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顧晚風沉默片刻:“那是去東輔用的。”◎

清明時節雨紛紛, 連綿不絕的十萬大山雲遮霧罩,一輛黑色的高配越野車如林間猛豹似的在蜿蜒不絕的盤山公路上流暢前行著。

司徒朝暮坐在車內,身穿一襲專業的黑色衝鋒衣,身係安全帶, 雙腿上放著一台超薄款便攜式筆記本電腦, 雙指如飛地敲擊鍵盤, 同時語速飛快地對身邊人說:“楊局的秘書回複了,下周日可以安排見麵。”

她坐在駕駛員後方的那個位置, 此時此刻,她的左手車窗外是壁立千仞的堅硬山體,另外一側的車窗外則是清澈湍急的河流。

聽聞司徒朝暮的話後, 宋熙臨將清煦的目光從那條幾乎伴隨了他們一路的山澗上收了回來, 輕啟薄唇:“地點?”

司徒朝暮瞧著他, 略有些於心不忍:“還是溫泉會所。”

人物越大, 地位越高,辦事自然也就越謹慎, 為避免在私下洽談的過程中被偷拍或者竊聽,赤身**地坦然相見當然是最保險的見麵方式。

雖然宋熙臨並不喜歡這種見麵方式,但卻又不得不去習慣它:“楊局喜歡哪裏就定在哪裏,讓他那邊盡管放心。”

司徒朝暮抿唇猶豫片刻, 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聲:“李醫生叮囑過,你的身體狀況不適合長期泡溫泉。”

李醫生是宋熙臨的私人醫生, 也是宋家的私人醫療團隊中最舉重若輕的一位。

宋熙臨本來就心氣不足體虛孱弱, 每次參加完這種“坦白局”,都會麵色蒼白胸悶氣短好幾天。

宋熙臨哪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苦笑一聲, 反問道:“除了硬著頭皮上, 還有什麽辦法?”

司徒朝暮無話可說。名利場中本就暗藏玄機, 利益越大的生意,越有見不得人的一麵,你接受不了這種形式,總有人能接受得了;你不想拿下這筆項目,總有其他搶破頭皮也要去爭取的人。

話再說糙點,蛋糕就那麽一塊,你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滾,沒人慣你的臭毛病。

司徒朝暮隻得說道:“您如果沒問題的話,我就先這樣回複李秘書了。”待宋熙臨點頭首肯之後,她才繼續匯報第二項工作,“明晚十二點您有一場視頻會議,美國分部的負責人剛給我發來了郵……”

然而還不等她把話說完,宋熙臨就打斷了她的匯報,語氣疲倦而無奈:“司徒,今天是假期。”

司徒朝暮瞬間了然,畢恭畢敬地回了聲“好的”之後,就直接把筆記本的電腦屏幕扣下了,然後將筆記本放在了兩人身體之間的置物架上。

這是一輛將內飾改造成了高級商務車的路虎攬勝,專用來長途期間的辦公。

宋熙臨的專職司機向來懂得什麽是“沉默是金”,所以這一路上,隻要宋熙臨不開口詢問他事情,他就會一直保持著安靜,心無旁騖專心致誌地開車。

他們現在要前往的地方,正是宋熙臨的老家,嘎隆縣碧嶼村。

過往七年,年年清明節皆是如此。宋熙臨是回來祭奠母親,司徒朝暮則是以秘書的身份陪同他回來。

就連司徒朝暮自己都想不到,上大學前的一份暑假工,竟然能延續到至今,即便大學四年宋熙臨在國外念書,她也一直在給他當兼職助理,被他遠程操控著在國內安排了不少七零八碎的工作。

兼職四年,畢業後她毫不費力地直接入職了其他人擠破腦袋都進不去的宋氏集團,給宋熙臨當起了全職秘書,全權負責他的工作和行程安排。

七年的相處和工作經驗,也足以讓司徒朝暮對宋熙臨這個人的性格愛好和工作習慣了如指掌,有時僅僅隻需要一個眼神,她就能夠清楚明了地讀懂他的意圖。

他特意提醒她今天是假期,那就說明他今天不想再聽到任何與工作有關的事情。

他需要一份清靜。

所以司徒朝暮就沒再繼續往下提及那封跨過電子郵件的內容,直接關了電腦,和司機師傅一樣保持著如金子般的沉默,神態恬靜至極,內心卻歡呼雀躍,暗暗竊喜:終於可以擺脫工作了,哈哈哈哈。緊接著,又在心裏憤憤不平地吐槽了一句:呸,臭資本家,你也知道今天是假期?

清明三天假,她是一天都沒休,第一天加班整資料,第二天清早就陪著宋熙臨一同出發前往嘎隆了,在路上顛簸了一天一夜,還要端著電腦回複各種電子郵件,處理各種業務問題,拉磨的驢都沒她忙!

然而相處七年,宋熙臨也是一樣了解司徒朝暮的,知道這家夥就是典型的麵服心不服,看起來老老實實乖乖巧巧,其實早已經在心裏把他給罵到狗血淋頭了。

“從嘎隆回去之後就給你補假。”宋熙臨瞧著司徒朝暮,眼眸中蘊藏著溫和笑意,“缺幾天補幾天,絕不剝削你。”

司徒朝暮見好就收:“那就謝謝宋總體諒啦。”

宋熙臨先舒了口氣,而後歎息著說:“隻要你不在心裏罵我就好,我這身子骨,可不經罵。”

司徒朝暮:“……”不愧是年少有為的集團太子爺,說話方式永遠這麽高級。

麵對著司徒朝暮的滿麵無語,宋熙臨忍俊不禁:“你自己瞧瞧,誰家秘書和你一樣天天給老板使臉色看?”

司徒朝暮當即就擰起了眉毛:“我什麽時候給你使過臉色?你不要血口噴人啊!”

宋熙臨眉梢一挑:“需不需要我現在給你遞塊鏡子,讓你好好瞧瞧自己現在的表情?真是恨不得一口把我給吞了。”

司徒朝暮瞬間就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表情可能略顯猙獰了,趕忙鬆弛下來了麵部肌肉,伶牙俐齒地說:“你自己都說了,現在是假期,不用隨時保持工作狀態,我還不能表現的自在點麽?”

宋熙臨說不過她,無奈一笑:“當然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夠輕鬆自在點。”比起和她以上下級關係相處的模式,他還是更喜歡和她以朋友的關係相處。

他希望她可以在自己麵前永遠保持一份天真和隨性。

讓他為之所動容的,也是她身上的那股無拘無束的自由感。

不久之後,車身又流暢地轉過了一道山彎,環繞著碧嶼村的那幾座巍峨雪山若隱若現地浮現在了前方的飄渺雲霧中。

司徒朝暮的心跳猛然加快了一拍,激動又緊張地喊了聲:“快到了!”

宋熙臨眸光卻突然沉淡了下來,無波無瀾地回了聲:“嗯。”

司徒朝暮並未再去關注宋熙臨,目光緊盯著前方的雪山,呼吸逐漸急促,語調發緊,難以自持:“今天是清明節,你哥很有可能會回來掃墓,說不定我們這次可以遇到他!”

以往七年,她年年都是懷揣著這種希望回來的,發自內心地渴望想要再見他一麵,然而卻年年尋不見人,年年失望而歸,年年暗自發誓以後再也不來了,再也不傻乎乎地盼望著一個不切實際的身影了,再盼自己就是蠢蛋就是狗!

然而真到了新的一年,新的清明節,她還是照來不誤,又當蠢蛋又當狗,內心的希望升起又落空,落空又升起,如此周而複始,循環往複。

司徒朝暮在看雪山,宋熙臨在看她,目光複雜,內心泛苦,甚至帶有幾分罪惡感與愧疚感。

他知道她很渴望哥哥回來,很想再見哥哥一麵。他也想,但那是曾經。

不知從何年何月何日開始,他不想讓哥哥回來了,不想再見到哥哥了,甚至很害怕哥哥會回來。

他開始抵觸他的哥哥。

哥哥隻要一出現,他就會變得暗淡無光,這麽多年以來所有的努力都會化為灰燼。

哥哥在她心中的分量也是所有人都無可比擬的。

但是,她也隻和哥哥相處了一年而已,為什麽會這樣的惦念他呢?

糾結許久,宋熙臨還是忍不住將這個積壓在心中多年的問題問了出來:“哥哥對你來說,是一種什麽樣的存在?”

以至於讓你這麽多年都念念不忘。

“白月光?還是朱砂痣?”

司徒朝暮怔了一下,認真思考了好大一會兒,坦坦****地回答問題:“既不是白月光也不是朱砂痣,沒有那麽高級也沒有俗套,他存在意義也不是因為我,他就是他,獨樹一幟的顧晚風。”

獨樹一幟……

宋熙臨在心中苦笑一聲:可真是不可撼動的存在。

白月光會變成沾在袖口的飯粒子,朱砂痣會變成牆上的蚊子血,唯有獨樹一幟,滄海桑田而不變。

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麽東西能夠取代的了“獨樹一幟”。

然而宋熙臨卻依舊有些不死心,再度發問:“他當真有那麽獨特?”

司徒朝暮沒有任何誇張地實話實說:“反正我沒再見過第二個比他還幹淨純粹的人。”

宋熙臨:“你說的幹淨純粹是指?”

司徒朝暮:“靈魂。”

宋熙臨神不改色,漫不經心:“身體不算麽?七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說不定哥哥早就結婚生子了。”

刹那間,司徒朝暮的內心莫名竄出來了一股夾雜著酸楚的怒火,因為她無法反駁宋熙臨的這句話。

那個人不是沒有可能結婚生子,不是沒有可能遇到更喜歡的人,不是沒有可能為了他心愛的女人淪陷紅塵。

或許,他早就不喜歡她了,畢竟七年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年少時的那點情愫可能早就成了他的過去式……

宋熙臨的話就如同一根針似的精準無誤地紮進了司徒朝暮內心的傷口裏,令她怒火中燒,疼痛難忍,卻又拔不出來,就連怒火都不能隨意發作,不然實在是輸得太慘了。

更何況,隻有無能者才會狂怒,讓人家看笑話。

司徒朝暮隻好強行忍耐著內心的波瀾壯闊,故作淡定地說:“他結不結婚生不生子也和我沒關係,我隻是想再見他一麵而已。”

宋熙臨神色淡淡:“既然沒關係何必還要再見一麵?”

司徒朝暮氣定神閑:“因為我希望親眼看到這世界上每一位堅韌不拔的人都能夠有一個好結局。”

宋熙臨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回了句:“你的格局倒是大。”

司徒朝暮粲然一笑:“謝宋總誇獎啦!”緊接著,她像是特別不應該遺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任務似的,自責地“哎呀”了一聲,急慌慌說,“我忘記提醒您了,馮小姐的父親下月過大壽,您看需不需要我提前調整一下您的工作安排,將您去參加壽宴那天的時間空閑出來?”

馮小姐就是馮夕雅,那個曾經在東輔機場被顧晚風一招卸下下巴的囂張跋扈女。

司徒朝暮也是清楚明了地知曉該怎麽才能精準無誤地破壞宋熙臨的好心情。

事實也如她所料,宋熙臨的臉色在瞬間就沉了下來。

他也明知她是故意在打擊報複,卻又礙於體麵不能發作,隻得冷冷地回了聲:“你自己看著辦。”

司徒朝暮畢恭畢敬:“好的,宋總。”

宋熙臨沒再言語,麵無表情地盯著車窗外。

司徒朝暮也沒再說話,再度將筆記本電腦放在了腿上,開始“自己看著辦”。

望山跑死馬,路虎又持續不停地在曲折的山道上行駛了將近一個鍾頭才抵達了那條通往碧嶼村的山道入口。

司徒朝暮下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後備箱中拿背包。

沉甸甸的黑色旅行背包中裝滿了各種各樣的救急藥物和補充體力的物資。

跟了宋熙臨七年,她甚至都快要變成他的私人護士了,不僅能夠將各類和心肺功能有關的藥物和藥效謹記在心並區分清楚,還嫻熟地掌握了各種常用的急救方法,甚至學會了使用聽診器和掐脈搏。

也是在當了多年的秘書後,司徒朝暮才逐漸得知宋熙臨的孱弱完全是起源於先天性的肺發育不全。

明明是雙生子,哥哥顧晚風從出生起就是一個健康正常的嬰兒,弟弟宋熙臨卻隻有四斤不到的體重,一出生就被送進了保溫箱,在當年可以被稱作國內最頂端的醫療手段的幹預下搶救了四十多天才得以生存下來,卻還是體弱多病,與顧晚風那副天生強健的身子骨截然不同。

等到司徒朝暮將背包背好的時候,宋熙臨都已經走上那條幽深的山道了,自始至終沒有回頭,步伐闊而快,顯然還在因為她剛才的打擊報複而生悶氣。

他很不喜歡馮夕雅,卻又不得不為了家族的利益去和她逢場作戲。

司徒朝暮愧疚而無奈地歎了口氣,快馬加鞭地去追他,邊跑邊急切地說:“你不要走的那麽快,你的身體承受不了。”

宋熙臨卻不為所動。

司徒朝暮又加快了腳步,終於追上了他,一把扯住了他手肘部的衣料,氣急敗壞:“我又不是故意的!”

宋熙臨終於停下了腳步,麵無表情,冷冷開口:“你真不是故意的?”

好吧。

我就是故意的。

但是——

司徒朝暮又惱怒又不服氣:“可是明明是你先針對我的!”

宋熙臨卻越發意難平了,慍怒而不甘,還有些恨鐵不成鋼:“你就那麽害怕哥哥會結婚?這世界上除了哥哥你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是麽?一輩子那麽長,你還能一直耗在一個永遠也等不回的人身上麽?”

司徒朝暮斬釘截鐵,堅定不移:“他答應過會回來,他承諾過的。”她當然也能夠明白宋熙臨的意思,卻不能夠接受他的好意,因為她早就和那個人約定過了後會有期,“七年的時間確實很長,但有些念想是不會被時間磨平的。我相信你哥哥,億億萬次地相信他,因為他不會騙人,他承諾過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宋熙臨的內心深處頓時冒出了一股深切的無力感。

無論如何,他都取代不了哥哥。

哥哥的一年,抵得過他的七年。

這種深切的無力感如同一股濃烈的迷煙似的順經血管通往全身,纏繞了宋熙臨的四肢百骸,令他不由自主地聳塌了雙肩,再也無法開口說出一個字。

宋熙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萬般無奈地順著山道繼續走了下去。

司徒朝暮也是一言不發,亦步亦趨地跟在宋熙臨的身後。

進山兩個多小時,回來又是兩個多小時,外加登山和掃墓的時間,等兩人終於走出那條山道的時候,天色早就黑透了。清涼的空氣中再度飄起了冷冰冰的毛毛細雨,沾濕了本就不怎麽幹燥的土地,兩人的登山鞋上皆蹭滿了泥汙。

天色越黑氣溫越低,兩人的頭臉也都是濕漉漉的。

一上車,司徒朝暮就將提前準備好的幹淨毛巾拿了出來,遞給了宋熙臨。

宋熙臨卻沒接,甚至沒有看她,如一尊冷漠的雕塑似的,側著頭,無動於衷地看著窗外,臉色略顯蒼白,下頜線清晰削瘦。

司徒朝暮知曉,他一定還在為了早上發生的那樁事情賭氣,但是,她無能為力,也幫不了他,更成全不了他。

輕歎口氣,司徒朝暮將幹燥而柔軟的毛毯放到了他的手邊,叮囑道:“擦一擦吧,別再著涼了。”

宋熙臨還是沒有理會她。

司徒朝暮也沒再試圖去和他溝通,又從包裏拿出來了一條幹毛巾,開始給自己擦臉擦頭發。

車內原本安靜至極,宋熙臨卻突然看向了她:“哥哥要是不回來了你該怎麽辦?”

司徒朝暮的動作一頓,想了想,說:“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唄,我自己一個人也挺好的。”

宋熙臨:“你還能一輩子孤獨終老?”

司徒朝暮:“能啊,為什麽不能?”她也不想再繼續和他爭辯這個問題了,索性看著他的眼睛,直白而了當地說,“我所願所愛都可以由自己做主,但是你不可以,你甚至不敢替我把那一巴掌打回去。”

宋熙臨於心有愧,啞口無言。

司徒朝暮又說:“但如果換作是你哥,別說替我把那一巴掌打回去了,他甚至不會讓馮夕雅的那一巴掌落在我的臉上。”

宋熙臨的呼吸逐漸紊亂了起來,下意識地攥緊了雙拳,目光閃爍著,愧疚著,落荒而逃一般,迅速扭頭,躲開了她的目光,再度將自己的視線移向了窗外。

車窗上落滿了細密的雨點,模糊了窗外的黑暗。

“周司機,開車吧。”這句話是司徒朝暮對司機說的,“今晚就在嘎隆住宿,不趕夜路了。”

周司機沒有立即啟動車輛,而是先抬眸,從後視鏡中看了看老板的臉色,確認老板默許了“開車”這個指令之後,他才緩緩踩下了油門,掉頭回返。

路虎開走之後,本就荒涼偏僻的路段再度恢複了寂寥無人的處境,山石嶙峋不動,飛鳥孤身盤旋,滿天繁星閃爍,仿佛億億萬萬年皆是如此。

然而一個小時之後,漆黑孤寂的破敗馬路上竟然再度亮起了車燈。

這次的燈光是從對麵方向亮起的,仿若是在追趕那輛已經遙遙離去的路虎,中間卻隔了足足一個小時。

在通往碧嶼村的那條幽深山道的入口處,那輛一路疾馳的灰色皮卡終於停了下來。

在皮卡車的後方貨箱中,還用架子固定著一輛黑色摩托車。

越野皮卡加大摩托的酷炫組合,讓人一看就不禁聯想到車主一定是一位身穿工裝褲和黑頭大皮靴的酷愛探險的狂野糙漢。

然而,皮卡車駕駛室的大門打開之後,卻從車上下來了一位身穿月白色對襟盤扣唐裝的年輕男人,質地柔軟的衣料上還埋了銀線雲紋,在皎潔的月色下微微泛著流光。

做工精湛的白衣白褲之下,是一雙青灰色的平底板鞋。

他骨線分明的左手手腕上,還戴著一串簡潔質樸的菩提籽。

整體穿搭儒雅至極,玉骨天成,渾然不像是個酷愛開皮卡騎摩托的狂野人士。

男人的長相也極為清朗俊逸,身姿挺拔,卓然而立,猶如青鬆翠柏;濃密的長發一層披肩,一層束髻,獨特而雅致;一雙內勾外翹的丹鳳眼頗具風流,韻味十足,然而他那雙眼睛中的清冷感卻又大大地折煞了這股多情風流勁兒,給人的感覺僅剩下了淡漠與疏離,好似比天上的皎月還要高不可攀。

緊接著,另外一側的車門也被推開了,從副駕駛跳下來了一位十三、四歲大的少年。

“師父。”少年五官帥氣,眉眼機靈,穿著紅色衛衣和黑色運動褲,一頭天生的奶奶灰發色相當醒目,然而他此時此刻的目光卻十分迷茫,困惑不已地望著那條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色山道,不確定地說:“才七年沒回來,我怎麽覺得這條路窄了這麽多?”

顧晚風目不轉睛地盯著山口看了半晌,回了聲:“沒有變窄,是你長大了。”

“哦。”其實毛三已經快記不清小時候的事情了,因為兒時的記憶對他來說既不幸福也不快樂,每一天都充斥著對未來的擔憂和害怕,所以他的記憶係統就啟用了自我保護模式,逐漸淡化了那些不美好的回憶。

直至被師父帶走之後,他的日子才好過了起來,頓頓有飽飯吃,生病有人照顧,逢年過節有新衣服穿,按部就班地成長上學,終於變成了一個有依靠的普通小孩,記憶也隨之清晰了。

所以毛三並不在乎這條山路到底有沒有變窄,他當下更關心的問題:“那咱們是今晚就進山還是先去縣城住一晚?要不先去縣城住一晚吧?下雨了,可能不好騎摩托。”

顧晚風卻說:“照騎不誤。”

從小騎到大的路,別說下雨了,就是下雹子他也能閉著眼騎。

毛三卻很擔心:“啊?您早上不還說為了安全起見要去網購幾個頭盔麽?”

顧晚風沉默片刻:“那是去東輔用的。”

毛三都懵了:“去東輔需要注意安全,在這兒就不用了?”

顧晚風:“這裏沒人管,東輔有人管。”

“……”

看來,您是真的很尊敬東輔的交通規則。

毛三一邊思索著,一邊說:“所以,您當初寧可推掉大幾萬的訂單也要風雨無阻地去考摩托車駕駛證也是為了去東輔作準備?”

顧晚風莫名有些難為情,但還是點了頭:“嗯。”

毛三卻越發百思不得其解:“您都野了一輩子了,怎麽突然就要去東輔當良好市民了?”

顧晚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