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傳朕旨意◎
方柔手裏的硯台當即落了地, “砰”地一聲斷裂成兩截。
嬤嬤不解其意,滿臉皆是可惜,剛要俯身去撿,方柔卻一把奪過那小盒, 那瑪瑙墜子豔紅似血, 仿佛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她將那墜子拿起, 指間發顫,心中大有不好的預感。
方柔不顧嬤嬤追問, 大步奔出了院子,一路朝裴昭的居室奔去。
嬤嬤在後驚呼:“夫人留步, 此舉不合禮數!”
方柔權當不覺, 她緊緊攥著墜子, 渾身止不住地發抖。是蕭翊、是蕭翊……
行宮那夜不是噩夢,是他在狩獵時發出的警告。一切都是他謀劃好的,隻等他們自投羅網。他這些天裝著沉靜、漠視,像是徹底不在意那般,隻不過是障眼法。
她怎會?
蕭翊從來不是善罷甘休的人,他那樣偏執, 在她成功逃離前容不得一絲背叛和忤逆, 她怎會真正相信他回心轉意……
她以為他們自有皇帝庇佑, 蕭翊不敢肆意妄為,可如今看來, 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將這墜子送到她的房裏,這將軍府早已被他看透。
無論他有什麽籌謀,方柔如今隻有一個思索, 她須得跟裴昭立刻離開京城。
神思迷亂間, 方柔撲進了一人的懷中。裴昭扶著她的胳膊, 將她摟在懷裏,阻了她的步子,垂眸關切地望下來:“小小,怎麽了?”
方柔臉色蒼白,整個人魂不守舍地,她站定片刻,這才回過神來,急忙扣住裴昭的手腕就往外衝。
裴昭竟不知她的力氣大得驚人,被連拽了幾步,忙問:“發生何事?”
“阿弈,我們今夜就離開京都,路上不要再耽擱,快些回丘城去。”方柔的聲音止不住地發顫,她的手心甚至沁出了一絲汗。
裴昭終於止住了步子,方柔這回再沒拉動他。
她神色焦急地回望過來,不願意再浪費時機:“你聽我說,一定不會錯的。蕭翊從來就沒死心,我不管皇上有沒有旨意,也不理是不是我多心,我隻想離開京城。”
她語氣裏甚至帶了些哭腔,又拽著裴昭要往前走。
裴昭聞言先是一怔,可身勢已鬆了下來,又隨方柔向前幾步,“發生什麽事了?”
他雖不解,但也並不固執,冥冥中似也察覺到一絲不妥。
方柔搖著頭,“你別問了,一時也說不清,最好隻是我多心。”
兩人還未繞過花園,董方卻已拔身躍入了院子,神色匆匆地朝裴昭行禮:“將軍,急報。”
皇城乾康宮,殿外跪了滿地的人。
殿門緊閉,燭火通明,何沉攜一隊王府親衛持劍守在門外,神色沉靜肅穆。
屋裏同樣跪了十來名太醫,主事的老臣都已在此。
龍床邊擺了張金紋禪椅,蕭翊倚在靠背邊,氣定神閑地整理袖口,低垂著眸子,長睫交疊,叫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布幔之後的情景無人可察,皇帝不時發出囈語,字句俱聽不清。
過了良久,蕭翊冷聲問:“查不出來?”
跪在最前的老太醫沉聲:“稟殿下,恕老臣無能。今日臣替聖上號脈,初斷隻是風寒之症,誰知臨到傍晚病症愈發詭譎,聖上入夜便昏迷不醒,藥石無靈。”
蕭翊冷眸掃去:“如何是好?”
“臣……臣定當攜太醫院眾盡心竭力,望殿下寬限。”
蕭翊低哼:“寬限?國不可一日無君。”
老太醫聲音輕顫:“老臣……”
不待他說完,何沉自外稟報:“殿下,蘇太傅攜幾位大人在外求見。”
蕭翊總算正身,他的臉上閃過幾分意氣,隨後衣袍一擺,緩緩起身,帷幔後又傳來一聲嗚咽,極不可察。
他稍稍側眸,輕瞥一眼,轉即繞過太醫走到了屏風之外。
殿門被拉開,蕭翊神色倨傲地站在門後,冷眼拂過跪在階下的眾臣。
蘇太傅為首,其後是沈老將軍、六部尚書、大理寺卿、還有禦史台幾名太傅黨,以及跪在最遠的內閣學士郎子豐。
何沉悄然朝蕭翊輕頷首,即刻垂眸低視。
蕭翊心領神會,撩起一抹淡笑:“太傅大人寒夜辛勞,孤替皇兄謝過你這份衷心。”
蘇太傅神色狠厲,並未起身:“寧王這是何意?聖上忽有惡疾,可宮中內官三緘其口,難不成此事另有隱情不得與我等知曉?”
蕭翊冷望著他:“如你所言,皇兄忽生惡疾,這病古怪得很,連太醫也沒查出來緣由,瞧著倒像是……”他一頓,嗓音驟涼,“蓄意下毒。”
眾臣聞言皆是一驚,遏製不住聲聲低歎,蘇太傅和沈將軍皆沒收住神思,猛地抬起頭來望向蕭翊。
“你說什麽!”蘇太傅一時失儀,對蕭翊的語態早已沒了半分恭敬。
他緩緩起身,朝前走了兩步,結果被王府侍衛橫手攔住。
蘇太傅怒道:“憑你也敢攔下老夫!”
說著便抬手一推,不料那侍衛聚斂內力,一個借力打力,蘇太傅一時失穩,反而朝後趔趄幾步,急亂中扶穩官帽,當下更是驚疑不定。
他怒瞪著蕭翊,神色裏藏了些不可置信,“蕭翊!你要造反不成?”
蕭翊失笑:“太傅大人,慎言。”
他眸色一沉,臉上那抹笑意化作陰戾之色,冷眼朝身側輕掃而過。
何沉即刻得令,忽而拔出佩劍,高聲:“來人!”
不待眾人有所戒備,禁軍侍衛忽而自黑暗中拔刀,從四麵圍攏,霎時如潮水般湧進乾康宮。
蘇太傅大驚失色,不待他質問,何沉已幾步朝前,持劍抵上了他的喉頭,手掌用力一壓,蘇太傅再度跪下地來,那官帽應勢摔落,扯散了他齊整的冠發。
蕭翊冷著臉望向蘇太傅,隨後轉眸,瞥了郎子豐一眼。
年輕公子旋即起身走上前來,蘇太傅在驚疑不定中察覺來人身份,心下一鬆,隻道蘇玉茹執意要來的這門姻緣也非愚蠢。
可很快的,蘇太傅寬鬆的神情凝在了臉上。
郎子豐朝蕭翊一拜,朗聲道:“臣內閣東臨學士郎子豐,向寧王殿下揭舉太傅蘇欽堯意圖謀反,望殿下明察。”
此言一出,院內鴉雀無聲,在場眾臣無人敢動,更無人敢言。
沈將軍心間一沉,卻當即明白過來,這不過是一場早有預演的好戲,千算萬算無人知曉,他女兒沈清清那位得意郎君今日便要清掃門戶,改天換日。
他無意中蹚了這趟渾水,現下隻得靜觀其變,如何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蘇太傅一驚:“郎子豐!你好大的膽……”
他話音遲遲不落,何沉在他頸後一掃,蘇太傅瞪著眼,卻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蕭翊負手而立,墨色長衫與殿門金輝交映,恍惚間竟有真龍之儀。
“郎學士,你所言之事可有證據?你可知,誣告朝廷重臣是要掉腦袋的極罪。太傅大人多年來勞苦功高,又是皇兄的師.長,豈容你輕易誹謗?”蕭翊言語中維護著蘇太傅的體麵,可姿態卻沒有半點恭敬。
蘇太傅向來恪守禮製,言行謹慎,可眼下他朝服蒙灰,發冠散亂,整個人瞧著狼狽不堪,哪還有一絲大儒大雅之質。
郎子豐語氣恭謙:“臣自有人證物證,還望殿下請旨,微臣領命前去太傅府一查便有清白。”
蕭翊沉聲:“請旨?皇兄如今昏迷在榻,孤還能向誰請來這道旨意。”
一息的靜默之後,兵部、禮部、大理寺三名主事朝臣稍俯身,皆朝前一拜:“臣恭請寧王殿下代攝..政.事,以平亂局。”
沈老將軍耳聰目慧,跪在階前不動如山,一時不知是喜是憂。他在此際已然明白過來,今夜皇城的風,終歸吹去了寧王府。
他沉默半晌,隨即同拜附聲:“老臣恭請寧王殿下代攝.政.事。”
其餘朝臣蒙此巨變,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他們相覷無言,沉默一息,過後皆俯首帖耳,順應時勢。
蕭翊的臉上並沒有大權在握的饕足神色,冷風吹起,他定望著階下群臣,心中隻有一絲冷笑待發。
蘇太傅無法言語,隻得悶出一陣古怪的狂笑,他因被何沉封了穴道,喉腔裏隻剩低鳴。
他抬頭惡狠狠地盯著蕭翊,心知自己已徹底陷入敗局。
這一樁樁一件件,蕭翊早就埋下線索,他二人這麽些年分庭抗禮,這麽多日子裏爾虞我詐,他算輸了一步,錯計了人心。
他自以為先皇去世,極權加身,日後便能將那皇帝小兒踩在足下。他將嫡女送入東宮,一朝封後,他無怨無悔擁立這位帝君,用盡勢力助他穩坐龍台,又自持帝師身份,向來壓他一頭,教他無敢不從。
可他終歸疏忽了,蕭翊也是隻會吃人飲血的狼崽子,他當年看著這位小皇子呱呱落地,慢慢長大,起先覺著蕭翊年幼稚嫩,又由先皇太後驕縱壞了,日後當個逍遙王爺不足為懼。
他自恃站對了未來天子,卻忽略了蕭翊同樣流著皇家的血,他生在名利場,也會覬覦那張龍椅。當一人之下的**力足夠大,無人會因那可憐的血脈相連忍下欲,.念。
周遭一切動靜都逐漸褪去那般,蘇太傅心中隻有感慨。他活到如今這個歲數,說聲一人之下稍顯勉強,但也獨攬大權那麽多年,直到蕭翊和蕭括兄弟倆羽翼漸豐,他才逐漸察覺力不從心。
說不上恨,更多的是棋差一著,麻痹大意的懊悔。
這麽些年的籌謀毀之一旦,不知要牽連多少,可成王敗寇,他已無力再鬥。
蕭翊踏出了殿門,冷風吹起墨袍的一角。
他垂眸下視,凜聲:“傳朕旨意,即刻查抄太傅府,此案交由大理寺主審,刑部協同理事,一眾人等關押刑部大牢聽候發落。”
階下眾人大驚失色,就連事先知情的三位朝臣也俱變了臉。
他們原以為擁立蕭翊為攝政王爺,扳倒蘇太傅,今夜之變即可止息。誰料蕭翊當即反悔,禁軍圍宮,他似乎不滿足於攝政王的頭銜,企圖要在乾康宮接管天下。
蕭翊並沒有明言要如何安置皇帝,那畢竟是他的兄長,他二人對外雖向來不合,可這幾名寧王黨羽心如明鏡,兄弟倆爭吵不止不過作戲,當不得真。
隻是,他們眼下隻得順勢而為。
許久的靜默之後,禮部尚書蔣勳顫聲:“臣……參見萬歲。”
群臣起了頭,禁軍隨後,緊接著,院裏所有內官皆齊聲朝蕭翊行禮:“奴參見萬歲。”
蘇太傅被禁軍押解下去,刑部尚書及大理寺卿領命告退,郎子豐得了蕭翊口諭,領了大內令牌前去查抄太傅府,搜羅所謂的謀反罪證。
沈將軍自請告退,兵部尚書仍沉息靜候,此間徒留其他惴惴不安的朝臣,不知進退,隻得繼續跪在階下。
蕭翊無心理會,又點了禮部的名:“蔣尚書,皇兄如今身染惡疾,該當如何?”
蔣勳聽他仍稱呼皇帝為兄長,霎時心頭一鬆,心道蕭翊方才雖以天子自稱,眼下卻並沒有廢帝的打算,那之後的事情,可待風波平息再行定論。
他心領神會,忙低聲答:“大宇子民理應為帝君祈福請安,祈盼聖上早日安康無虞。是以,當舉國禁紅白一月,百姓心誠福靈。”
蕭翊撩起一絲笑意,冷哼:“何沉,聽明白了麽?”
何沉俯身:“屬下即刻去辦。”
蕭翊揮退朝臣,院子裏的內官和宮女也散去,忽起了一陣冷風,他抬眸望向天邊皎月,聖潔而不可褻.玩。
階下有名年輕內官戰戰兢兢候在一旁沒退下,蕭翊冷眼拂去:“報上名來。”
內官當即趴跪在地:“奴是偏殿的掌燈馮淳安。”
蕭翊一默,緩聲道:“從今往後你便是乾康宮的主事,蘇太傅謀反一案尚未了清,皇後於宮內禁足不得擅離,你前去帶路。”
馮淳安一驚,忙應聲:“諾。”
蕭翊下巴微揚,禁軍已領命退下。
乾康宮再度陷入沉寂。
早在圍宮之時,太後就派了人來,嬤嬤的語氣冷硬,可見著蕭翊的模樣,再多的底氣也化作了順從。
蕭翊不願與自己的母後起衝突,但他眼下也無暇顧及這份追纏,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任誰也不可能再有翻盤的餘地。他自有分寸,太後的彌天震怒也隻得往後稍稍。
這件大事縈繞在他心中數月,他須得親自動手,親自確認,再不會留下任何疏漏,讓人輕易拿了可乘之機,
如今整個皇宮大內都盡在掌握,他終於可以安安穩穩離開乾康宮,前去解開這最後一環。
而在城中將軍府,府上眾人的心境與蕭翊截然不同。
行囊一切從簡,馬匹須得挑好的,方柔還趁著時機趕緊換了身裝束,恍惚間竟像極了那日她自莊子逃脫的裝扮。
她心中悶出一絲苦意,不知兜兜轉轉為何又回到原點那般,竟是天意弄人。
裴昭也替換了一身演武的裝束,烏發高束,磊落瀟灑,適合輕裝跋涉。坐騎已被董方牽到府外,旁的一概不理,隻等離開京城再議。
二人攜手奔到門口,街上竟火光通透,照亮了將軍府一角,猶若白晝前至。
方柔心間猛地一墜,步子頓住,下意識握緊了裴昭的手。
她的五指霎時發涼,裴昭察覺到異樣,回眸望著她,張開嘴,並無言語。
方柔瞧清楚了府外來人,站在最前端的是何沉,他抱劍而立,臉上沒什麽表情,那模樣一如他誓死效忠的主子。
他見著二人的身影,這便高聲道:“奉萬歲旨意,帝兄身染惡疾,大宇子民依製禁紅白一月,以為貴人祈福。”
方柔與裴昭對視一眼,俱是大驚。
何沉刻意用了粗淺的言語傳旨,方柔心底知曉,他為的是讓她也在第一時間聽明白聖旨所言。
一句萬歲,一句帝兄,她已全然明白過來,蕭翊竟妄為到這個地步……
裴昭麵色沉靜,牽起一抹笑:“何侍衛所言之事,裴某沒聽明白。聖上染疾,又何來旨意?”
何沉抬眸一掃:“沈將軍、六部尚書、內閣學士及禦史台眾臣已請命殿下攝理.朝.政,裴將軍,你現在知曉也不遲。”
裴昭臉色一凜。
宮變!
蕭翊居然敢行此逆天之惡,他當即明了,董方入夜時前來傳報,皇帝忽發惡疾絕不是巧合,蕭翊應當早已有所籌謀。
他按兵不動,沉聲:“如此,何侍衛何故領著這麽些禁軍前來府上?既有聖命,微臣豈會不從。”
何沉冷著嗓子:“雲尉大將軍裴昭意圖謀反,我等奉命,即刻將逆臣捉拿歸案,聽候發落。”
裴昭聞言怔了怔,他蹙眉,深知來者不善,已悄然伸手按住了身後佩劍。
方柔渾身一僵,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眼何沉,又回眸望著裴昭,那陣極端的恐懼自心底蔓延開來,她知曉,一切都已晚了。
“何侍衛說笑了,難不成京都如今尚此風流,非得在人新婚前夕作鬧一番?”裴昭的手雖已按住劍柄,可麵上卻仍帶著笑。
何沉自腰間摸出一塊玉牌,呈於麵前,冷聲:“逆臣裴昭速速出府領罪,免起無謂爭端。”
裴昭的臉色終於變了。
那些禁軍見玉牌如麵聖旨,皆按刀壓上前,黑壓壓的人馬如暗潮湧來,霎時間堵住了去路。
長街燈火透亮,周遭卻鴉雀無聲,連飛蟲走獸也靜息那般,不敢在這風高冷月夜擅動。
裴昭冷下臉,劍眉緊蹙:“無妄之罪,若我不從呢?”
何沉靜靜地看著裴昭,忽而擠出一絲冷笑。
隨後他一抬手,自對街高牆之後埋上十數名黑甲弩兵,每個人手中的弩箭都已上弦拉滿,利刃在夜色中熠熠生寒,蓄勢待發。
“你自然有另一個選擇。逆臣裴昭抗旨不從,當場伏誅。”
裴昭劍已出鞘。
他們就這樣靜靜對峙著,彼此都沒有打算率先動手,一時劍拔弩張。
在沉默之中,方柔卻按下了裴昭的手。
她輕輕搖頭,語氣裏滿是絕望:“阿弈,別為了我走到這一步。”
裴昭一怔,轉眸望向方柔,她神色凝重,並沒有避開他的視線。
“你我都明白的,他隻是在報複我。這些天咱們察覺的那些古怪,雖沒證據,可並非他不敢明著動手,他隻是在故意戲弄,想要咱們在意,想要見我們為此緊張失策。”
方柔一歎:“我們將他想得太弱,將皇帝想得太好了。是我招惹了不該的人,牽連出這些意外,當初若再思慮多些,也必不用連累你。”
裴昭握緊她的手,微微搖頭:“別說胡話,是我存了私心,我若早……”
方柔抬手掩住他的嘴,不讓他自貶。
“你這樣說才是傻子。”她無奈一笑,“我答應你,難不成就沒有私心?人活一世彼此有所求再尋常不過,可我知曉,你從來沒騙過我。”
“這件事隻得由我了結,阿弈,我不願你背上這樣莫須有的罪名。你別擔心,蕭翊不會殺了我的,我先前那樣違逆了他,他憋著火要懲罰我的過錯,怎會輕易放過?”
裴昭不由分說地拉緊她的胳膊,阻止她踏出的去勢,“小小,別怕。你別去。”
方柔抬手,覆在裴昭的手背,一絲涼意自掌心蔓延,她沒躲,隻覺得心疼。
“阿弈,你的手好涼,該多穿些衣裳。”
她輕輕搓.,磨著那粗糲的皮膚,這雙手曾替她洗衣裳、替她做紙鳶,替她剝蝦仁、捏核桃,曾在寒夜裏攏著她取暖,動作克製而溫柔,曾在她最絕望無助的時刻予以最後的希望。
而今希望破滅了,可她心中是美滿的,她與他的回憶雖不多,並不足夠,可卻每分每秒都歡欣意滿。
從沒有強勢霸道,也沒有隱瞞欺騙,裴昭光明磊落,如他的名字那般令人心間生暖。
“我不後悔嫁你,哪怕咱們沒成禮,可我心底已當自己是你的妻子,我不能眼見著夫君白白送死。”
她終於掙脫了裴昭的手,他從來也不會強迫她的意願。
“蕭翊是瘋子,連皇上也錯看了。這件事情怪不得任何人,是我決定與你成婚,是我願意隨你回京,所以走到如今這步,也該是我去麵對。”
方柔知道自己不該,可她鬆了手,紅唇輕顫,明明得往前離去,最後卻止不住地停了步子,深深歎了一口氣,忽然回身抱住了裴昭。
像是瀕死的魚在索取最後一絲生的希望,她用力地呼吸著裴昭身上的味道,希望能將這刻的勇氣牢牢記在心裏。
在裴昭回攏雙臂抱緊她的那一刻,方柔抽身,頭也不回地踏出了將軍府。
“小小!”他的聲音追了出來,人跟到門邊,方柔已快步奔下石階,弩箭統統對準了裴昭,逼得他不得再踏出半步。
方柔冷眼望著何沉:“何侍衛,好久不見。”
何沉垂眸不看她,姿態謙卑:“恕屬下愚鈍,不知該如何稱呼姑娘?”
方柔臉色一僵,心知蕭翊從這一刻起,就要她清醒地認識到局麵已定。
她咬牙道:“宿丘山方柔,求見殿下。”
何沉這才應了聲:“是屬下眼拙,未看清楚竟是方姑娘。”
方柔冷聲:“讓裴昭走。”
何沉俯下身:“此乃殿下口諭,屬下不過奉旨辦差。若方姑娘有所請求,不若與殿下明言。”
他低垂著頭,讓了一步,有名小侍衛牽來一匹馬,“方姑娘,你知道殿下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