卻不願意承認:“她應該不喜歡那個男孩兒吧?”

裴元反問:“那你說她今天一晚上瞎高興個什麽勁兒?”

“分析問題不能隻看表麵呀。”司徒慶宇自認為非常有理有據地分析道,“你看啊,她這麽多年都沒談過戀愛,精神世界挺獨立的,不需要用愛情來彌補內心世界的空虛,所以應該不是喜歡,可以隻是因為兩個老朋友太久沒見麵了,所以才比較激動。”

裴元冷哼一聲,從沙發上起身的同時毫不留情地回了句:“你就這麽勸自己吧,等你閨女哪天突然把人領來家裏見你了,看你到時候怎麽辦!”

司徒慶宇:“……”

司徒朝暮回到臥室後,先去洗了個澡,然後就鑽進了被窩裏,開始刷手機,卻總是刷著刷著就突然退出了程序,然後迅速去看一眼微信,看看某人有沒有再給她發消息,或者有沒有去給她之前的朋友圈點讚。

看過之後發現沒有,才又頓然回味過來,自己早把他拉黑了,收不到他的任何消息。連帶著手機號碼都給拉黑了,電話也接不到。

司徒朝暮有點兒後悔,但後悔的同時又倔強地堅決不把顧晚風從黑名單中放出來,不然豈不是太沒骨氣了?

再說了,八年不回還音信全無,本就罪大惡極,絕對不能隨便原諒!

然後繼續心安理得地去刷某音、某書、某博,再繼續退出程序去看微信,再刷、再看……如此周而複始,循環往複。

當她不知第多少次地退出某音打開微信之後,超級驚喜地看到下方的聯係人圖標上多了一個紅色的“1”,於是趕忙點開去看。

本以為是顧晚風的小號來加她了,結果,在看到好友驗證信息的那一刻,司徒朝暮積攢了整整一天的好心情在頃刻間就**然無存了——

【我是馮夕雅,你的老板娘】

說真的,在這一刻,司徒朝暮連砸手機的心情都有了,像是正在清新的鄉間買田中走著卻突然踩到了一坨又臭又稀爛的牛糞。

人類的崩潰隻在一瞬間。

司徒朝暮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加”與“不加”之間,選擇了“與”。

她就當自己沒看見這條消息,直接退出了微信界麵,心安理得地刷起了短視頻,反正,現在是假期,她有資格屏蔽一切與工作圈有關的消息。

大不了就讓宋熙臨給她開了。

她不幹了!

然而誰知,在五分鍾過後,她竟然又接到了一通陌生號碼的來電,屬地東輔。

僅用大拇腳趾頭想想就能猜到是誰給她打來的電話。

滿心都抗拒,但是又不能直接掛斷。

再度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司徒朝暮才做好了心理建設,硬著頭點擊了接聽鍵,竭盡全力地保持語氣自然:“喂,您好,請問您是?”

過不多時,手機裏就傳來了極具傲慢的悠然女人音:“是我,馮夕雅。”

“哦,馮小姐呀。”司徒朝暮特意給自己的語氣中增添了幾分意外和驚訝,“您找我有什麽事情麽?”

馮夕雅開門見山,直言不諱:“我和你們宋總這個月十三號訂婚,但是我剛才看了一下賓客名單,竟然沒有你。”

所以呢?

你想幹嘛?

司徒朝暮滿腦袋都是問號,內心瑟瑟,卻又不得不保持平靜,反應極快地說:“哦,是這樣,宋總通知了我,也給我發邀請函了,但是我那幾天剛好要去外地處理一些事情,所以就不能去參加您和宋總的訂婚宴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馮夕雅哂笑一聲,語調冷冷:“你是真的有事情,還是不想來,或者說,不敢來?”

那必然是單純地不想去,免得再惹一身騷。

但是,司徒朝暮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實話,隻能虛與委蛇:“我是真的有事情,不然一定會去給您和宋總當麵道喜。”

馮夕雅又在電話中短促的笑了一聲,夾雜著不屑和不信任:“得了吧,司徒,誰還不知道你的狡猾呀?既然宋熙臨邀請了你,你為什麽不來?故意讓他在訂婚宴上心心念念惦記著你麽?”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你要是非得這麽想,我也沒辦法。

司徒朝暮滿心都是無奈和疲倦,甚至都懶得再和馮夕雅兜圈子了:“那您的意思是?”

馮夕雅趾高氣昂:“既然我老公給你發了邀請,你就落落大方地來,偷偷摸摸地像什麽話?欲擒故縱,讓別人在背後戳我脊梁骨麽?”

司徒朝暮:“……”

可以這麽說,馮夕雅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讓她有種槽多無口的無力和煩躁感。

“行,都聽您的。”司徒朝暮徹底認輸了,完全妥協地說,“您想讓我去,我就去。”

馮夕雅的語氣冰冷而堅決:“我當然不想讓你來,但如果你不來,你和我老公之間的那些緋聞永遠說不清,所以你必須要來,必須大大方方地祝福我們,向在場所有嘉賓表明你和我老公之間清清白白。”

司徒朝暮:“……”

雖然但是,我和你老公之間本來是沒什麽緋聞的,全拜您那一巴掌所賜,流言蜚語才甚囂塵上了。

但馮夕雅這個女人,是從來都不講道理的。

“行。”司徒朝暮又在心裏歎了口氣,被逼無奈地向馮夕雅保證道,“馮小姐,您放心,您和宋總的訂婚宴當天,我一定會到場,一定會為您和宋總送上最誠摯的祝福。”

馮夕雅沒再多言,直接掛斷了電話,從一而終的傲慢。

司徒朝暮把手機扔在了枕邊,疲憊不已地閉上了眼睛,腦子卻沒閑著,一直在思考馮夕雅到底是怎麽拿到她的手機號的?

雖然她司徒朝暮的手機號並不是什麽秘密,隨便找一個平時和她有工作對接的同事都能問出來,但是,馮夕雅會幹這種偷偷摸摸的事兒麽?

不會的,高傲如她,才不屑於去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她必然會直接去找宋熙臨要她的手機號,肆無忌憚地讓宋熙臨知曉她的意圖,順便再考察一下宋熙臨的態度。

宋馮兩家聯姻在即,萬事以利益為上,宋熙臨是一位極其合格的豪門繼承人,絕對不會為了一個秘書得罪自己的未婚妻,所以,馮夕雅輕輕鬆鬆地就從他那裏拿到了她的聯係方式。

換言之,馮夕雅的一切行為都是宋熙臨默許的。

無論是加微信還是打電話,都是他默許的。

就連曾經的那一巴掌都是他默許的。

可是宋熙臨又有什麽資格默許他的未婚妻如此蠻橫無理地對待她?她隻是一個充當了助理角色的秘書,又不是端茶倒水的丫鬟,憑什麽要被他們倆一起壓迫?

很憋屈很惱怒的感覺。

明明什麽都沒做錯,卻要夾在中間受窩囊氣。

憑什麽呀?

她就是出去打個工,怎麽連人權都沒有了?

不想幹了!

辭職!

一天都不想多待了,假期結束就提交辭職報告。

這次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擋不住老娘要辭職的決心!

反正,那個人都已經回來了。

緊接著,司徒朝暮就開始盤算辭職後轉行去幹點兒什麽了。

反正再也不想去看萬惡的資本家臉色給資本家打工了,她想自己做點兒小生意自己當老板,哪怕隻是個小老板呢。

工作多年,她手頭兒多少也攢了些錢,有底氣去創個小業。

所以,不如去開個民宿?當民宿老板?不過就是需要天天洗床單被套,需要買那種專業的消毒殺菌清洗設備……要不,然再順手開家洗衣店?

開在哪裏比較合適呢?

景區旁邊吧,有山有水的地方,自己住著也閑適。

其實東輔周邊兒有山有水的地方也不少……想著想著,她就想到了庭崗,繼而就想到了清渠村,再再然後,就想到了一樁很棘手的問題:我都給他拉黑了,以後還怎麽聯係呀?

總不能主動再去聯係他吧?

多沒麵子呀……

就在司徒朝暮進退維穀、愁腸滿結的時候,她那顆聰明的小腦袋瓜再度展現出了極強的靈活度——電光火石之間,她忽然想到了八年前的臨別之際他送給她的那三枚銅板。

這三枚古銅錢,還是他師父留給他的。

即將臨別的時候,他們還約定過,下次見麵,互還信物。

他把手串還給了她,但是她沒要,看在他那麽喜歡的份兒上,直接送給他了。

但是她還沒把銅板還給他呢。

哈哈,明天就可以再去一趟庭崗,把這三枚銅板子還給他!

嘖嘖嘖,我真是個小機靈鬼呀!

終於找到了名正言順去庭崗的理由,司徒朝暮開心地直在**打滾兒,翻來覆去地激動。

對了,明天還可以再問問周唯月,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庭崗見見毛三。

完美極了,諸事皆順!

司徒朝暮的心情再度變得美妙了起來,台燈一關,就閉眼睡覺了,沒過多久便睡著了。

第二天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聯係過周唯月,確定了她今天有時間,也願意和自己一同去庭崗之後,司徒朝暮就開始化妝了。

耗費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她才完成了一副清純勁兒十足的春日裸感妝,又特意用卷發棒卷了頭發,也沒再繼續穿她最愛的睡衣配拖鞋套裝,而是選擇了一條白色碎花魚尾長裙,配淺藍色牛仔外套和黑色短靴。鞋子裏麵塞了三厘米的增高墊。

站在穿衣鏡子前扭了不下一百遍,確認自己今天的穿著打扮完美無缺之後,司徒朝暮才信心滿滿地出了門,驅車前往東輔歌劇話劇院。

周唯月如今正在劇院裏麵當舞蹈演員。

眾所周知,周唯月在舞蹈方麵極具天賦,絕對是個萬裏挑一的好苗子。她也極其喜愛跳舞,深入靈魂的那種癡愛,並甘願為之刻苦。

天賦與刻苦結合,勢必會造就崢嶸之才。

但周唯月的舞蹈之路並不輕鬆,甚至可以說是艱難坎坷。

天賦可以打動一些真正熱愛舞蹈的人,但並不能夠打動這個充斥著人情世故的虛偽社會。

因著周唯月的智力有殘疾,所以無論是她的求學之路還是舞蹈演員之路都是困難重重。

她被無數所學校拒絕過無數次,也被無數個劇團單位拒絕過無數次。

但是,她的父母卻從來沒有放棄過她。

她也從來沒有想要放棄過自己。她隻是想跳舞。

或許是因為周唯月她爸媽持之以恒的毅力打動了上天,也可能是因為周唯月的悲慘命運博得了上天的憐憫,所以在他們一家三口經曆了無數次失望之後,老天給了他們一次希望。

周唯月的大學專業課老師姓李,全名李徐年,是一位真正的德高望重的舞蹈學者和藝術家。

李徐年愛才好士,不忍周唯月的那一身天賦被白白浪費,大學單招時力保周唯月進入了舞蹈學院。待到周唯月畢業後,又力薦她去了歌舞劇團。

就連周唯月的父母都說,李徐年教授對周唯月有再造之恩。

但是在進了劇院之後,剩下的路,就隻能靠周唯月自己走了。

任何一部歌舞劇的導演都不可能百分百地掌握選擇角色的權利。李徐年即便再欣賞周唯月、再想推舉她,也不得不考慮上下級關係和人情世故。

無論在哪個單位哪個公司哪個部門,都是官大一級壓死人,背靠大樹好乘涼,溜須拍馬行天下。

嘴比能力重要。

有眼色比踏實肯幹重要。

會拍領導的馬屁比安分守己重要。

正兒八經的老實人和善良人在當今的社會上是沒有出路的,所以,以周唯月的性格和智商來說,根本應付不來劇團內部的彎彎繞繞。

李徐年僅僅能夠保證她不會被人欺辱或者潛規則,卻不能夠保證她日日都有舞跳,場場都有戲演。

入團四年,周唯月至今依舊在扮演可有可無的邊角料角色,還是在那種競演人數不擁擠的情況下。

明明是全團中最具天資的那一位,明明應該在舞台上大放光彩,卻因沒有一顆完全的心智,被排擠成了一片毫不起眼的、在角落處襯托紅花的綠葉。

但若是她沒有進劇團的話,可能連邊角料的角色都接不到,也辜負了李徐年教授的一片苦心。

所以,她隻能熬。

或許有熬出頭的那一天。

或許永無出頭之日。

萬般未定,前路不明,所以,司徒朝暮他們幾人都很心疼周唯月,然而周唯月的心態卻比他們所有人都要好,她從未抱怨過什麽,總是說自己很幸運,每天都活得開開心心的。

周唯月的父母也從未抱怨過,他們也覺得自己很幸運。或許,對他們老兩口來說,女兒能夠平平安安地長大,按部就班地上學、工作,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司徒朝暮將車停到劇院門口時,時間剛過下午兩點。她給周唯月打了一通電話,讓她出門。

幾分鍾後,周唯月的身影出現在了司徒朝暮的視野中,與此同時,周唯月的身邊還跟著一位年輕男人。

周唯月紮著馬尾辮,穿著一件黑色的運動外套,內搭白色圓領衫,藍色牛仔褲配白色運動鞋,整個人看起來相當的幹淨有活力。

她也是真的美,縱使衣著簡樸素麵朝天,依然明豔動人,亭亭玉立。

又因著她的身材相當窈窕,所以襯得走在她身邊的年輕男人一點兒也不高大,僅僅比她高出了小半個頭而已。

但男人的外形和氣質卻十分出眾。他的五官清俊,氣質儒雅,身穿整潔的白襯衫和筆挺的黑色西服褲,高挺端直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薄唇平和線條溫柔,舉手投足間彰顯底蘊與斯文。

特別像是小說裏麵所描寫的那種民國期間出生於書香門第的、留洋歸來的斯文貴氣大少爺。

他一直將周唯月送到了司徒朝暮的車邊。

周唯月拉開車門的同時,回頭朝著男人擺了擺手:“我先走啦,拜拜!”

男人勾唇一笑,滿目柔和:“嗯,明天見。”

周唯月卻困擾地擰起了眉毛:“我們明天還可以見麽?”

男人笑回:“當然。”

周唯月:“可是你不是我們劇院的員工呀,可以天天來麽?”

男人回道:“我中午會來給我爸送飯。”

“哦,那好吧!”周唯月笑了一下,再度朝著男人揮了揮手,“明天見!”

男人笑著點頭,溫柔喜悅。

周唯月這才上了車。

在倆人互相道別期間,司徒朝暮一直沒說話,待到將車開出去幾米遠後,她才一邊瞥著倒車鏡中一直站在路邊目送周唯月離去的清雋身影,一邊八卦十足地問周唯月:“月月呀,這小帥哥兒是誰呀?”

周唯月老實巴交地回答:“是李老師的兒子。”

李徐年的兒子?

怪不得長得這麽俊逸斯文呢,果然是出自書香門第——李徐年本身就是一名資深的舞蹈演員,他老婆則是書法大師,還是東輔書法協會的副會長呢。

夫妻倆還都是是那種和和氣氣、虛懷若穀的讀書人。

感覺,很適合月月嘛!

司徒朝暮對李徐年的兒子的興趣更濃了,就像是個騙小孩子的大騙子一樣,繼續套話:“那他叫什麽呀?今年多大啦?幹什麽的呀?結婚了沒有呀?”

周唯月想了一想,實話實說:“他叫李之橋,李老師說他是單身,之前一直在美國工作,很忙,沒有時間找女朋友,但是我不知道他多大了,也不知道他是幹什麽的。”

“哦,沒有女朋友呀,挺好,潔身自好挺好!”司徒朝暮一邊滿意點頭一邊在心裏推測:在美國工作,應該是先去留學,然後直接留美定居了?這次回來,是探親?那年紀應該也不小了,二十六七總該是有的。

可以,可以可以可以,跟月月很配!

司徒朝暮繼續“誘哄”小朋友:“那你覺得,這個小哥哥怎麽樣呀?”

周唯月:“挺好的,他每天都給我帶好吃的。”

司徒朝暮故作驚訝地問:“哇,他為什麽每天都給你帶好吃的呀?”

周唯月:“因為李老師最近在排劇,他是來給他爸爸送飯的,每次帶的都好多,然後就給我吃了。”

嘖嘖嘖!

嘖嘖嘖嘖嘖嘖!

那是來給他爸送飯麽?那是真的帶的東西多麽?那是故意來看你的好嗎!

哎,單純的女孩就是好糊弄!

司徒朝暮一邊在心裏想著今晚睡前一定要和聞鈴分享這件事,一邊繼續套周唯月的話:“那你覺得,這個小哥哥,和裴星銘比起來,誰更好呀?”

周唯月不假思索,斬釘截鐵:“那肯定是裴星銘!”

司徒朝暮:“……”

真是想吐血。

有種鐵樹終於開了花卻又被一刀砍斷了的感覺。

與此同時,她突然就理解了那些自家女兒放著珍饈美味不吃偏偏要去吃屎的父母的心情。

司徒朝暮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還替周唯月著急:“裴星銘有什麽好的呀?既沒文化又沒修養的,跟人家李之橋一比簡直就是個大老粗!”

其實她這話都說得委婉了,但如果不委婉點的話,可能會讓周唯月心裏難過,比如說:裴星銘就是個大渣男,換女朋友的速遞比你換鞋都勤,還不知檢點,說他是個二手貨都抬高他的檔次了!

再比如說:你再喜歡裴星銘也沒用,裴星銘他就是個懦夫,不敢忤逆他爸媽去光明正大地愛你,他也頂不住世俗的眼光!

再再比如說:裴星銘他爸媽也不會如同李之橋他爸媽那般溫柔隨和地對待你!

自家親戚自家了解,司徒朝暮不否認他舅和他舅媽的人品,他們都不是壞人,但是他們年輕的時候太苦了,當過許多年的地攤小販,受過太多人的鄙視和白眼了,所以他們再也不想承受那種鄙夷中夾雜著嘲笑的目光了。

有錢之後,他們唯一的追求就是尊嚴和體麵。

周唯月心智不全,世人常道她是個傻子,滿足不了他們的體麵。

裴星銘哪怕再渣、再不上進,也一直牢牢地記得他爹媽曾經受過的那些苦,所以他不敢忤逆他爸媽,不然他也不會去高中當體育老師。

這就注定了周唯月和裴星銘之間的異軌殊途。

可是周唯月不明白。

或者說,她能夠明白,但是,她很固執。她太喜歡裴星銘了,從小就喜歡。

司徒朝暮又歎了口氣,語氣中帶著那麽些許的恨鐵不成鋼:“裴星銘一直都有女朋友,現在這個都談半年了,時間最長的一個了,我舅舅舅媽也都挺滿意,什麽意思你還不明白麽?幹嘛要想不開一直去喜歡他呀?”

然而,話音落後,卻許久沒有聽到周唯月的回答。

司徒朝暮奇怪地扭過臉去看了一眼,才發現周唯月的眼圈紅了,委屈難過,泫然欲泣。

司徒朝暮歉然又無奈:“好好好我不說了還不行麽!”

周唯月吸了吸鼻子,沒有說話,賭氣一般將自己的臉扭向了車窗。

司徒朝暮簡直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了,無語心想:怎麽還鬧氣小脾氣了?

哎……

“好啦,別生氣啦!”司徒朝暮一邊開車一邊安慰周唯月,“到了庭崗之後,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肯定就高興了。”

周唯月終於扭過臉來,看了她一眼,卻還是悶悶不樂:“什麽地方?”

司徒朝暮眨眨眼睛,買了個關係:“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庭崗,清渠村村尾小院。

午後的陽光燦燦,如水流金;庭院梨花葳蕤,春風拂過,落英繽紛。

毛三和呂四把寫作業的場地從書房移動到了餐廳,趴在了臨窗的寬敞餐桌上,一邊寫作業,一邊觀察他們的師父——

顧晚風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頭帽衛衣,黑色工裝褲,腳踩一雙白色的平底板鞋;濃密的長發並未完全束起,一層披肩,一層束髻,看起來既不羈野酷又古雅清冷。

明豔陽光下,他直接席地而坐在了客廳門前的台階上,一腳踩著台階,將腿曲起,一條腿伸長搭在了台階上,修長筆直;一手隨意搭在腿上,一手橫放在膝蓋頭,拿著手機;低著頭,眉頭緊蹙,抿著薄唇,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屏幕。

呂四勾著腦袋盯著窗戶外麵看了一會兒,困惑地問了毛三一句:“咱師父這是加上微信了還是沒有啊?”

毛三:“那肯定是沒有啊,有的話他表情能這麽凝重?”

呂四略有些心疼他師父:“他都快在那兒坐一天了。”

毛三:“可能也被拒絕一天了。”

呂四:“啊這……”

毛三歎了口氣:“哎,師父沒有戀愛經驗,無從下手了屬於。”

呂四:“要不,找個經驗豐富的人幫幫他?”

毛三:“找誰呀?”

三分鍾過後,呂四和毛三一起從室內繞到了客廳,然後從前門跑出去了,一左一右地蹲在了顧晚風的身邊——

毛三:“師父,我們倆給您找了一位感情大師,您要不要去請教他一下?”

呂四:“經驗豐富,百戰百勝的那種。”

顧晚風一點兒都不相信這倆臭小子的話,冷淡的眉宇瞬間嚴厲了起來,本是想驅趕他倆回去寫作業,然而話到嘴邊了,卻不由自主地改成了:“誰?”

呂四蹲在地上,抱著膝蓋說:“住在村西邊的那個曹老鶴您知道吧?他家的小兒子,曹老五,原來在外麵幹工地的那個,才回村三天,就把村頭的李寡婦給拿下了。”

生怕他師父不知道李寡婦是誰,毛三還特意補充了一句:“就是那個一看見您就雙眼放光的酷愛穿黑絲襪的波浪長發美豔少婦。”

呂四點頭:“啊對,就是她,特猛一女的,每次看您的眼神都跟少奶奶看精壯長工一樣饑渴。”

毛三:“她還說她一眼就能看出來誰是處男誰不是,所以她總是很饞您的身子。”

顧晚風:“……”

呂四:“但是她現在被曹老五拿下了,成為了他的火辣紅玫瑰。”

毛三:“說明老五子確實有點兒東西。”

呂四:“您可以去請教他一下。”

這都什麽跟什麽?

顧晚風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冷冷開口:“你們兩個,是不是功課太少了?現在、”

然而他的話才剛說到一半,一輛火紅色的小轎車就“嗖”的一下開進了院門裏,嚇得正趴在地上曬太陽的小黃、大黃和超級黑“蹭”地一下子就從地上彈了起來,揮著尾巴汪汪亂叫。

毛三卻麵露喜色:“師父!您的紅玫瑰來了!”

呂四也是大喜過望:“您夢中的情少奶奶,她來了!”

顧晚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