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紅囍字◎

蕭翊再次進宮見皇帝, 已是十日之後。

他這段時日就沒離過王府,雖手裏的公務仍沒怠慢處理,可這些天的早朝再未露麵,朝中眾人不敢妄議, 隻是離宮之後眾說紛紜, 都不知道寧王好好的怎麽又得罪了皇帝。

蕭翊知曉皇帝變相禁了他的足, 那日他穿戴好,剛準備出府上朝, 宮裏來人通傳,說皇帝體恤殿下前段時日奔勞, 再不久行將大婚, 特讓殿下在王府休養。

蕭翊聽後一言不發, 心知皇帝再三提點,非要他好好思過將此事徹底辦妥。

裴昭在他禁足的第二日就離了京都,西去雲尉營。

這也是暗衛回傳來的消息,自那日起,他心底的石頭忽然就徹底跌落那般,也不知為何, 總算是沒了介懷。

緊跟著, 何沉這段時日跟李明錚來往頻密, 兵部領了蕭翊的命,李明錚替他離京去辦一件大事, 這是蕭翊籌謀了許久的秘密。

當然,這些事情,皇帝是一概不知的。

蕭翊心想, 有些時候, 甚至同胞兄弟也並非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秘密有時候是個趁手的暗器,不僅能教對手猝不及防受重傷,更能令同黨忌憚三分。

他的心思越發深沉,白日裏思慮的事情多了,夜裏就苦了方柔。

雖蕭翊不再像以前那般在**花樣百出,可入睡時總要牢牢守著她,雙臂攏著同眠,不叫她有一點喘息的空間。

秦五通近乎每日都會過來診脈,有時候是早上,有時候安排在下午,方柔提心吊膽,時刻都得謹慎些,幸好那紅丸的藥效持久,並沒叫人看出破綻。

隻是一段時日過去,王府之外似乎發生了許多事,方柔是不知情的,可這一切都在蕭翊的掌控之下。

皇帝今日在禦書房見他,人到門外,天子正坐在案前批奏折。

聽見他來了,抬眸一笑,姿態又變成了往日那寬厚慈愛的知心兄長。

內官已給蕭翊看了茶,退到一旁,他剛要行禮,卻聽皇帝說:“阿翊仍在較勁不成?”

他們兄弟二人私下共處,從來也沒有以君臣的身份相處過,皇帝一直沒叫他見外,可此刻,蕭翊卻故意要擺出些態度,刺探這位深藏不露的帝王。

蕭翊輕笑:“臣弟不敢。”

嘴上是這樣說著,人已自顧自坐下,斜倚在旁,端起杯子飲了一口。

皇帝這時從書案後站起,手裏拿了本折子,緩步朝他走了過來。蕭翊掀了掀眼簾,目光落在那折子上,手指沒動。

皇帝知曉這位弟弟的脾性,他忍著不惱,將折子主動遞了過去,蕭翊的傲氣也及時收斂,既然皇帝給了顏麵,他自接著便好。

他雙手接過,順勢就打開了。

讀了一遍,皺起眉,又細細讀了一遍。奏折所言倒不是什麽新鮮事,無非就是談起蘇太傅一黨作威作福,具體說是某位黨羽在東市以權欺壓百姓,以極低的租價要走了一街的鋪子,再以市價轉租經營,地契和帳麵入在某個外來營商的南鎮人名下,實則作一、二、七三份,大頭盡數送進蘇府。

第二遍讀下來,蕭翊留意到了那人的名字,郎子豐。

沒聽過,是個新鮮人,看樣子也是個蠢人。蘇太傅一黨作亂多年,上奏參本不計其數,後來盡數不了了之,有些激進派還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朝中漸漸地也就沒人再敢多言。

這人要麽是入仕不久,要麽就是平淡日子過膩了,想給自己找些麻煩。

合上折子,問:“郎子豐,何許人也?”

皇帝一笑,坐在了他手邊的圈椅裏,“禦史台新上來的監察史,年輕有為。”

這句話頗有深意,惹得蕭翊挑了挑眉,放下了奏折,隻待皇帝繼續說下去。

“這奏章是蘇太傅遞來的,沒發落,反要我給蘇府賜罪,說自己問心有愧。”

蕭翊失笑:“好一招以退為進,蘇賊這是要皇兄定風波啊。”

隻要皇帝出麵罰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郎子豐,那今後也不再有人敢效仿。而若皇帝不發落,那便是擺了態度要蘇太傅擔責,他倒先來請罪,叫人棉花受拳頭,軟而無力。

“阿翊,你怎麽看?”皇帝瞥了眼那奏章,並沒有拿走。

蕭翊:“八品官,膽量倒是不小。待我會一會這位郎禦史,若是個可用之人,可別埋沒。”

皇帝得了滿意的答複,這才笑著慢飲一口熱茶,轉即道:“王府一切可好?”

蕭翊臉上的笑斂了斂,心知這話題避不過。

可他不想再與皇帝起爭端,他們好不容易關係緩和,不再劍拔弩張,何況兄弟二人也非因爭奪同一個女子而反目成仇,何故鬧得這樣僵?

蕭翊低聲:“皇兄,此事沒有回轉餘地麽?”

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這樣的低姿態,就連皇帝也怔了怔,沒料想到自己這位自小要風得風的弟弟竟愛得這樣深。

蕭翊向來不會低眉詢問,姿態很高,不問,隻說自己想要。

皇帝旋即轉神,正色:“阿翊,我知曉你不願,可正妃之前,王府不得有庶子,這一點你心知肚明。”

蕭翊冷眸:“若沈氏願意呢?”

皇帝聲音一揚:“胡鬧!”

末了,又很快和緩下來:“沈將軍近來告病在家,說他年事已高,不堪大任。你瞧不出他藏著什麽心思麽?”

蕭翊心底一沉,這事他早已經由暗衛的文書知曉,本沒放心上。

良久才應了一聲。

皇帝打量他一眼,清了清嗓子:“你在花程節的作為,多少人瞧在眼裏。沈將軍統共就這麽一個女兒,你當眾拂了她的麵子,叫人姑娘家受了委屈,事後還讓手下的人去將軍府耀武揚威。沈家麵上哄著你,巴結你,難不成事後不會到我麵前灌苦藥麽!”

蕭翊又默了默:“臣弟知曉。”

皇帝見他今日態度格外好,不由一時意外,但是真正的目的還未說到,由此不待多想,又道:“隻是我事後思量,若那方氏懷的是世子......”

蕭翊本還情緒不高,甫一聽皇帝轉了口風,稍稍一怔,轉眸望向他。

皇帝麵上沒什麽表情,淡淡地掃了眼他麵上的驚愕,又舉杯飲了一口:“我子孫福薄,可你不同。阿翊,若世子順利降生,且不論認誰作母妃,他就是蕭家正統的血脈。”

蕭翊旋即明白過來皇帝的意圖。

他在朝堂斡旋慣了,並不似方柔那般需要事事問清楚,說明白。

他默了默:“母後的意思?”

皇帝眸色深深地望過來:“母後允了。”

蕭翊聞言皺了皺眉,他這話便意味著,這個點子並非出自太後之口,一時沒有頭緒,但這並不重要。事情由誰擺平是次要,他隻想要達成所願,隻要方柔和肚子裏的孩子安然無虞,誰作了個腦袋聰明的說客都無妨。

皇帝見著蕭翊麵上難以自抑的喜色,心中更是感歎。他何曾見過這位弟弟瞻前顧後,為一名出身低微的普通女子折腰。

那女子他未見過,上回聽太後提起,蘇承茹也曾說過一句,兩人的評語倒是大相徑庭。

太後說她容貌太過出挑,又並非是個好管束的,主意定得很,進了王府隻怕沒有安寧日子。而皇後卻隻說,方氏容色傾城,性子天真爛漫討人喜歡,寧王好眼光。

但有一點,兩人都提到了方柔的絕色,皇帝一時竟也起了好奇之心。蘇承茹向來心高氣傲,自詡品貌一等,從來看不上旁的世家女,眼下竟會對一民間女子讚譽有加。

隻是好奇也就這麽多,他會回轉心意,並非因為太後或皇後的點評,而是因他那日留宿在侍奉他多年的珍嬪宮中,於此事,皇帝並未隱瞞,因深知珍嬪是個精明人。

那可心人瞧出帝王憂愁,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既不再與寧王強上,又可平息了風波不教外人知曉。

珍嬪說到了一句話,一句鑽進皇帝心底橫衝直撞的實話。那孩子畢竟是皇族血脈,萬一方氏福氣高,懷的是小世子......

皇帝聽得心裏泛起了漣漪。

珍嬪畢竟生養過,看事物的立場與他們不同。她膝下有位小公主,雖再未有孕,但這麽些年不爭不鬥,安分守己,皇帝也喜歡她的性子,連帶對公主也寵愛有加。

她又說:“趁現下月份不顯,送出城去好好養著,沈家倒會覺著寧王看重沈氏,為了大婚正統將那女子送出王府避鋒芒。待孩子出世,願不願意接受,也已是十月之後的事實,寧王正值盛年,若此期間沈氏也有了身孕,自然也不會再計較。”

皇帝聽進心裏去了,當即賞了珍嬪,大手一揮,又賜了小公主封號,登時心花怒放。

在此期間,蘇承茹一直稱病在宮中靜養,在得知皇帝大賞珍嬪後也沒有妒而發難。

皇帝怎會知曉,這位珍嬪的老父親實則受過她蘇家的恩惠,珍嬪是她埋在後宮的一枚暗棋,雖不受寵,但勝在聽話好擺布,需要的時候捏起來用,也算趁手。

正如這件事。

自然,這些暗湧是無人細察的,蕭翊得了滿意的答複,皇帝安撫了窩在脖子邊的狼崽子,太後與幼子重歸於好。

蘇承茹和方柔的密謀達成。

京都今日天高雲闊,一派祥和,方柔坐在院子裏曬太陽,迎麵朝上,微微閉起眼,臉上的笑總算有了一絲輕鬆之意。

此際是個辦大事的好日子,在逐漸被正紅囍字裝點起來的偌大王府,一場大事正悄然醞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