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鴉哀嚎,冷風淒雨。

濕冷的風穿過單薄的衣領,順著肌膚鑽入骨頭縫裏,好似有千百隻螞蟻鑽咬,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咳咳……”一陣壓抑不住的咳嗽聲響起,急促的好似要將肺給咳出來。

廟門口等待的眾人見狀,連忙後退一步,抬起袖子遮掩口鼻。

隨後,領頭太監看著麵前青衣男子,用陰陽怪氣的語調說道:“喲,殿下可得當心,您現在身子金貴,萬萬不可受了風寒,來人呐,請殿下入轎。”

楚沅扶著門框,指尖泛白,彎下腰咳嗽時,露出清瘦嶙峋的後背。

半晌,他抬起頭,眾人不由得暗暗吸氣。

眼前男人身形清瘦,麵容蒼白透著病氣,青衣被水洗的發白,然而如此落拓,也掩飾不了他那張宛如謫仙的容貌。

更遑論他眉間中心的朱砂痣,讓他的氣質愈發獨特,清純中又帶著靡豔。

青衣玉貌,傾國傾城。

領頭太監細細瞧著,心下嘀咕,這人在廟裏住了幾年,倒是染了一身佛性。

不悲不喜,跟個玉麵觀音似的。

樂書上前扶他,眼眶通紅,憤恨的瞪向麵前的人,正要開口說些什麽,手背被人輕輕拍了下,無聲地製止了他。

樂書隻好把話咽回肚子裏,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扶著楚沅上轎輦。

領頭太監打量一眼麵前這座荒涼破敗的小廟,嫌棄的撣了撣衣袖,好似有什麽髒東西在上麵,讓他忍不住露出嫌惡之色。

“起轎。”尖細的嗓子在轎子外響起,轎子隨即被人粗魯地抬了起來,搖搖晃晃的朝前走去。

楚沅坐在裏麵,膝上放著一個小包袱,布料洗的發白,但看得出十分潔淨。

轎子晃的太厲害,他忍著不適,細白瘦弱的手指慢慢攥緊了包袱。

一個時辰後。

“落轎。”領頭太監揚聲喊道,轎子被重重地放到地上。

“太子殿下,人已經到了。”外邊的太監聲音諂媚。

楚沅坐在轎子裏,聽到腳步聲朝自己走來。

車簾猛地被人掀起,寒風裹著高低議論一齊灌入,他抬起眼眸,看到了一雙飽含戲謔和嘲弄的眼。

“怎麽,還要孤請你出來?”楚國太子楚漳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神態輕蔑。

樂書一直跟在轎子旁,聞言彎下腰,朝楚沅伸出手,“殿下,奴才扶您。”

楚漳鼻腔裏溢出一聲冷哼,好似聽到了什麽笑話,輕蔑說道:“殿下?孤倒是記得,這位廢太子早已被父皇逐出皇宮,與庶民無異,你這狗奴才,真是好大的狗膽。”

話音落,有侍衛走上前,抬腳踹向樂書,將他踹跪在地。

樂書沒提防,額頭直接撞到轎門,發出沉悶的聲響。

侍衛見狀還想再補兩腳。

“慢著!”轎子裏傳出清冷如雪的聲音。

一道身影從轎子裏走出來。

他的容顏如白玉雕琢,鼻梁高挺,眉眼溫靜,身姿如玉竹峭立,嗓音泠泠似山澗泉水,讓人沉醉不已。

“楚國既然想用我跟陸國皇室聯姻,便是默認我皇子身份,稱呼我一聲殿下,有何過錯?”

楚漳抱臂,要笑不笑的說道:“隻是為了說出去好聽些罷了,你以為你還是楚國皇子,昔日尊貴的太子殿下?”

四周響起嘲諷的笑聲。

楚沅扶起樂書,見他額頭紅腫,撞出一個大包,眼裏閃過心疼,將他拉到自己身後護住。

“有什麽可以衝我來,不要傷及無辜。”楚沅啟唇,他的音色如竹林間的清風,無波無瀾。

“大哥怎麽忘了,他現在是陸國三皇子妃,身份貴重,咱們以後見著,還得彎腰行禮呢。”五皇子站到楚漳身旁,嘴裏說著風涼話,眼神不懷好意的看向楚沅。

楚漳冷嗤。

他看著麵前冰雪般的美人,心裏惡毒的想著,那位三皇子惡名昭彰,楚沅嫁過去,少不得被折磨。

當今天下以鄴河為界,北邊幅員遼闊土地豐茂,皆屬於兵強馬壯的陸國,而鄴河南邊,則是楚、於、劉、康、段、史六國統轄。

陸國強大,六國怕被滅國,暗地裏結盟,聯合抗陸。

明麵上則每年都向陸國進貢,以此,南北度過了幾十年的安穩日子。

前不久,陸國三皇子陸容淮率兵奪下北邊一個蠻族部落,陸國勢力再度擴大,消息傳到南邊,六國國主寢食難安。

隨後又聽聞,陸容淮性情暴戾,嗜血好戰,接連克死了三任未婚妻,陸國貴族子女無人敢嫁。

楚國國主便是在這時,主動將楚沅送了出去。

楚沅垂眸,眉宇間散發出一股清冷,未言一語。

他本以為,自己會在破廟中了此殘生,如今竟已成了奢望。

一旁送親使者急的額頭出汗,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插話,“太子殿下,時辰已到,該讓……三皇子妃啟程了。”

楚漳今日本不願來,但他父皇更不想見到楚沅,他便主動請纓,既能博一個寬厚友愛的好名聲,還能欣賞一番這人現在的落魄模樣。

一舉兩得。

眼下目的達到,他心情頗好的點頭,“行,你們好好護送三皇子妃,務必要將人送到鄴河,交給陸國。”

他著重強調了‘三皇子妃’四個字。

對於一個男人,尤其曾經還是太子的人來說,成為另一個男人的妃子,無疑是此生最大的恥辱。

楚沅麵色平靜的轉身,走向那座奢華的送親轎輦。

他幸災樂禍的看著楚沅上轎,一行人整裝出發,逐漸遠去。

從楚國出發,要經過於國和段國,才能抵達鄴河。

送親隊伍走了半個月,終於在十月底到達,看見了河麵上浩浩****的陸國迎親船隻。

使者鬆了口氣,走到轎子旁敲了敲,敷衍的問了句,“三皇子妃,衣服換好了嗎?”

很快,轎子裏傳出低低的應聲,使者趕忙掀開簾子,催促道:“快下來,那麽多人等著呢。”

使者心裏感歎,不愧是陸國,船隻建造的又寬又大,十足氣派。

士兵們佩刀站在兩側,昂首挺胸,麵目嚴肅,這些士兵一看就是上過戰場,身上有股殺伐之氣。

這麽一對比,他們的送親隊伍就顯得寒酸小氣許多。

趙祿站在船頭,身穿鎧甲,背著手看著河岸上的楚國隊伍,眉頭皺的老高,一臉不滿的嘀咕,“這楚國怎麽回事?就派了兩隊人馬送親,那些兵路都走不穩,一群廢物。”

站在趙祿身邊的是迎親使者,同樣皺著眉,“竟然隻有十車嫁妝,咱們陸國三品官員家女兒出嫁,嫁妝都比這豐厚。”

趙祿看了眼使者,沒再說什麽。

他是三皇子手下的副將,負責這次迎親隊伍的安全。

而使者則是皇後安排的一名官員,兩人話說不到一塊去,各自關注點也不一樣。

趙祿扭頭看向轎輦。

身穿大紅嫁衣的楚沅,披著蓋頭,被攙扶著下了轎輦。

“放梯子,迎王妃上船。”趙祿嗓門大,大喊一聲,底下士兵立即開始行動。

使者正襟戴冠,輕咳一聲,提醒楚沅。

“三皇子妃,按照楚國習俗,等會上船前要行拜別禮,臣將代表陛下受禮。”

楚沅沉默。

樂書扶著楚沅,他咬著腮幫子,看也不看使者,臉頰因為用力緊繃。

真是沒有規矩,不成體統。使者心裏嘲諷。

很快,陸國官員下船。

兩國虛情假意客套了一番,陸國使者便請楚沅上船。

使者立即看向楚沅,清了清嗓子,等著他行拜別禮。

這是楚國皇帝特地下的令,目的是讓楚沅明白,他即便成了陸國皇子妃,也始終是楚國人。

做人,不能忘了根本。

楚沅抬腳往前走。

“等一下,”使者趕忙喊他,快速說道:“三皇子妃是不是忘了什麽?”

楚沅充耳不聞。

紅蓋頭下麵,他目光清冷,眼裏是死灰般寂靜。

往後,早已沒了家,

往前,也不會有。

他孑孓一生,了無牽掛,偏要任性一回,不受擺布。

離開楚國都城那一刻起,這個國家,連同他的過去,都已放下。

不曾回頭,不留餘地。

很快,船隻行駛起來,離岸邊越來越遠。

進入寬敞的船艙,樂書扶著他坐下,又連忙跑到桌前倒茶。

“殿下,您喝點水。”樂書輕聲說道,細聽下能察覺到微弱的哭腔。

楚沅掀起蓋頭,他隻掀了一半,接過茶盞,麵色平靜的說道:“哭什麽,這裏沒別人,坐下吧。”

樂書擦了擦眼睛,看了眼緊閉的船艙門,說話聲都不敢過大,“楚國那幫人欺人太甚,殿下這一路顛簸,吃不好睡不好,奴才剛才扶著殿下,都要摸到骨頭了……”

樂書一路隨行,看得出那群人怠慢殿下,他們拿殿下取樂,說了不少難聽的話。

看著越來越消瘦的殿下,樂書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楚沅歎口氣,他放下茶盞,抬手摸了摸樂書的腦袋,唇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似春天清晨裏的露珠,“沒事,都過去了。”

樂書點頭,不想勾起殿下的傷心事,他看了眼天色,說道:“殿下您休息一會兒,奴才去問問有沒有藥,您的咳嗽還沒好全呢。”

他扶著楚沅躺下,給他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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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容淮:本王何時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