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時老板日記:她和我長得一模一樣誒◎

逐漸恢複知覺的過程中,時冽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清醒與模糊之間反複拉扯,仿佛做了一場迷霧籠罩的夢,始終撥不開蒙在麵前的薄紗。

戰勝混沌的那一刻,她失去了對身體的感知,意識被送入一片虛無空間,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

重新掌控意識,時冽的思維還有些遲鈍,第一反應是她被隔壁行走的八十萬敲悶棍了。

可惡,不就是單挑的時候照臉給他來了兩下讓他頂了一禮拜熊貓眼嗎!要不是因為她也是黑戶,早舉報他了,平時製造噪音占用公共過道不說還隔三岔五堵她門找她比劃,打輸了又不服,三年鄰居當下來從最初堂堂正正邀戰演變到後來拙劣偷襲,腦子沒變聰明水平也不見長,這回他又自信滿滿研究出了什麽能贏過她的新戰術?

腹誹完畢,時冽終於冷靜下來思考。

不對,門窗上安裝的警報器和二十八枚小型炸彈可不是擺設,即使有人能繞開,沒道理“小夥伴們”不提醒她。

可她想不出除去八十萬她在混沌星還有哪個對家,畢竟她平時為人溫柔大氣儒雅隨和善良體貼人見人愛,被她揍過坑過的無一例外給出五星好評。

莫非不是人為?

意識尚存,沒翹辮子,難道她誤入了某個空間亂流的夾層?穿越到星際世界後遇見的刷新認知的事情確實不少,但她明明正躺在**美美睡覺,總不能夢遊到處亂跑吧。還是說這是別人施展的異能?可套她幹嗎?她除了人格魅力一窮二白,沒東西值得賊惦記。

想不明白,幹脆不去想了。

時冽確認自己還活著,嚐試幾次後發現以意識形態做不了什麽,心情反而平複下來,有了閑心觀察周圍。

她正處在一個微妙的狀態中,意識斷開了和身體的聯係,沒有辦法發出聲音,說不上來是喪失了五感還是隻能看見空洞的黑色,暫且判定自己身處一個無光無聲的空間內。

正當她打算試試能不能僅憑意識“挪動”的時候,一道稚嫩的童音由遠及近。

“媽媽是什麽呀?”女孩的語氣裏有著孩童特有的天真。

誰在說話,好無厘頭的問題。時冽心想。

“你是我媽媽咩?”女孩又問。

我?我不是我沒有!小朋友不要瞎講!姐姐兩輩子勉強成年還是祖國的花骨朵!還有為什麽你每句話結尾都要加上可可愛愛的語氣詞?聽聲音是小學的年紀,這個年齡段不應該熱衷於學大人講話才對嗎?

“那好吧,但叫你姐姐是不可能的,阿姨倒可以考慮一下,或者你給我當妹妹?”女孩輕快活潑的聲音像是發現了一件多麽有趣的事。

開什麽玩笑,給小學生當妹妹?過家家也不能這麽扯,說出去會被笑話一輩子的。不過,能聽到她的心聲?

小小的驚訝過後,時冽立刻在心底碎碎念。

小妹妹,姐姐提前聲明哦,你要是能研究出柯南變小藥讓我返老還童到十歲姐姐讚你一聲666,但是如果你敢喊我阿姨,那麽以後喝營養液必是苦瓜味。

帶了點暗戳戳的咬牙切齒。

助人為樂被小朋友喊謝謝阿姨的經曆簡直是對十八歲青春美少女世界觀的死亡衝擊,她一點也不想場景回溯。

“還沒有想起來咩?”女孩依舊捏著天真的口吻,語氣卻裏多了點其他情愫,“我以為你會想起來的,故事裏不都是這樣嗎?隻要念出雙方記憶深刻的對話,失憶的人就會熱淚盈眶。”

短短幾句話中透露的信息太複雜,時冽用意念反問她:你認識我咩?呀,我被你的語氣詞綜合征傳染啦。

拋去先前那點惆悵,她在心底高呼不要,正經人誰說話加語氣詞呀!

女孩輕笑,褪去刻意偽裝的天真:“你一點沒變,一旦警覺就喜歡扯開話題來爭取更多思考時間,可惜幻境維持不了太久,我們該說再見了。”

時冽收斂起不著調的調笑。

你很了解我?她問。

女孩沒有在意她的反應,自顧自說:“不得不說,你轉移話題的技巧一如既往的爛。”

“時冽。”

她緩慢而清晰地念出了時冽的名字。

時冽微怔,就在滿心疑惑想要一問究竟時,刺眼的光籠罩住了她。

“讓我想想下次見麵該怎樣讓你記起我。”

下次見麵?什麽時候?

時冽追問。

沒有人回答。

虛無空間頃刻間被四麵八方湧來的白光撕裂,她僅僅來得及抓住定格在光亮背後的最後一幀畫麵。

陡然坐起,時冽眉頭緊皺,絲綢睡衣被汗水浸濕,濕黏黏貼在背後。

雙手來回摸索,觸及身下柔軟的床鋪,她緩了好一會兒才適應現實。

那個奇怪的小女孩竟然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是夢嗎?一場虛構的夢?

不,不是。

她即刻否定了這個猜想。

夢不可能如此生動,她還能記得進入虛無空間後的全部細節。

時冽握拳抵住額頭,細細回憶最後看到的畫麵。

和她長相十分相似的女孩穿著沒有任何裝飾的白色長裙,懷裏緊緊抱著一隻眼熟的銀白箱子,年紀隻有十歲左右,瘦骨伶仃的叫人見了心生憐惜,然而一雙沉靜的眸子直勾勾凝視著她,嘴角掛著涼薄的笑,為其年幼羸弱而不具備攻擊力的外表平添幾分尖刻。

雖然女孩和她長得很像,但時冽敢肯定那個不是她。

十歲那年她剛邁入造作的中二期,僅限於披上床單自稱大俠號召汽車人玩具千秋萬代一統江湖,偶爾被路過的師父逮住挨頓竹筍炒肉,功力姑且做不到爐火純青地擺出讓人看見就想揍一頓的姿態。

∵她不欠揍,∴那不是她,該證明驗證成立。

那麽女孩是誰呢?貌似對她沒有惡意。

額角一陣鈍痛,時冽不得不中止思考。

月光沿著窗簾縫隙灑進屋裏,原來才過去大半夜。

“幾點了?”黑暗中她問道。

台燈與光腦虛擬屏幕同時亮起,空**的房間裏響起奶聲奶氣的童聲:“才三點,冽冽是不是做噩夢啦?不怕不怕,我們陪著你呀。”

隨著它的回答,窸窸簌簌的聲音一並響起。

“冽冽出了好多汗。”

“冽冽喝點水吧。”

“要不要先衝個涼?我去喊花灑哥調溫度。”

“不要吧,天還黑呢,洗完澡睡意衝散就睡不著了。”

“鏡兄所言甚是。”

堪稱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床頭櫃上折疊整齊的毛巾抖落兩下散開,提著兩個角模擬人類雙腿,噠噠噠跑上床,跳到時冽手上平平整整攤開,而後蹭了蹭她的掌心,歡快道:“冽冽快用我擦汗!”

周圍響起更多聲音。

“嗚嗚嗚我也想冽冽用我擦汗。”

“你就算了吧,用窗簾擦汗除非瘋了的說。”

“人家也是紡織品,你不要搞歧視!”

“毛巾太壞了,空調大哥別愣著,不要讓它霸占冽冽!”

“別急,哥這就降溫。”

時冽見怪不怪,心裏反而踏實許多。

她的異能讓她能夠聽見非生命體的聲音,並通過一定條件改變它們的形態。

星際世界部分非生命體會和人類一樣產生思維,隻是一般人聽不到它們的聲音。由於她異能的特殊性,和她接觸久了的非生命體必然會生出意識,在她的異能覆蓋之下還可以自由活動,比如剛才抓住機會上來貼貼的毛巾。

異能並非與生俱來,緣由要從七年前她來到這個世界講起。

上輩子她是武館館主收養的孤兒,短暫的一生沉湎於追求武學的至高境界,憑借天賦加努力,她十六歲改進時家武術,成年前夕奪下武道交流會冠軍,年僅十八就已經闖出不小的名氣,卻在大好年華遭遇沉船事故。輪船一點點下沉時她無比慶幸師父在幾年前找到真愛並生下了小師妹,有家人的陪伴師父應該能更早走出失徒之痛。

掰手指想了想,雖然不甘心但她勉強也算了無牽掛,沒料到海水淹沒口鼻後一陣昏昏沉沉,再睜開眼便重生在了星際世界,身體縮水到十一歲。

意識回籠的刹那來不及為重生而震撼,她就發現自己奄奄一息蜷縮著動彈不得,幸而許多“人”在耳邊不停呼喚鼓勵,支持她撐到過路人施救。

撿回條命後才知道鼓勵她活下去的不是人類,而是一堆散在路邊自然覺醒意識的廢紙屑,從此她打開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星際世界部分人類天生擁有異能,除此以外科技發展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高科技產品隨處可見,過去電影裏才有的懸浮列車宇宙飛船都已成為常見交通工具,戰爭更是以殺傷力強大的機甲為主力。

然而過去七年她都沒能體驗一回飛船,因為她是一個憑空出現的黑戶。

黑戶,一個不管放在哪個時代都舉步維艱的身份。

幸運的是她所在的星球是混沌星,混沌星是一顆非常特殊的星球。

它原本是擁有獨立政權的發達星球,五十年前被帝國和聯邦間的戰爭波及,遭受毀滅性打擊,有能力有門道的人全部搭乘飛船撤離,一時間星球混亂無序。

其宜居且不受帝國聯邦管轄的環境對亡命之徒有著巨大的吸引力,曾經繁榮的星球竟然淪為滋養黑暗的溫室。等忙於戰後重建的帝國和聯邦反應過來時,混沌星已經以另一種身份崛起。對此帝國與聯邦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首先戰爭剛剛平息,他們不想再起波瀾,再者有光的地方必定存在陰影,與其費力消滅混沌星後再看著另一顆“混沌星”升起,不如和他們維持某種意義上的和平。

從此混沌星成了犯罪與貧窮的代名詞。

罪犯們建設著他們的樂園,沒有驅逐原住民,而是劃分出一片貧民區讓原住民生存,與帝國和聯邦達成默契——瞧,我們不濫殺平民,你們有理由不派遣軍隊征伐。

失去家園的混沌星人困頓於貧民區一方天地,大環境中大家都是黑戶,時冽就不顯得突兀了。

“別蹭了毛巾,冽冽破皮啦!”小夥伴看得眼熱。

“不要趁機揩油,你矜持一點!”

“就是就是。”

毛巾瘋狂貼貼的舉動受到其他物品的一致指責。

毛巾洋洋得意:“你們就酸吧,再嫉妒冽冽也隻和我貼貼。”

“可惡,為什麽我是個取暖器,夏天完全派不上用場。”天氣轉暖後就被閑置的取暖器表示不開心。

“你可以讓冽冽把你變成製冰機呀。”拖鞋壓低聲音,用在場人和物都聽得到的音量說悄悄話,“去年保暖手套就是這麽幹的,偷偷讓冽冽把它變成工作戴的款式,現在每天跟著冽冽出門。”

取暖器震驚了:“我說咋好久沒聽到手套講話,它怎麽能這樣!”

手套從外衣口袋裏冒頭,態度傲慢,完全沒有心虛的意思:“各憑本事,誰讓你們不會變通?”

非生命體們受到啟發,顧不上指責它背地裏搶跑的行為,爭先恐後說:

“我要變成防曬衣!”

“混蛋不要跟我搶!我的材料比它親膚!冽冽看我!”

“問一句冽冽缺不缺光腦的裝飾掛件?”

“哇,你好深的心機,就屬光腦和冽冽呆在一起的時間最長。”

時冽一向縱容非生命體:“行,你們決定好,明天我來看構造。”

變換物體的條件苛刻,無法跨類別轉換,同時需要操作者清楚物體改變前後的詳細構造。

為降低周圍非生命體的更換周期,也出於對高科技的好奇,時冽自學成為了一名機械師,還開了家店。但是貧民區大部分人維持低科技生活,而有錢的罪犯們看不上她的小作坊,所以多數時候生意慘淡,製作機械隻為自娛自樂,投入遠遠超過收入。

好在有兼職,賺取的錢足夠她研究些有用沒用的東西。

安撫住踴躍報名的各樣非生命體,時冽的視線投射到保險櫃上。

保險櫃心領神會,自動打開三重加密鎖。

和其他跳脫的物品不一樣,一貫沉穩的保險櫃看到了她眼底的凝重:“冽冽,發生什麽事了嗎?”

非生命體們頓時不吵了,緊張地看向自家主人。

時冽搖搖頭沒有答話,伸手取出存放於保險箱最裏麵的銀白箱子。

“我夢到你了。”她對銀箱說。

這是一隻做工精美如工藝品的箱子,拿在手裏很有分量,每個麵都鐫刻著繁複的紋路,箱子頂麵陷下去一塊長方體缺口,缺口凹麵凸出的暗紋描繪出一隻眼睛的圖案。

她曾懷疑自己缺失過一段記憶,今天夢境般的際遇加深了這個猜測。

重生後身體確實是她原本的身體,小時候跟人打架留下的舊傷在,掌心習武的老繭也在,高考百舸爭流導致的右手中指略微變形還保持原樣。各個細節都彰示著她身穿的事實,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等比例縮小了。

按理說身穿應該保持上輩子死前的狀態,可她明明是溺死的,七年前醒來時卻渾身是傷,看上去剛經曆過一場大爆炸,破損的衣物難以辨認但絕對不是她穿越之前穿的那件。身邊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眼前這隻打不開變不了形而且一問三不知的箱子,救了她的路人說,發現她的時候她還保持著將箱子護在懷裏的姿勢。

回憶起夢境中女孩緊抱箱子,像是守護某件重要的信物,時冽遲疑一瞬,忍不住將疑惑問了出來:“箱箱,你該不會是骨灰盒吧?”

銀箱箱體一震,驚叫道:“誹謗啊這是誹謗!你知道短短一句話對我的傷害多大嗎!”

時冽認真解釋:“我夢見一個穿白衣服的小孩抱著你,眼神涼颼颼的,像極了鬼魂托夢。”

說完煞有其事地點頭。

普通夢怎麽可能做那麽清醒,還帶交互屬性?

銀箱哭天喊地:“沒臉做盒了!哪個混蛋亂存東西,害得人家換不了形象不說還要被撬鎖,我的命怎麽那麽苦!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被創造!如果我不被創造就不會被用來裝奇怪的東西,如果不被用來裝奇怪的東西就不會打不開,如果不是打不開就不會受那麽多折磨嗚嗚嗚①!”

時冽被歇斯底裏的哭聲吵得耳朵疼,隻好安慰它:“隻是我個人的猜測。”

銀箱哭聲停頓:“猜測,猜測意味著有可能。”並沒有被安慰到,甚至哭得更大聲了。

保險櫃見狀連忙說:“不會不會,箱箱你這麽貴重,誰舍得拿你裝骨灰呀,一定是更重要的東西才會交給你保管。”

骨灰還不夠重要嗎?時冽心說。

為了保護耳膜,她沒把話說出口。

銀箱一想覺得保險櫃說得有道理,抽抽噎噎道:“也是,人家那麽好看,金屬光澤有質感,材料堅硬紋路精致,裝的一定是高大上的寶貝。”

保險櫃無奈地朝時冽說:“你別逗箱箱,它會當真的。”

時冽不逗它了:“我隨便講講而已,你不是說你封存的是某種流動的氣體?據我所知暫時沒有哪家火葬場開設把骨灰製作成氣體的業務。”

“對哦,我裝的是氣體。”銀箱不哭了,轉而憤怒道,“時冽你又騙我!”

時冽心虛地摸摸鼻子,好聲好氣安撫它。

忘了這位老夥計是十裏八鄉非生命體裏公認最能嚎的。

銀箱哼哼兩聲:“既然你誠心誠意地道歉了,本箱勉強原諒你啦。”

時冽笑說:“箱箱大人有大量,那麽作為道歉的誠意,明天我送你去書房吧。”

“你、你。”銀箱驚訝到結巴,“原來你已經知道我和書架談戀愛的事了嗎?”

時冽憐愛地看著它:“馬上就能結束異地戀了,開心不?”

書房的紙筆天天兩間屋子來回折騰,還伴隨著眾多非生命體曖昧的噓聲,她想不注意到都難。

銀箱見自己的小秘密被發現了,扭捏道:“不好吧,我們不告訴你就是為了不給你添麻煩。箱子的使命就是守護,要是為了愛情導致你丟了重要的東西就不好了。”

它知道自己很有可能關係到時冽的過去,混沌星秩序混亂,為防自己意外丟失,這些年它一直盡忠職守呆在安全係數最高的臥室裏。

“沒關係,咱們在這兒住了七年也沒出過意外,再說書房雖然沒有臥室安全,但是房子裏的警報器和炸彈也不是吃素的,它們會優先保護你。”時冽說。

並不是臨時起意,在她無意中發現臥室的銀箱和書房的書架成為筆友並且兩天內迅速擦出愛的火花時就做出決定了,今天隻是借機說出來。

銀箱開心極了,興高采烈地回到保險櫃裏,比任何物都期待第二天的到來。

“要不冽冽你再睡會兒吧。”光腦亮了下光屏,提示此刻才三點多。

吵鬧的非生命體們聞言不再作聲,各自回到原先的位置,為她騰出一片安靜舒適的睡眠環境。

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時冽躺回**,回憶意識離體時的奇妙感受,反複琢磨幻境裏和小女孩的對話。

她真的丟失過一段記憶嗎?銀箱裏裝了什麽?那個和她長相相似的女孩到底是誰?女孩最後說“讓我想想下次見麵該怎樣讓你記起我”,下次見麵又是什麽時候?

困意襲來,懷揣著數不清的疑問,時冽重新墜入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