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書房裏靜了好一會兒。

趙祿皮膚偏黑,此刻露出有些憨厚的笑容,“屬下按照殿下先前的吩咐,路上鬧得動靜很大,坐實了殿下對婚事的不滿,就……”

“說重點。”陸容淮抬手按了按太陽穴。

“哦,據屬下觀察,這位皇子妃路途中很老實,沒有異常。”趙祿齜牙笑。

弦雨神色訝異,“當真沒有?”

“我親自盯著,那還能有假?不過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趙祿看了眼陸容淮,“一路上,其他人的動作可都不小。”

“可有抓到人?”程直摸著胡須,眼裏閃過精光。

“哼,本將軍出馬,豈有抓不到的道理。”趙祿冷哼,覺得這灰袍老東西貶低自己的實力。

“那些人手段卑劣,暗夜刺殺、菜裏放毒、蠟燭裏放迷藥……不過皇子妃身體虛弱,不是昏睡就是咳嗽,一路上藥吃的比飯多,藥和人我都親自守著,沒讓那些人得手。”

“說到皇子妃,他有些奇怪,夜裏從不讓人點蠟燭,也不知是何怪癖。”

陸容淮目光一頓,他抬眸,黑眸銳利直白,“夜裏可有其他異常?”

趙祿仔細想了想,搖頭,“沒有。”

“那些人,殿下可要親自審問?”程直說道。

“不必,除了宮裏那幾位,沒有別人。”陸容淮將手中的信紙折起,重新放回去。

程直大吃一驚,“難道這件事不止一人插手?”

陸容淮展開白紙,鋪在書桌上,他拿起筆,聞言,眼裏快速閃過一道譏諷。

“自然,此等熱鬧,我那幾位好兄弟,怎會袖手旁觀。”

趙祿聽不懂這些彎彎繞繞,撓頭道:“這婚事不是他們一手促成的嗎?怎麽又在裏麵橫加阻攔?”

程直見他這憨直的模樣,搖了搖頭,沒說話。

陸容淮正在回信,弦風便替他說道:“趙將軍難道忘了殿下前幾任未婚妻的下場?”

“……”趙祿腦袋懵了一下,“那幾位不是病故嗎?”

弦風:“世上哪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將軍難道沒聽過外頭那些謠言?”

趙祿聽過,但從不當回事,他熟知殿下品性,對那些謠言嗤之以鼻。

“那些話傻子才會信,殿下這幾年常年在外,從來沒有跟那三位有過接觸,何來克妻之說。”趙祿說道。

程直方才一直沒說話,此刻卻忽然笑道:“趙將軍性情爽快,自然不會在意這些謠言,但也莫要小瞧了謠言的威力。”

“它有時候,可比刀劍更傷人。”

趙祿拍桌,“哼,危言聳聽。”

程直被他反駁,也不生氣,麵色溫和的問道:“將軍難道不曾想過,殿下如今的風評,為何這般差嗎?”

趙祿:“因為殿下整日裏冷著臉?”

眾人:“……”

陸容淮微哂,“皮癢了?”

趙祿狗腿的跑過去,給陸容淮沏了一杯茶,“屬下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嘛。”

“礙眼,回去。”

“欸,好嘞。”

他知道殿下不會真的生氣,自個兒麻溜的滾回去坐著。

程直捋著胡須,眼睛微微闔上,“萬幸這位楚國來的皇子妃,路上沒有出現意外,平安無事的進了府。”

弦風和弦雨點頭。

外麵都在傳他們殿下暴戾嗜血,天生孤煞之命,皇子妃若也出了事,殿下的惡名便徹底洗不清了。

趙祿適時插嘴,“那是本將辛苦護送的功勞,不然那病秧子早死八百回了。”

說完,他忽地感覺頸側涼颼颼的,扭頭一瞧,陸容淮正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趙祿立馬補充道:“當然,功勞最大的是殿下,若沒有殿下英明神武的決策,屬下也無法將人完好無損的帶回來。”

程直站起身,朝陸容淮拱手道:“殿下,此事有利有弊,楚國這番舉動,難保沒有其他陰謀,小人鬥膽,還請殿下留心防備皇子妃。”

趙祿嘀咕,“那病秧子有什麽好防備的,弱的一陣風都能刮跑了。”

程直睨他一眼,神情極度不讚同,“將軍莫要被其外表蒙騙,此人畢竟是楚國皇室中人,殿下應當仔細探查此人底細,以防萬一。”

“先生放心,我自有安排。”陸容淮寫好三封信,分別裝入信函中,抬手交給了弦風。

“交給弦月,他自會明白。”

“是。”弦風領命,轉身出了書房。

“夜深了,小人也該告辭了,殿下早些歇息。”程直說道。

陸容淮頷首,目光沉靜,“雪夜路滑,先生慢走。”

趙祿大口喝完茶,起身拍拍肚子,“本將一個多月沒歸家,甚是想念家中夫人,殿下,春宵一刻值千金,今夜當真不打算洞房?”

“滾。”

程直實在聽不下去,搖著頭率先出門。

趙祿嘿嘿一笑,跑的賊快。

寒風裹著雪花頃刻間灌入,吹的燭火搖曳,忽明忽暗。

陸容淮抬手,再度按了按太陽穴,眉頭緊蹙,似有不耐。

弦雨關心詢問,“殿下頭疼犯了?屬下去叫府醫。”

“不必,讓弦霜來一趟。”

弦霜來的很快,手裏還提著精美的食盒,“茂叔讓屬下拿來的,殿下記得吃。”

陸容淮閉著眼,一下一下揉著額角。

“匯報。”

弦霜將楚沅今日言行匯報完畢,末了,幹巴巴的又說了句,“皇子妃似乎身子有恙。”

陸容淮睜開眼,眼底清明,映著跳躍的燭火,卻不見半點溫度。

“主子,還要弦霜繼續盯著嗎?”弦雨想到不久前程直說的話,心裏拿不準殿下是如何想的。

“不用,跟茂叔說一聲,衣食住行按照主人的份例給他,府裏養得起兩個閑人。”陸容淮鬆開手,慵懶的靠向椅背,手指輕敲桌麵,“明天讓府醫過去看看。”

“是。”

“宮裏有什麽動靜?”

弦雨立即回稟,“陛下今晚去了皇後宮裏。”

陸容淮冷笑一聲,似乎毫不意外。

弦雨又道:“今日上午,陛下身邊的元生公公來過,說是主子成婚,陛下特許主子休假七日,不用入宮請安。”

陸容淮點頭,他長相俊美,但因氣勢過盛,很少有人敢直視他。

“下去吧。”他道。

弦雨告退,弦霜卻沒動。

陸容淮重新拿起筆,見弦風還杵在屋內,薄唇微啟,“有事?”

弦霜張了張口。

他心中糾結半天,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主子,他暗中盯梢皇子妃時,發現那兩個婢女對主子有非分之想。

然而他一貫嘴笨,在主子攝人目光注視下,弦霜舌頭打了個結。

“七、七日後是主子生辰,茂叔讓屬下問主子,可要辦生辰宴?”

“不辦,還有事?”

“沒有,屬下告退。”

算了,主子向來不近女色,那兩個婢女若是膽敢在主子麵前耍心機,自然落不得好下場。

翌日,大雪壓枝。

一大清早,茂叔親自帶人,將嫁妝送到了抱春院。

隨行的還有府醫。

楚沅昨夜受凍,早晨醒來喉嚨腫痛,意識模糊。

府醫把完脈,開出藥方交給茂叔,“每日煎服三次,飯後服用。”

茂叔點頭,讓下人拿著藥方趕快去抓藥。

茂叔送府醫出去,回頭看了眼床榻上昏睡的楚沅,見他嘴唇蒼白起皮,白皙麵容因低燒泛著紅暈,連眼尾都燒紅了,瞧著甚是可憐。

想起陸容淮的囑咐,他招手讓樂書過來,溫聲叮囑道:“好好照顧皇子妃,有事盡管來找我。”

樂書眼睛紅紅的點頭。

茂叔笑容和藹,說話滴水不漏,“殿下大婚,府裏事務眾多,我先前忙不開身,院子是讓下人收拾的,今日過來一瞧,下人做事不盡心,怠慢了皇子妃,回頭我定好好責罰他們。”

樂書抿了抿嘴,朝茂叔彎腰致謝,“多謝茂叔,勞煩您費心。”

“快回去照顧你家主子,藥煎好了會派人送過來。”茂叔笑道,說完便出了院子。

不到半個時辰,便來了好幾名奴仆,將屋內物品和被褥全部換新。

還送了好些補品和布料。

楚沅這陣動靜弄醒,剛睜開眼,樂書便興高采烈的跑過來,趴在床頭歡快說道:“公子,管家送了好多東西過來,給您補身體呢。”

楚沅安靜聽著,眼瞳幹幹淨淨,漂亮的如同玻璃珠,但也不見絲毫歡欣。

“把東西收起來,妥善保管。”他開口,聲音沙啞。

樂書怔住,“可是,那是送來給您用的。”

“我不用。”他低咳兩聲,牽扯著胸口傳來一陣陣痛意。

見樂書不解,他撐著病體坐起來,臉色蒼白,聲音輕而緩,“我們如今寄人籬下,吃穿用度無不伸手朝人要,日子久了,施舍也會變成嫌棄,到那時……”

楚沅垂下眼。

到了那時,他們便會如同喪家之犬,受盡冷落和白眼。

與其這樣,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接受這些施舍的好意。

“樂書,你要記住,這座皇子府裏,我們才是最格格不入的外人。”

他從十歲起便知,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再多的掙紮也是徒勞無功。

楚沅抬眼,目光靜靜的打量著眼前這座宅院。

這裏,就是他餘生要待的地方。

偏僻,荒涼。

比殘敗破舊的寺廟要寬敞舒適,卻也失去了最後的自由。

挺好的,他想。

餘生寥寥,短不過幾載春秋,他來此人間,匆匆十數年,看盡了繁華,也厭倦了歲月。

作者有話說:

楚沅(滄桑臉):累了,不想活了。

陸容淮(震驚臉):沅沅,沒有你我可怎麽活啊[爾康手]

謝謝寶子們的支持,鞠躬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