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與你的孩子◎

她的手腕被扣住了, 蕭翊沉著臉望過來,不說話,表情已道盡一切。

方柔抿了抿唇:“阿翊,你忙了一天, 不餓麽?”

蕭翊蹙眉望著她, 方柔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任何波瀾, 不存溫柔,沒有假意討好, 仿佛兩人就是搭伴吃個飯,能不說話最好沉默。

這是他最不想見到的局麵。

無論方柔像先前那樣與他爭吵, 與他頂嘴。又或者哭著求饒, 有所請求, 這些都代表著她有情緒、有想法,而不是像如今,任何興致也沒有那般,隻為了息事寧人,麵上的平靜,說些不痛不癢的話。

屏風外, 春桃領著人將晚膳傳了進來, 逐一擺好, 小聲通傳。

方柔被他握著手腕,輕施力, 她的指尖劃過他的手背,蕭翊一怔,被她帶下了軟榻。

兩人一同在桌前坐好, 蕭翊心念一動。桌上都是他們之前在王府慣常吃的菜品, 蕭翊喜歡吃本味, 吃鮮,方柔多少受他影響。

她麵色沉靜,拿了筷子給他布菜。

蕭翊知道她心中有所請求,裝出來的柔順體貼,姿態親昵,麵上卻冷若冰霜。他篤信,若他現在握住方柔的手,她定會失了這份沉著,霎時就暴露心底的不安。

可蕭翊沒有,他吵夠了,吵累了,日思夜想的人回到身邊,他要的不隻是一個傀儡,他要方柔將這些日子裏對待裴昭的柔情蜜意,全都轉還到他身上。

他要叫她徹底忘了裴昭,他們二人的事情關上門好好解決,他不要方柔的眸子裏還偷藏著別人的身影。

方柔忙完,又默默地夾了些素食到自己碗中,送進嘴裏慢慢吃著。

冷冷清清的宮殿,安靜對坐,沒有一絲鮮活的生氣。若這是蕭翊所求,方柔隻覺他瘋得徹底。

蕭翊終於忍不住:“阿柔,你看著我。”

方柔手一顫,筷子剛夾了塊藕片,就這樣跌進了碗裏。她轉了轉眸子,悄悄抿嘴,蕭翊看得真切,這是她覺得委屈卻又強迫自己去接受時慣有的小動作。

她放下筷子,還是抬起了頭,望著他的目光很沉靜。

二人開始用飯時,春桃和阿嫵都被叫退到殿外候著,此時大門緊閉,隻有二人獨處,方柔心如止水。

蕭翊夾起一塊蝦仁,送到她麵前。

她垂眸看了眼,心中泛起絲苦意,她已能肯定,那日在竹南小館蕭翊必然在場。

她與裴昭替彼此夾菜,完全發自本心喜愛,可她沒料到蕭翊竟計較這些……她深吸一口氣,張嘴咬住蝦仁,慢慢吃完。

蕭翊的麵色緩和了些,“說吧,別把事情悶在心裏,悶出病來又該吃藥,你又嫌藥苦。”

方柔一怔,手慢慢扒緊桌沿,內心十分掙紮。

蕭翊又給她夾了片脆藕,方柔順從地吃下,他沉聲:“你怪我從前不聽你說話,現在給了機會,你自己不願說,日後別倒打一耙。”

方柔終於道:“裴昭的事,可有轉圜的餘地?”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心底的石塊高高懸起,不知何時才能落下,隻待蕭翊作出反應。

她的十指緊張地用力,桌上的綢布都被她揪起了褶皺,蕭翊看著礙眼。

席間陷入沉默,方柔不敢抬頭看蕭翊,生怕他轉個話不讓她繼續說,一時心急了:“殿下,裴昭沒有錯,謀逆肯定是誤會。他在雲尉營帶兵多年,從來沒有想過要攀權附勢,也不願涉及黨爭。我很了解他,他絕對不是那種人……”

蕭翊的筷子“啪”一聲被按下了。

方柔旋即收了話,下意識抬頭望向蕭翊,神色緊張。

他臉色陰沉地看向方柔,“你有多了解他?抱過親過?還是……”

“蕭翊!”方柔製止他說下去。

她清楚蕭翊沒說出的侮辱之詞,她被氣得渾身發抖,瞪著他的眸子裏滿是屈辱和厭惡,“你以為人人都跟你那般麽?”

他厲聲:“我哪般?”

方柔恨道:“你隻會強迫我,還覺得理所當然。”

靜睦的氛圍戛然而止,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撕破了虛偽到不堪一擊的假象,在局者無人能全身而退。

蕭翊心底憋著一陣怒意,他極不願聽方柔提起裴昭時那小心翼翼、溫柔克製的語氣,她為他辯護,他聽著刺耳。

他沉息:“我強迫你什麽了,你不是心甘情願的麽?”

方柔一怔,心底陡然滑過一絲愕然,這是她在丘城對裴昭表明心意的說辭,蕭翊怎麽會知曉?

她的心劇烈跳動著,緊張地望著蕭翊,一時無言。

蕭翊瞥了她一眼:“不用這樣看著我,你的行蹤我早已知曉,你想得到多早就有多早,你想得到多仔細就有多仔細。你是我的女人,阿柔,我在宿丘山對天地說過,這不是一句虛言。你以為你跑得了麽?求到雲尉營又如何,雲尉大將軍又如何,你還不是乖乖地回了京城。”

“你先招惹我的,身與心也早已屬於我,你我已互明心意,沒得反悔。我可以當裴昭這件事從未發生過,聖旨已傳,我沒有打算要他的命,是他自己做了選擇。你不要貪得無厭,小心什麽也得不到。”

方柔怒不可遏:“你為什麽不能放過我?你有錯在先,反倒要懲罰我,要牽連我身邊的人。我命不好我認,可裴昭與這件事情本無關係,你這樣做,就不怕被天下唾棄?”

“放過你?”蕭翊忽而站起身,一把拽過她的手腕,將她拉到屏風之後,“阿柔,你何時學會了扯謊騙人?昨夜在西辭院的軟榻,你可不是這樣說。”

他將她按著,“你若忘性大,我可以幫你回憶,直到你牢牢記在心裏,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曾說過什麽。”

方柔恐懼地抓著他的手臂,不住搖頭,昨夜的折.,磨曆曆在目,她渾身都是蕭翊留下的痕.,跡,哪怕上過藥也隻能疏解部分不適,她深知自己承受不住。

“蕭翊,別讓我恨你。”她掙.,紮著,拚了狠勁要與他抗爭。

他拿她當什麽?心情好時和顏悅色,一旦氣惱就成了掌中玩.,物?

她想起太後與她說的話,重修舊好……

她害怕這樣的日子,任何不情願都抵不過蕭翊他想要,他瘋起來不管不顧,給她帶來的痕跡也難以消散,叫她覺得羞恥。

蕭翊望著她,動作不停,她不該提起裴昭,提起他心頭最深的一根刺,拔到一半,又被狠狠地紮了進去,更疼、更記憶猶新。

“要我放過裴昭,這就是你求人的姿.態?”他鉗製著她的雙臂,終於壓.,製住她的動靜。

方柔咬著牙,麵色努力克製著,逐漸變得和緩下來。

她吸了吸鼻子,那模樣分外惹人憐,語氣懇切:“我一心待你,隻求你放過裴昭。”

蕭翊聽得出來,她的姿態裏甚至已沒多少違心,為了裴昭,她願意立刻做出妥協,明明先前還百般反抗。

她越這樣,他卻越不痛快,潛藏的殺心驟起。

方柔見他仍繃著張臉,咬了咬唇,繼續道:“阿翊,太後勸過我,我也想過。也許沒有那樣難,我們試著好好相處,別牽扯其他人,好麽?”

她頭一次能這樣軟下語氣,帶著些他朝思暮想的哀求和綿軟,可說的話分外刺耳。

嚐試?沒有那樣難?

原來,於方柔來說,現在心平氣和與他相處已變成強她所難。

而且,這一切的前提,竟是要他放過裴昭。

他還能如何放過?

一口一個阿翊,姿態放得那樣低,她喊的又到底是誰?

蕭翊心底的怨和怒霎時蔓延開來。

他的阿柔還是不明白,她越在意裴昭,他就越想殺之而後快,他讓何沉盡快處置此事,也因深怕自己哪日克製不了,忽而改變心意讓一切再無回頭的可能。

他眸色如墨,輕輕捏起方柔的下巴,沉聲湊近她的耳畔:“阿柔,你不一心待我,還有其他選擇麽?”

阻礙落地,蕭翊寬大的手掌握住柳月要,甫一用力,方柔咬牙低呼。

他欺.,身,“還有一事,我忘了提醒你。你不該放棄那孩子,那是我與你的孩子,你不能自作主張說不要就不要。這是你欠下的,受著便是。”

方柔瞪大了眼,被他捂住唇,猛地承受那一下,聲音被揉,.捏在掌心,不得外逃。

一番激烈持續很久,室內地龍正烈,方柔渾身不適。她額前的碎發已濕.,透了,貼在臉側,隨她喘息的動靜微微擺動。

蕭翊不知疲憊那般,明明他沒怎麽休息,可精力好得可怕。

室內熱氣不散,方柔頭暈目眩,想要撐起身子推窗透氣,大掌按了過來,扣住她的腕,“下雪了。”

她無力地垂下頭,前額抵在榻邊,蕭翊卻把她摟進懷裏,小心翼翼地撥過碎發,方柔連反.,抗的力氣也沒了。

蕭翊提起孩子的事,他說她不該放棄那孩子……他果真沒察覺出來麽?當初她逃走後,蕭翊所調查出的真相又是什麽?

方柔不認為他會輕信那層表象,如那女郎中所言,她打傷秦五通的徒弟,搶奪錢銀私逃。

可照現在看來,蕭翊卻並不知曉更多內情,他那樣篤信這個孩子的存在,想來皇後的計謀尚未暴露,他或許隻是沒有查到關鍵一環,不知道是誰在暗中幫她,所以連這個孩子不過子虛烏有都不清楚。

那蕭翊又作何打算?

他打算繼續追究麽?方柔無從打聽,更不敢輕易露了端倪。而今局勢不明,她不敢徒生事端,隻得由他繼續誤會下去。

她被迫枕在他腿.,上,他拿過寬袍給她蓋著,那陣淡香猛然往方柔鼻子裏鑽,令她更加神思沉淪。

蕭翊的手似撫非撫地在她背後觸過,最後兩指摩挲著她纖細的胳膊。

他揪著他的長發,低聲說:“阿柔,我們要個孩子。”

方柔抬了抬眼,嘴巴微微一動,實在沒力氣再說話。

她望著不遠處即將燃盡的燈芯,隻覺自己何其可憐。她無力地閉上眼,任神思飄遠,逐漸入夢。

蕭翊披著單薄的裏衣,見方柔不知不覺間已沉沉睡去。

他抬手,輕輕拂過她微皺起的秀眉,她在夢中仍不安穩,無意識地攥緊他的衣角。方柔向來睡相好,入睡快且動靜小,二人以前同.床入眠,她從未有過現在的不安。

蕭翊沒來由地冷靜下來,細細回想,她說的不公平,說不願與人分享夫君,說她從來沒有爭。

他始終不解,這些言辭超出他慣有的認識。

他對情,.愛一事開竅晚,連皇帝也曾調侃過,說他已能帶兵上沙場殲敵立功,可在男女愛慕之事上卻仍是個半大小子。

蕭翊對此最初的認知,是在早些年的花程節。

他照章辦事,隻當完成任務依例出席宴會,那年的添彩活動是姑娘選公子,一同比試擲鏢射箭,都是需要親密接觸的小把戲。

蕭翊本打算敷衍了事,過了午宴提前溜去城外騎馬遊湖,最好還能在那邊的農家吃點新鮮,不料京郊某位裏長的女兒紅著臉,走上前將手帕遞給了蕭翊。

眾人嘩然,暗道這姑娘好大的膽,本以為會被他冷漠拒絕,誰知蕭翊隻是愣了半晌,回過神來便接下了那手帕,直教在場之人目瞪口呆。

他彼時哪存有什麽男女心思,隻當是場非贏不可的比試,他天性好勝,帶著那姑娘每輪拔頭籌,誌得意滿地拿了賞賜,他興致好,將那對白玉釵順手送給了裏長的女兒,說是她應得的。

一場花程節鋒芒盡顯,直教那姑娘春心**漾,散宴之際,她想與蕭翊交換定情信物,結果他倒好,隻說句多謝姑娘。

隨後擦過臉上的汗,又把帕子給人還了回去,那姑娘的臉都白了。

李明錚和傅亭揚當即將熱茶都噴了出來,暗道這位小王爺實在不開竅,俘獲了姑娘的芳心卻翻臉不認人,這不存心給人添堵。

蕭翊不解其意,那姑娘卻當即紅了眼,罵他沒有心,哭著離開了朝暉園。

過後,李明錚和傅亭揚給他好一番解釋,蕭翊才逐漸領悟,原來那姑娘對他有意,他當初不該接下那帕子。

蕭翊之後便很謹慎,不過這也隻是他多慮。因京都世家的姑娘並沒有那女子外放主動,她們拘謹克製,不得對方暗示,絕不會主動朝前踏步。

之後,他又成了花程節的看客,等到皇帝與沈將軍暗定婚約後更是如此。

直到他在宿丘山遇到方柔。

他終於知曉,原來兩情相悅會克製不住地主動表達,會大方磊落地傾訴愛意,會忍不住要對她好,關注她的一舉一動,姑娘會主動伸手索取擁抱,更會在他毫無防備之際,偷偷親上他的臉頰。

大膽而熱情,張揚率直的愛慕之情令他心醉神迷,他以為方柔在意的是與他感情篤定,旁的一切都能不計較,現在看來,是他誤會太深。

她在感情上計較許多事情,而且她要的是對等的地位,更要一心一意相待。

他所知所見,自父皇起,後宮嬪妃多得他認不過來。再到太子登基,他雖知蘇承茹悍妒心狠,可六宮粉黛一雙手也數不完。

除了醉心權勢的蘇太傅,朝中哪位大臣家裏不是妻妾同院,他對此事的認知既定。

他雖不近女色,也不認為宅院女眷眾多是人間極樂之事,可,於他看來,倒真從來沒有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此事。

於宮中禮教,女子如此實為悍妒,是要被嬤嬤管教訓話的。

如今他見方柔這樣激烈的抗爭著,似乎總是說不通那般,蕭翊心底冒起一絲古怪的想法,若他試著去理解她,如何?

方柔的不滿是因沈清清與他的婚約,從最開始他沒有深思熟慮的一句妾妃,到後來覺得不妥去爭取的側妃,其實說容易,也並沒有那樣動動手指就能擺平。

他自以為事情做得圓滿,可方柔還是不願意,所以,他理所當然認為她要越過沈清清,想要當他的正妃。

可方柔說無論正妃側妃,她都不稀罕,她隻想回家。

他當即就起了惱怒,好好的話好好說了便是,為何稍有不如意便吵著要走……蕭翊回想著,不免又記起她那晚與他說的話。

她說,他從來沒有認真聽她把話說完。

蕭翊心底一沉,忽而疑思四起。

他垂眸,方柔已睡熟了,眼梢還掛著絲絲淚痕,在燈下泛著水光,但見猶憐。

蕭翊默默摟著她,站起身步入內室,將她小心翼翼地放上床,蓋好被子。

他披衣獨自步出外間,何沉仍在殿外候命。

“把原先在丘城辦事的人叫來。”蕭翊獨自坐在桌邊,翻起杯子倒了熱茶,又補充,“還有那幾個跟在將軍府的,也一並過來。”

何沉怔了怔,不敢多問,急急派了人傳命。

不多時,景寧宮的書閣內已站了兩組暗衛,蕭翊坐在禪椅中閉著眼,抬指輕輕撐在額前,眉頭稍皺起。

這些人手都是被安插在方柔身邊的探子,聽力和記性俱佳,哪怕是時隔多日,隻要蕭翊問起,他們亦能將彼時的所見所聞還原九成。

蕭翊聽了頭疼,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其實方柔早已在許多人麵前坦白。

他心中忽而起了一陣空茫,或許,方柔說得沒錯,他之前是否總是忽略了她的真心話,輕易被那些他不願意、不樂於聽到的話語惹怒,之後什麽也顧不上了。

原來到最後,不是因為正妃側妃,而是她很介意沈清清,又或者說,她隻是不願府上有另一個女子。

等蕭翊終於認識到這一點,他仍然猝不及防被這大膽而罕有的想法衝撞了神思。

他原以為無論王府日後有再多人也好,他心中隻有方柔一人,方柔自然心滿意足。他可以給她想要的一切,他也認為他們可以共白頭。

他與京都那些世家不同,許多人納妾填房是因朝秦暮楚,留戀女色,而他自認不過是與皇帝一早達成默契,拿皇權當交易,掛了買賣,自然有大魚上鉤,一切自願。

在此之中,他並沒有察覺原來方柔是想不通也接受不了這點的。

書閣內久久無人說話,暗衛依令辦事,自然也不敢多問。子夜過後,蕭翊總算叫退了屬下,他步出書閣,何沉跟在身側半步。

夜涼如水,大雪不止。

院裏已覆上了一層厚重的白,蕭翊站在廊下望天,沒來由想到方柔,她以前也時常在西辭院靜默遠眺。

蕭翊忽然很想知道她當時心中所想。

“何沉,你家中可有兄弟?”他負手望雪,沒來由問了一句。

何沉一怔:“稟殿下,屬下是獨子,家中有兩位妹妹。”

蕭翊頷首,“都是一母所出?”

“是。”何沉照答,隨後又道,“屬下家境微寒,與高門不能比擬,尋常人家三妻四妾也屬常事。”

蕭翊瞥了他一眼,暗道他自作聰明。

“若你妹妹日後嫁人,你可願……”蕭翊的話說到一半,卻問不下去。

他怎會拿旁人與方柔作對比?旁人如何想,與方柔也無關係。她的姿態明確,清楚心中所求,若非如此,她不會這樣抵觸,也不會這樣快就變了心,去裴昭那尋找安慰。

何沉分外謹慎,沒有擅作主張接話茬,隻是埋頭站在一旁,當這話已過去。

蕭翊在廊下站了許久,又提步,何沉這才主動問:“殿下,還讓秦居士繼續追查麽?”

蕭翊的身子稍稍一頓,步子不停往殿門走去。

直到二人在門外停下,蕭翊才一歎:“算了,孤不想再追究此事。”

何沉靜聽著,在那瞬察覺眼前的主子分外陌生,不知是否他的錯覺,自從方姑娘重新回到京都,蕭翊有許許多多時候令他心生不解。

“有或沒有已是過去,此事也沒得後悔。孤就當真有過吧,隻可惜那孩子還未成型,也不知道是小世子還是小郡主。更不知……”

他再次收了話端。

五指藏在袖內,微微收攏。他本想說更不知那孩子會像誰多些,可沒來由又想起方柔與他虛與委蛇之際也曾說過,她說,希望這孩子像他。

蕭翊心中悶出一絲冷嘲,隻怕她從未這樣想過。

何沉領命,趁機將最後一件事問了出來:“殿下,裴昭流放一事已定,三日後隨蘇欽堯謀逆案其餘同黨前往西南。”

蕭翊沉默了片刻,冷聲:“太慢。”

何沉一怔,忙答:“明日先遣發一批重犯離京。”

蕭翊輕輕點頭,姿態終於鬆了些。

何沉看在眼裏,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忽然俯身問:“殿下,恕屬下愚鈍,為何您不將裴昭一同正法?如此一了百了,免去諸多後患。”

他這話說得不可謂不放肆,也偏是瞧出蕭翊當下情緒尚佳,這才問出了心底話。

蕭翊忽而冷笑,語意中竟帶著些自嘲:“我若將他殺了,阿柔會記他一輩子。何沉,有時候死人比活人還重要。”

何沉怔然地望著蕭翊的袍角消失在殿內,久久才領悟過來這句話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