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是我錯了,不該那麽說你。”
朝廷有六部,分別是吏、戶、禮、兵、刑、工這六部,每部一個尚書,主管全國軍政,直接對皇帝負責。
六位尚書幾乎每天都會見麵,甭管彼此是否對付,隻要沒有明著扯破臉皮,誰家有個紅白喜宴,肯定都會給另外五位尚書下請帖。
因此,當前院傳來喧嘩,刑部尚書郭弘也跟著幾位同僚一並出來查看。
去年鬧出暢園案後,先帝對刑部大小官員都有些失望,貶了刑部尚書,然後將當時還任山西巡撫的郭弘調進了京,而郭弘擔任巡撫期間,除了政績斐然,還破了幾樁震驚全國的大案,一眾京官也都服氣先帝的選擇。
入京的郭弘,並未明顯與哪些京官結交,兢兢業業地掌管著刑部,其他事都不去攙和。
幾位尚書都蓄著或長或短的胡須,氣度威嚴擺在那,一出來就將賓客的議論聲鎮壓了大半。
抱著靈牌跪在地上的白衣婦人認出了一身紅袍的兵部尚書胡伯昌,根據胡伯昌的態度也猜到郭弘等人的官職不會低於他,白衣婦人哭得更凶了。
胡伯昌很想將這堆人都綁去柴房,奈何眾目睽睽之下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現在出手,倒顯得他心虛。
因此,白衣婦人得以將她的冤情陳訴出來。
眾人這才知道,婦人姓劉,她的丈夫唐長河七年前曾任浙江寧波府定海衛指揮使,那時候胡伯昌也還在浙江做巡撫。倭寇頻繁來襲,為了抗倭,胡伯昌親自招安了當地一批海上盜匪,讓那些盜匪轉為了正規的朝廷水軍。
其中有個盜匪頭目叫褚嘯,其人頗有本事,屢次立下抗倭奇功,深受胡伯昌重用。
但褚嘯也是個名符其實的惡霸,他不受軍規約束禍亂當地百姓,劉氏的丈夫唐長河實在難以忍受,不但出手阻攔褚嘯欺壓百姓,還多次去胡伯昌麵前揭發褚嘯的罪狀。
據劉氏稱,胡伯昌收了褚嘯不少賄賂,一再幫忙掩飾,再後來,就是褚嘯趁著倭寇來襲,聯合胡伯昌暗中謀殺唐長河並嫁禍給倭寇。唐長河死了,褚嘯行事越發猖狂,居然還多次闖進唐家強占劉氏。劉氏本想一死了之,念著尚未長成的兒子才選擇苟活於世。
唐子越來越大,知道母親為褚嘯迫害,衝動之下去行刺褚嘯,被褚嘯打成重傷,劉氏請遍名醫花光家財為兒子治病,終究還是回天無力,就在先帝駕崩不久,唐子也在怨恨痛苦中離世,這才有了劉氏心如死灰,隻想與胡伯昌、褚嘯玉石俱焚。
麵對劉氏的指控,胡伯昌不急不怒,遺憾地長歎一聲,同情地看著劉氏道:“令子病逝,你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我等都能感同身受,隻是我在浙江做了三年巡撫,期間並不曾聽說褚嘯有任何非法之舉,更不曾收到唐長河的任何指控,再有就是唐長河,他死在抗倭戰場,乃是為國捐軀的英雄,絕非你說的那般。之後我進京赴任,你與褚嘯是否另有恩怨,我就無從得知了。”
劉氏一口吐沫呸過去:“褚嘯這些年在寧波府橫行霸道,皆因有你在京庇護才沒能東窗事發,你敢說你不知道?無非是收了他的賄賂,與他狼狽為奸罷了!”
胡伯昌搖搖頭:“我回京後與他再無任何來往,你這全是血口噴人,今日是我孫女大喜的日子,還請爾等速速離去。”
家主發話,胡家的家丁們立即衝上來,蠻橫地將劉氏等人往外攆。
胡伯昌不再關注那邊,苦笑著朝一圈賓客拱手賠罪,再請眾人回去吃席。
曹勳跟著男客們準備往裏走,這時,刑部尚書郭弘忽然開口道:“劉氏千裏迢迢從寧波府進京伸冤,無論她有沒有證據,本官身為刑部尚書都不能坐視不理。”
胡伯昌厚厚的眼袋更沉了幾分,看著他道:“郭大人的意思是?”
郭弘朝他拱手,道:“我會帶劉氏等人回刑部,也免得她吵吵嚷嚷壞了您府上的喜事。”
他既然說出這話,胡伯昌便不指望能攔了,笑道:“也好,那就有勞郭大人徹查此案,還我胡某一個清白。”
郭弘:“自當如此。”
說完,他穿過賓客們讓出來的狹窄交道,對被粗魯扣押的劉氏等人道:“我乃刑部尚書郭弘,你們可願隨我去刑部陳訴案情?”
劉氏涕淚俱下:“民婦願意。”
郭弘再看向那些魁梧粗壯的家丁,目光變冷:“還不放手?”
家丁們歪頭看向胡伯昌,收到主人的眼色,這才鬆了手。
隨著郭弘、劉氏等人的離去,胡府這邊便隻剩迎親隊伍與一眾賓客了。
喜娘收到胡府總管的眼神,忙又喜氣洋洋地吆喝起來。
狀元郎陳定之的笑容卻再也無法恢複之前的自然,如果可以選擇,他真想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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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吹打打聲中,狀元郎還是接走了新娘子。
一群官場的人精們隻當沒有出過變故,該吃吃該喝喝,直到喜宴順利結束。
胡伯昌送幾位尚書與曹勳等人出門。
曹勳官職雖高,站在尚書堆裏就是小輩了,他自覺地走在後麵,出門後一邊看著胡伯昌與幾位尚書道別,一邊留意院內,等著自己的小夫人。
曹紹就站在兄長身後。
這時,潘氏等女眷出來了。
曹勳找了一圈,問潘氏:“怎麽不見雲珠?”
潘氏不信他不知道,隻說杜少夫人不小心將茶水灑在雲珠身上,雲珠便提前離了席,省略了其他。
那麽多人看著,她身為婆母,總不能當眾批評兒媳婦睚眥必報。
曹勳似乎相信了這個解釋。
曹紹的臉有點黑,因為他知道雲珠與杜少夫人的舊怨,自然清楚杜少夫人肯定是故意的。
不想雲珠白受這委屈,回府路上,曹紹低聲跟兄長講述了當年的那件事。
他隻是想兄長好好安慰雲珠一番,問心無愧。
曹勳點點頭:“知道了。”
回府之後,曹勳換了身玉白色的錦袍,去後院見雲珠。
雲珠已經換好中衣準備歇晌了。
曹勳坐在床邊,看著她問:“提前離席,怎麽沒派人跟我說一聲?”
雲珠笑道:“說了你也不能走,再說又不是什麽大事。”
曹勳:“那人也太不小心了,茶水燙不燙,可有傷到你?”
雲珠微微詫異,轉而猜到他應該隻聽說了前半截,道:“溫的,沒事。”
曹勳沉默片刻,摸她的頭:“說了陪你去探望嶽父,怎麽還躺下了?”
雲珠:“我又不知道你何時回來,應酬應該也挺累的,不如你也歇會兒再去吧。”
曹勳指指身上的衣袍:“現在去吧,不然還得再穿一遍。”
雲珠隻好叫連翹石榴進來,服侍她更衣。
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夫妻倆都上了車。
因是夏季,車裏隨時備著一把團扇,曹勳拿起來,習慣地幫她扇風。
雲珠閉著眼睛假寐。
曹勳:“要不要靠到我身上?”
小夫人淺笑:“不了,沒多遠的路。”
曹勳:“嗯。”
他的扇子仍然扇了一路。
到了寧國公府,顧敏聽到消息出來接人,朝曹勳點頭致意後,她笑著挽住雲珠的胳膊:“父親的傷已經愈合了,隻是還不能亂動。”
雲珠鬆了一口氣。
三人來到正廳前,孟氏正扶著李雍慢慢地轉過走廊,曹勳見了,道:“嶽父嶽母太客氣了,該我們過去的,嶽父養傷要緊,不宜走動。”
李雍笑道:“我傷的肩膀又不是腿,這幾步不礙事,今日胡府嫁女,你們才從那邊過來?”
曹勳:“回府換了回衣裳。”
雲珠已經扶住父親另一側,等父親落座後,她朝顧敏使個眼色,顧敏便先走了。
雲珠看向父親的肩膀:“您把外袍脫了,我要親眼看看。”
李雍尷尬道:“都是大姑娘了,看什麽看。”
雲珠不滿:“您是我爹,我看看怎麽了?別人的讓我看我都不稀罕。”
曹勳保持著笑容。
李雍拗不過女兒,讓妻子幫忙解開衣袍,露出受傷的肩頭。
傷口確實愈合了,隻是依然猙獰。
李雍怕女兒掉眼淚,叫娘倆去後麵說話。
曹勳目送嶽母妻子離去,這才閑聊般提起胡府的大熱鬧。
李雍跟胡伯昌沒什麽交情,聞言大驚:“竟有此事?”
曹勳:“真假尚未可知,人都被郭大人帶走了。”
後院,顧敏重新跟孟氏、雲珠聚在了一起。
孟氏很擔心女兒今日吃席時有沒有遇到麻煩。
雲珠頗為解氣地說了她是如何教訓杜少夫人的,驚得顧敏直捂嘴。
孟氏恨聲道:“就該如此,也算是殺雞儆猴了,看誰還敢跑你麵前猖狂。”
口頭編排尚且能忍,居然敢往女兒身上潑茶水,別說女兒了,孟氏都不能忍。
顧敏咬牙道:“她以前還在我們麵前說你的壞話,原來是她辱你在先,又到處顛倒黑白。”
雲珠逗她:“幸好嫂子沒有聽信謠言,不然哥哥可能就要因為我錯過你了。”
顧敏拿她沒辦法。
孟氏朝前院揚揚下巴:“你那麽不給杜少夫人麵子,複山怎麽說?”
就怕女婿覺得女兒過於跋扈了。
雲珠笑道:“他也誇我做的好。”
孟氏又哪裏能想到女兒在騙她呢,其實雲珠根本沒有跟曹勳說這些。
在寧國府待了半個時辰,雲珠就跟著曹勳回去了。
依然是烈日炎炎的午後。
來回幾次奔波,雲珠準備繼續歇晌,她躺好不久,曹勳從後麵抱住了她。
雲珠睫毛微動。
這幾晚曹勳都是在後宅睡的,但他並沒有纏過她,仿佛隻要他認為她還在生氣,他就會像個君子一樣不來勉強。
事實上,雲珠並沒有拒絕他的打算。
剛嫁過來的時候,她雖然沒想跟曹勳培養什麽男女之情,卻也願意跟他做對兒恩愛夫妻,如今知道他是那麽想她的,恩愛都是表麵,雲珠也不想再多做什麽,她給他美色,曹勳適時地維護她與家人,非常公平。
雲珠以為曹勳準備開始了,他竟隻是親了親她的耳朵,語氣無奈:“禦賜步輦,你不委屈也不害怕,所以覺得沒必要跟我說,可今日宴席上被人那麽欺負了,你也不跟我說,雲珠,你當真要與我生分了嗎?”
雲珠笑了:“有什麽好說的,還是怪我當年言行輕浮,若我早日端莊些,她也不會誤會我勾引了她的心上人。”
曹勳身體一僵。
雲珠心平氣和地躺著。
半晌,曹勳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全噴在了她的後頸。
雲珠剛要往裏挪,曹勳手臂一勒,將她抱得更緊:“輕浮也好,不輕浮也罷,我就喜歡你那模樣。”
“是我錯了,不該那麽說你。”
“你說,我怎麽做你才肯真的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