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讓他去哄?哥哥能願意麽?◎

兩人一路說著話, 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校門口,卡著遲到的時間底線進了班。

開學第一天,班主任老李也特意起了個大早,高高地站在了教室前方的講台上, 如同一尊天降神兵似的威武嚴肅地監督早讀, 還會時不時地從講台上下來, 不怒自威地背著手,一步一踱地在教室裏麵轉悠兩圈, 看看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老李顯然是想殺雞儆猴,好讓剛從假期中歸來的同學們迅速收心,所以司徒朝暮無論如何都不敢在早讀期間趴在桌子上睡覺, 雖然她的上下眼皮早就開始打架了, 但一直在強撐著背書。

早自習的下課鈴打響的那一瞬間, 一個個身穿同款校服的學生們皆如同斷了線的木偶似的, 行動整齊劃一地將胳膊一拐、腦袋一歪,不約而同地倒在了桌麵上, 像是死掉了一半。

不過也有精神頭十足沒睡覺的,活蹦亂跳地拎著水杯出門接水上廁所去了。

過不多時,教室內外突然響起了接連不斷的興奮喊聲:“下雪了!外麵下雪了!”

東輔今年的冬天很奇怪,竟然一直憋到大年初八這天才下了頭一場雪。

原本正趴在桌麵上補覺的同學們如同雨後春筍似的, 在這一陣陣“外麵下雪了”的喊聲下,坐直了身體, 困倦又欣然地朝著窗外看了過去。

初雪不大, 如同柳絮一般細碎悠然,恰到好處地為這個繁華匆忙的世界點綴上了幾分緩慢與優雅。

司徒朝暮單手支頤, 神態慵懶地盯著窗外的白雪看了一會兒, 然後扭頭, 朝著教室最後一排的那個臨窗的角落位置看了過去。

如她所料,宋熙臨也在看雪。

隻見他微微側頭,目不轉睛,安靜又深遠地盯著西南方向。

他是不是在想家?是不是在想他的媽媽?

八成是的。

他心有千千結,母親的病情一定他心中最擔憂、最不安、最解不開的那一團疙瘩。

窗外的雪花紛紛揚揚,宋熙臨的心境也如同這毫無規律的落雪一般紛擾紊亂……也不知道老家有沒有下雪?家中冷不冷?母親的身體怎麽樣了?有沒有嚴格遵從醫囑?

但他的這份擔憂與焦慮並不是由這場突如其來的落雪引起的。

自從來到東輔之後,他的內心深處就一直潛藏著這樣一份惶然與不安。

過去的幾個月中,除了過年回老家的那幾天除外,他每天都會按時給母親打電話,但是山中信號不好,她並不是次次都能及時接到電話,於是他就會改換短信,日複一日,不厭其煩地提醒她按時吃藥、按時去醫院複查。

母親也會一次不落地回複他,向他保證自己絕對吃藥了,也按時去縣醫院複查了,還總聲稱醫生這次又誇獎她了,說她狀態不錯,癌細胞控製的挺好。

但他卻還是不能徹底放心,總覺得她在騙自己。

他當然也希望媽媽沒有騙她,希望自己的媽媽可以身體健康、長命百歲,但是,他太了解他的母親了,她總是對他報喜不報憂。

他寧可她對自己如實相告,也不想活在她故意為他營造的安樂園中。

窗外的雪開始越下越大,越飄越急,他甚至開始猶豫,要不要去見阿臨一麵?帶著阿臨一起回家,讓母親見一見他。

然而卻來不及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斷斷續續地持續了一天一夜,蓋得遍地皆白,足足融了一個多星期才徹底化去。大家本以為接下來就是春暖花開的日子,誰知在三月中旬,東輔竟然又下了一場雪。

落雪無聲,萬籟俱寂,然而這天深夜,宋熙臨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像是有一團模糊的重物壓在了心頭,幾乎要把他的心弦給壓斷,令他寢食難安。

次次給母親打電話,次次關機。

無論是發短信還是發微信,也都是石沉大海。

他也從來沒想到,小小一部手機竟然也能將他折磨到精神崩潰。

然而人的經曆總歸是有限的。夜深人靜,他終於不堪重負地睡著了,卻又在不久後的某個時刻猛然睜開了眼睛,一下子從**坐了起來,神色驚恐,氣喘籲籲,汗流浹背,像是做了噩夢。

窗外的天色一團黑紅,雪花簌簌地落著。

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兩口氣之後,顧晚風迅速地從身後的枕頭下摸出了師父臨走前留給他的那三枚銅錢,盤坐於床,連起三卦,卻卦卦不得生。

事不過三,卦相也是如此。

他麵色灰白地盯著那三枚銅錢,薄唇越抿越緊,額角冷汗直流。

某個時刻,他像是突然驚醒了過來一般,猛然跳下了床,心慌意亂地穿衣服收拾東西,風馳電掣地衝出了房間。

他今天必須回家一趟。

隻有親眼看到母親平安無事,他才能安心。他還是沒有司徒朝暮的那份坦然與豁達,他接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生離死別。

然而他才剛剛跑出小區大門,就看到了一輛緩緩駛來的黑色轎車。

那是宋青山的車。

黃色的車燈在寂靜的雪色中明亮刺目。

顧晚風愕然地僵硬在了紛飛的風雪中,無措又茫然地見證著那輛車在自己麵前停下。

後座的車門打開,他看到了一襲黑衣,目光空洞的宋青山——

“小風,上車吧。”

“爸帶你回家。”

天越冷,起床越難,但是早晨五點五十的鬧鍾一響,司徒朝暮還是幹脆利落地睜開了眼睛,行動迅速地起了床,毅力堅定地開啟充滿鬥誌的新一天。

吃完老司徒給她精心準備好的“衝刺高考”豪華早餐之後,司徒朝暮就背著書包出門了,如同往常一樣,先下樓找裴星銘,然後和裴星銘一起去接周唯月,再然後他們三個一起站在小區門口等聞鈴。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他們的“團夥”中又多出了一個廳響,天天騎著電動車來小區門口和他們匯合。

然而昨天半夜下了大雪,廳響今天就算是想騎電動車也騎不成,但他的毅力也很堅定,即便要早起半個小時,即便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深雪繞路,也還是準時準點地來到了四革馬小區的大門口。

聞鈴又是最後一個到的,然而當她來了之後,司徒朝暮他們五個卻沒立即動身,繼續站在小區門口等宋熙臨。

宋熙臨卻遲遲未到。

眼瞧著再不走就要遲到了,裴星銘就對司徒朝暮說了句:“要不咱幾個先走吧?隻遲到一個總比六個全遲到強。”

聞鈴也說:“下雪了路不好走,再不走真的來不及了。”

司徒朝暮咬唇糾結了一會兒,又回頭看了看小區大門,裏麵的人行道上空無一人,唯有落雪紛紛,該出現人的時時不見。

但是昨晚分別的時候,她還特意叮囑了他明早一定要來早一些,他也答應了她。

隻要是他答應了的事情,就絕對不會放她的鴿子。

“要不、你們幾個先走吧。”司徒朝暮不好意思地說,“我想再等等。”

裴星銘無奈:“你還等什麽呀馬上都遲到了。”

司徒朝暮:“今天都下雪了,路不好走,學校裏麵肯定很多人都會遲到,法不責眾怕什麽?”

裴星銘無話可說,隻好任由她去:“那隨你便吧,我們先走了啊,我和響子還得去體育館訓練呢。”

他和廳響下個月月初要去參加大學體育專業的單招,訓練迫在眉睫,不可缺席,風雨無阻。

司徒朝暮點頭:“嗯,行,你們快走吧,別管我了。”

見她打定了主意要留下來等,大家也就沒再勸,揮手告別了之後就一起走了。

司徒朝暮雙手插兜,堅定地等在小區門外,時不時地跺跺腳驅寒,又時不時抬起左手看看腕表,在焦急與焦慮中度過了一秒又一秒。

然而宋熙臨卻一直沒有出現。

距離早自習開始還有五分鍾時,司徒朝暮再也等不下去了拔腿就跑,奈何地麵雪厚,根本跑不快,甚至比平時走路還慢,外加地滑,她還極其狼狽地摔了兩跤,沾了滿身雜雪。

到校的時候已經遲到十五分鍾了。

但下雪天遲到的人確實是多,司徒朝暮並不是最後一個走進教學區的。

事實也如她所料,法不責眾,所以她並沒有檢查員記過,教學區門口甚至都沒有站檢察員。

僥幸逃過一劫,司徒朝暮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然而當她走進教室之後,胸膛裏的怒氣就猶如被火柴點燃了的汽油罐似的,“蹭”的一下就竄起了三丈高。

宋熙臨竟然早就來了!

不是說好了早上六點二十在小區門口集合麽?不是也答應了她一定會來麽?怎麽卻不管別人自己先來了?還害得她白白站在大雪裏麵等了他十幾分鍾,又在趕來學校路上狠狠摔了兩跤!

簡直不是個人!

司徒朝暮怒火中燒,氣得不行,整個早讀都是在憤怒中度過的,讀書時的表情都變得猙獰狠戾了。

她本打算等下課鈴一響就去找宋熙臨算賬,然而下課鈴打響之後,她猛地起身從凳子上站起來的那一刻,頓感大事不妙,神色驚慌一變,立即重新坐回了凳子上,從書包的夾層中取出了備用衛生巾,夾著雙腿跑去了廁所。

再回來時,她整個人都變得虛弱無力了,腰腿泛酸,小腹也開始墜著疼,再也沒有了去找宋熙臨秋後算賬的精神和力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一次的例假才剛結束就掉進了冰湖裏一遭,所以這次的大姨媽來勢極為凶猛,疼得厲害,仿若小腹裏麵有一支鋒利的匕首在亂砍亂捅,令司徒朝暮苦不堪言難以忍受。

整整一個上午,司徒朝暮基本都是趴在課桌上度過的,渾身無力,難受虛弱,整個人萎靡不振極了。

由於下雪,第三節 後的大課間跑操也暫停了,學生們盡數被風雪“困”在了溫暖的室內,整個教學區裏麵熱熱鬧鬧的。

估摸著現在接水的人應該不多了,裴星銘拿著自己的空水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朝著前排走了過去,路過司徒朝暮的座位時停了下來,問了句:“你怎麽了?”

司徒朝暮一直趴在桌子上,慘白的小臉埋在胳膊肘裏,聽聞裴星銘的聲音後,她虛弱無力地抬起了腦袋,看著她哥,痛苦又絕望:“我那個什麽了,肚子疼……”

裴星銘瞬間了然,順手把她的杯子從桌麵上拿了起來:“我去給你接杯熱水。”

司徒朝暮相當感動:“哥,你真好,嗚嗚嗚嗚!”

裴星銘真是受不了她這樣,嫌棄得不行:“誒呦我艸,不是你罵我渣男的時候了。”

司徒朝暮滿含歉意地看著裴星銘,由衷而發:“我看開了,男人都渣,你隻是順其自然了而已。”

裴星銘:“……”

你他媽還不如不看開呢。

緊接著,司徒朝暮又憤然不已地說了句:“最起碼你渣得明明白白,總比有些人口蜜腹劍強,呸!”

這說誰呢?

裴星銘下意識地朝儲藏室門口的那個位置看了過去,然而卻沒從宋熙臨身上看出任何異樣,人家正低著頭安安靜靜專心致誌地翻筆記本呢,還是那種不疾不徐,氣定神閑,一頁一頁地慢慢翻看,主打一個麵如冠玉、玉樹臨風,穿著羽絨服都跟穿著西裝似的,高貴優雅的像是和他們這群凡夫俗子有次元壁。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家夥怎麽還穿起羽絨服了?平時不都是一身校服走天下麽?現在才開始怕冷了?

裴星銘想不通,索性不想了,直接收回了目光:“我去接水了啊。”對司徒朝暮說完這話之後他就走了。

然而當他接好熱水回來後,卻沒從前門進班,而是從後門進了教室,直徑朝著宋熙臨的座位走了過去,在他旁邊的那個空位上坐了下來。

宋熙臨的目光一怔,翻頁的右手也隨即一頓,詫異不已地看向了身邊人。

裴星銘毫不客氣地將自己的手臂搭在了宋熙臨的肩膀上,循循善誘,語重心長:“風啊,別怕,跟哥說說,你今天怎麽就自己先來學校了呢?放心啊,哥絕對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你隻管大膽地說,哥絕對不會生氣責怪你。”

風?

宋熙臨的內心一驚,卻不動聲色,從容不迫地回答:“昨晚突發了一些事情,半夜回了家,今天早上直接從家裏來了學校。”

這話半真半假,昨晚家中確實突發了一些事情,導致父親半夜三更急匆匆地出了門,直至今早他起床之後,管家才向他傳達父親離去前的叮囑:替哥哥去學校幾天,不需過多追問緣由,更不許去見徐穎慧母女。

他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卻又擔心是哥哥出了事情,違背父親的要求追問了管家,管家卻也一問三不知,隻是說父親走的急,沒做出過多的交代,又對他重申父親臨走前的叮囑。

他無計可施,隻好按照父親的要求做。

“哦,原來是這樣。”裴星銘聽完宋熙臨話後,先滿含理解地點了點頭,然後才有略帶譴責的說了句,“但是小宋啊,不是哥說你,你家裏要是有事兒,可以提前給我妹發個消息啊,別讓她大清早地一直站在小區門口等你,還下著雪呢,你也不想想,天多冷啊?她還來那個什麽了,多難受呀,換成你你會不會生氣?”

怎麽又變成“小宋”了?

他哥到底是用什麽身份和這些人相處的?

還有,這個人的妹妹又是誰?

宋熙臨滿心都是疑惑,卻依舊是神不改色,反應如常:“這次確實是我欠缺考慮了,等會兒就去找她道歉。”

裴星銘先是一愣,繼而甚為欣慰,由衷而發:“風啊,你長大了,也聽得進去人話了,再也不是那個不知好歹的你了!”

宋熙臨:“……”

裴星銘又滿含讚賞地、用力地拍了拍宋熙臨的肩膀,然後才拎著兩個裝滿了熱水的特百惠水杯從凳子上站了了起來,臨走前,還信誓旦旦地向他承諾了一句:“小宋啊,你放心,有哥在,你絕對過得了這一關!”

宋熙臨心中哭笑不得,卻又不得不維持常態,以免給哥哥添麻煩:“多謝。”

裴星銘給他比了個ok:“不謝,應該的!”說完,轉身就走,胸有成竹地去找司徒朝暮了。

宋熙臨迅速低下了頭,將手中的那本黑皮筆記本往前翻了幾頁,翻回了那一張用黑色簽字筆畫下的人像。

這是一張僅有上半身的畫像,畫紙上的女孩是背對著他坐的,隻有腦袋扭了過來,五官精致靈動,表情卻繽紛多彩,兩道濃密修長的眉毛微微挑著,一雙黑亮的葡萄眼如同見到獵物似的放著光,咧嘴露出來幾顆整齊的小白牙,笑意燦爛盎然,又帶著幾分猖獗和邪惡。

像是一隻漂亮的流氓兔。

哥哥的畫工也比他想象中精湛的多,但並不奇怪,顧氏鍛刀法的傳人必須掌握的技巧之一就是繪畫,不然怎麽起稿設計刀型刀身?怎麽創作雕刻在刀鞘和護手上的花紋?

宋熙臨也記得畫像上的這個女孩,他們曾在醫院門口見過一麵。

像是感知到了什麽一樣,宋熙臨突然抬起了頭,朝著教室前方看了過去,直接對上了坐在教室前排正中間位置的某個女孩的目光。

正是他在醫院門口見過的那個女孩。

也是在這一刻宋熙臨才意識到,原來哥哥是從這個角度去作畫的,怪不得畫像上的女孩是背對著他的。

此時此刻,女孩的表情一如哥哥筆記本上所繪畫的那般氣焰囂張,卻沒有了筆記本上的燦爛笑容,隻剩下了猖獗和邪惡。

一隻憤怒的兔子,下一秒就要衝過來咬他似的。

然而她卻沒有衝過來咬他,隻是用一種憤恨的目光盯著他看了幾秒鍾,然後便把腦袋扭了回去,虛弱無力地趴在了桌麵上。

裴星銘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朝著教室後排走了回來,站在宋熙臨的桌邊,無計可施地說:“哥真盡力了,但沒勸好,你自己努努力吧,盡量一天之內給哄好。”

宋熙臨:“……”

讓他去哄?

哥哥能願意麽?

宋熙臨不知所措,語無倫次:“我、但是,能不能,不能、等幾天麽?”

裴星銘簡直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還等幾天?那你等吧,等著她跟你絕交吧。”

宋熙臨:“……”

哄不合適,但如果不哄的話,哥哥回來後豈不是要遭殃?

在接下來的兩節課中,宋熙臨都在糾結該怎麽替哥哥去哄人。

中午十二點,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打響之後,絕大部分學生都湧向了學校食堂,隻僅有小部分人去了校門口,宋熙臨就是其中之一。

保安室前的台階上擺放著密密麻麻的外賣袋,銀色的電動伸縮校門外側站著數位來給孩子送午飯的家長。

宋熙臨走到了校門前,張望著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尋找了一番,見到熟悉的麵孔後,立即走了過去。

自他幼年起就照顧著他長大的那位女管家的手中提著一黑一紅兩個保溫袋,宋熙臨走近之後,她依次將兩個字袋子從欄杆之間的縫隙中遞了過去,溫聲說道:“黑袋子裏麵是你的飯,紅的是你要的熱紅糖水。”

宋熙臨點頭,接過袋子後,回了聲:“謝謝楊姨。”

楊姨慈愛地笑了笑,又特意多囑咐了他一句:“其實女孩子在特殊時期的時候喝紅糖水沒什麽用,隻是些糖而已,喝熱水的效果也是一樣,所以我又多準備了一些東西,人家要是有需要的話,你就一起給人家。”

其實宋熙臨根本就沒有跟楊姨提過他要熱紅糖水是做什麽用的,隻是發了一條信息讓她中午帶熱紅糖水來。

但顯而易見,這並不是一個很難猜測的問題。

而且不消多想,楊姨肯定是誤會了什麽。

宋熙臨的臉頰猛然一紅,下意識地想要去解釋,可就在張嘴的那一刻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去解釋。

楊姨當然能夠看出來宋熙臨的赧然和尷尬,知道他一定是不好意思了,趕忙換了話題:“好久沒來學校了,感覺怎麽樣?”

宋熙臨立即舒了口氣:“還行。”隨即,又情不自禁地多說了句,“這裏很好,很熱鬧。”

他已經有大半年沒有去學校上過學了,曾經所就讀的高中也不是東輔七中。

七中是他和父親特意為哥哥選定的最適合他的一所學校。

今天代替哥哥來上學,他才第一次見識到了學生數量如此之大的班集體,因為他從來沒有在這種常規化的校園裏麵生活過。

自從跟隨著父親來到東輔那年起,他所就讀的一直是私立國際學校,從小便接受的是國際化教育,老師全員外教,班級人員少而精,課程內容先進豐富,英文是日常溝通的基礎語言,和常規的應試教育相差甚遠。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成長過程是自由且輕鬆的,除了日常上學之外,他的業餘時間幾乎被各式各樣的家教課和培訓班充斥著。

英語、法語和西班牙語都是必學語言,學不會的話是要看爺爺奶奶臉色的,因為嫻熟地掌握幾門國際常用外語是家族繼承人的必備素養,所以家中長輩對他的要求極為嚴苛。

除此之外,他還要學習馬術、高爾夫球、桌球、樂器、交際舞等上流社會常見的社交運動。禮儀教養更是不可或缺的課程。

並且從十三歲那年起,他就開始接受計算機、金融和管理這方麵的培訓了。盡管他參加的僅僅是少年班,但其中的競爭也水深火熱般激烈,班級中的每一個人都是被家族給予了厚望的繼承人,在規劃深遠的精英式教育栽培下,自然各個身懷絕技,心高氣傲,摩拳擦掌,不甘於人。

一次又一次的實戰模擬,一次又一次的國際競賽,一次又一次的實力排名,每次一都要全力以赴,無一不令他身心俱疲,因為他不能落後於人,不然丟的是整個宋家的臉。

他就像是一部在不斷運轉著的身不由己的機器,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都不能夠自行支配,甚至不能夠有自己的興趣愛好,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必須為了“完美繼承人”這五個字服務。

自從去年夏天獲得了國外某常青藤大學的保送名額後,他就沒再去學校上過學,而是被父親安排到了集團旗下的某家子公司裏,在某位高管的帶領下開始了解學習基礎業務,並且每隔三個月就要接受一次父親的親自考核。考核不通過,他繼續留下學習,高管也要跟著倒黴;考核通過,換去下一家公司繼續學習,高管長舒一口氣,大設宴席恭送“太子”。

大半年的時間,他已經換到了第三家子公司,幾乎每一天都在學習他之前從未涉及過的業務內容和人情世故,簡直比準備競賽和答辯論文還要累。

如今來替哥哥上幾天學,真算得的上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了。

他也確實是真心喜歡這種熱鬧又活絡的氛圍。

楊姨也看出來了宋熙臨的輕鬆與高興,頓時放心了不少,又多交代了他幾句在校期間多注意身體、一定要按時吃飯等事宜才離去,就好像他是一個弱不禁風的泥娃娃似的,雖然他確實是容易生病。

等宋熙臨拎著兩個保溫袋回班時,大部分學生還在食堂吃飯沒回來,空****的教室裏麵僅有三四個人,司徒朝暮就是其中之一。

她一直無力地趴在桌子上,看起來確實很虛弱,馬尾辮兒都跟著蔫了,軟噠噠地貼在腦後。

宋熙臨從前門走進教室後,遲疑了片刻,才鼓足勇氣朝司徒朝暮的座位走了過去,站在她的桌邊,試探著問了聲:“你吃午飯了麽?”

司徒朝暮卻沒有搭理他,一動不動地趴著,就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

難道是已經睡著了?

宋熙臨當即舒了口氣,沒再多言,將手中拎著的兩個保溫袋一起放到了她的桌麵上,誰知就在這時,司徒朝暮竟突然將腦袋抬了起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中盡顯悲憤,兩道眉毛都要擰到一起去了,氣呼呼地衝著他說:“誰要你的東西,拿走!”

宋熙臨的呼吸猛然一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滿腦子想得全是:如果是哥哥的話,他會怎麽辦?

他大概會麵無表情地冷聲回一句:

“給你的東西,我拿走有什麽用?”

然後就不要再多說一個字了,直接把東西留下,果斷轉身走人。

宋熙臨也確實是這麽做的,內心卻有些忐忑不安,不確定自己模仿的像不像,與此同時,他也越發確定了一件事:哥哥骨子裏的那股冷淡和倔強,還真是獨樹一幟。

怪不得媽總說他是個天生強種。

司徒朝暮簡直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心中怒火越發強盛了:這什麽態度嘛!明明做錯了事情的人是你!

要不因為肚子實在是太疼、身體太虛,她肯定會直接追過去把東西還給他!

現在卻隻能趴在桌子上生悶氣。

過了一會兒,她感知到自己的桌邊又來了一人,卻一直沒抬頭,直至聽到裴星銘的聲音:“這誰給你送的飯啊?”

司徒朝暮繼續保持著臉埋在手臂的俯趴姿勢,語氣悶悶:“王八蛋送的,我不想要,你給他還回去!”

王八蛋?

懂了,是我小風兄弟!

“你也不看看是什麽東西?”裴星銘還挺熱衷於當和事佬,一邊拉開那個紅色保溫袋上麵的拉鏈一邊說,“萬一比我買的漢堡奶茶好吃呢?”

司徒朝暮:“再好吃我也不……”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呢,裴星銘就滿含驚歎地感慨了句:“這家夥行啊,不光有熱紅糖水,還有牛肉和車厘子,你真不吃?那我拿走了啊。”

司徒朝暮猛然抬起了腦袋,難以置信地看向了桌子上的保溫盒。

一個保溫杯子兩個保鮮盒,還有幾張暖寶寶和兩包經期專用止痛衝劑……這家夥,還挺,細心的。

司徒朝暮內心的火氣頓時就消減了一大半。

裴星銘把保溫杯往她麵前推了推:“我不喝紅糖水,給你留著,牛肉和車厘子我拿走了啊。”

司徒朝暮直接把杯子和保鮮盒全部抱在了懷裏,沒好氣地說:“誰讓你拿走了?這是人家給我的!”

裴星銘:“你不是不要麽?”

司徒朝暮:“誰說我不要了?”

裴星銘:“……”哎,女人。

裴星銘歎了口氣:“隨你便吧。”說完就走了,來到最後一排,直徑朝著宋熙臨的座位走了過去,把手裏拎著的漢堡奶茶放到了桌子上,“你吃飯沒?沒吃這個給你了。”

宋熙臨一愣,有些意外。

裴星銘又接著說了句:“在哥苦口婆心地勸說之下,我妹已經接受了你的東西,估計離她消氣也不遠了。”

宋熙臨點頭,言簡意賅地回了聲:“多謝。”

“不客氣。”裴星銘沒再廢話,轉身走人。

宋熙臨再度抬眸朝著教室前方看了過去,與此同時,司徒朝暮也把腦袋扭了過來,那副精致的眉宇間雖然還蘊藏著幾分怨氣,但已經沒那麽“凶狠”了。

再也不是想要衝過來咬他的憤怒兔子了,變成了一隻傲嬌兔。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之後,她就把腦袋扭了回去,然後抬起了雙手,重新把腦後的馬尾辮紮了一遍,又將其恢複成了活力滿滿的高馬尾模樣。

一節修長白皙的後頸露了出來。

隨後,她微微歪著腦袋,一手支頤,一手捏車厘子,悠哉悠哉地吃了起來。

窗外雪停了,出了太陽,燦爛地照進了教室裏,她整個人都被沐浴在了陽光中,又像是她本身在發光。

哥哥應該是、很喜歡坐在這個角度去看她的吧?心懷向往地去欣賞她身上的那股熱烈和自由。

她可以隨心所欲地去釋放自己的喜怒哀樂,隨心所欲地做自己。

她還很漂亮,幹淨如畫,開朗活潑。

雙生子的心意時常是相通的。

如果,他是哥哥,他也會選擇將她畫在自己的筆記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