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過得很好麽?◎
裴昭即刻反應過來,忙轉身朝皇後行禮:“弈宣見過皇後娘娘。”
說著,他又悄悄拉了拉方柔的袖子,她回神,意識到皇後並不是在叫蕭翊,而是喊了裴昭的表字,似乎非要衝撞寧王似得,如此甚是怪異。
她不及多想,忙朝皇後一福:“民女方柔,拜見皇後娘娘。”
規矩她都在王府學過,如今駕輕就熟,並不會被人挑出些不妥。
皇後:“都起來吧,賜座。”
兩名宮女搬來椅子,方柔有些意外。因為孫嬤嬤曾教導過她,哪怕是貴人賜座,也隻輪得到主子坐下,像她這樣的身份隻能站在側位,是沒有資格一同入座的。
可眼下的規矩與她所認知截然不同,她一時慢了拍子,又是被裴昭拉了拉袖子,這才匆匆坐好,臉色有些古怪。
皇後瞧了她一眼:“怎麽?”
方柔忙又垂眸站起身,恭恭敬敬:“民女失儀,娘娘別怪罪。”
裴昭微微皺眉,驚訝於她如驚弓之鳥,事事仿佛畏手畏腳,又意外於她對這些繁文縟節似乎十分熟悉。
就連皇後也被晃了神,抬手揮她入座:“眼下是遊園閑談,並非在皇宮大內,你無須這樣拘謹,正統的禮儀就免了吧,別再一口一個罪字、怪字,本宮聽了眼皮子緊。”
頓了頓,忽而意有所指:“寧王府的規製竟如此嚴苛麽?”
方柔不敢吱聲,隻默默搖了搖頭。
皇後也沒追問,轉向裴昭:“阿弈今日可真風光,阿姊都快不認得你了。”
他們雖年紀有差,但裴昭少時曾拜在蘇太傅門下,時常出入府中聽書學文,二人自幼相識,私底下以姐弟相稱,哪怕多年未見,蘇承茹也想憑著這一層舊恩與他盡快攀交。
裴昭自謙:“娘娘抬舉了,我在丘城帶兵多年,許久未再打過馬球,本還覺得手生,隻是今日運氣好罷了。”
方柔又是一怔,依稀想起來沈清清曾與她說過這位裴大將軍,隻是那時她情緒低落,並沒有仔細聽進心裏,隻記得他帶兵戍邊,並不常在京都。
如今聽裴昭說來,便記起沈清清是提到過丘城,提到過雲尉營的。
這一樁樁一件件冒上心頭,方柔心歎如此巧合。她當時在宿丘山替蕭翊送出口信,因那日裴昭並不在大營,由此未與他打過照麵。
兜兜轉轉,兩人竟在京都相見。
她當下會這樣留意到裴昭的話,因她忽然起了個念頭。
不知是否妥當,可她總得要試試。
皇後跟裴昭寒暄了幾句,隨後叫內官傳來了賞賜。是一座精致的白璧雕刻擺件,誠如大家的默契共識,這獎賞很上台麵,卻並非有多少實際的價值。
二人便拜別皇後,一前一後走下高台。
方柔跟在裴昭身後,猶豫了片刻,忽然拉住他的袖子。
裴昭回眸,迎上方柔遲疑的目光:“方姑娘,怎麽?”
她咬唇:“裴將軍,你還到丘城去麽?”
裴昭一笑:“我此番回京隻為按期述職,交辦好差事便要即刻回營。”
方柔麵上一喜,低了低聲音:“你可,你可聽過宿丘山方禪大宗?”
他頓了頓,隨即點點頭,靜待她的下文。
方柔急聲:“方柔懇求裴將軍一事,待你回到丘城,可否替我打聽師父的下落?”
眼見著即將離開高樓,她再也顧不得解釋更多:“你若打聽到了,便去宿丘山腳的小茶館告訴我的師兄,叫他和阿嫂千萬......總之,我在京城過得很好,他們不用掛念,也千萬別來。”
裴昭聽完,古怪地望了她一眼,卻問:“你過得很好麽?”
方柔話頭一滯,默默點頭,步子終於踏出去,見不得天光的心裏話終得收起來了。
她率先走下梯子,蕭翊的目光隨行而來,方柔避開了,低著頭隻顧著往前走。
裴昭快了兩步,走到她的身側壓低了聲音:“我替你打聽。”
方柔心中暗喜,抬眸看向他,感激地回之一笑,如花如月,絕色不可方物。
她竟忘了,身後有豺狼虎豹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這樣令人窒息的占有總在與她的天性抗衡,一時的自由叫她失去分寸,丟了戒心。
蕭翊是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
打過馬球,皇後依例會擺駕回宮,將時間留給年輕人,互有好感的公子姑娘各自相約遊園,增進私交感情。
而這一年,她卻特地留在了別院,說是這朝暉園的百花開得格外好,今日特別有興致,還點了蘇玉茹和裴昭一並陪同。
外人看破不說破,皆知曉蘇家的籌謀,笑笑散了場,各自都有安排。
蘇玉茹是由府上的嬤嬤領去別院的,進了屋,皇後已坐在了上首,正低頭品茶。
見她來了,神色冷淡地賜了座,蘇玉茹也隻福身行了禮,之後再也無話。
蘇太傅膝下僅有兩位千金,長女入宮成了皇後,老幺待字閨中,但今後的姻緣婚配也必不會隨意打發。
這兩位姑娘並非同母所出,蘇承茹的母親在產下幼子那年血崩去世,她的嫡親弟弟也命薄,在六歲那年染了風寒病故,蘇太傅一夜白了頭,轉年娶了續弦,便是蘇玉茹的生母。
可這位蘇夫人也是體質弱的,生下蘇玉茹後染上病根,找了許多名醫聖手皆無能為力,由此隻得作罷。
蘇太傅自視甚高,不屑於納妾添房,十分講究他大儒的名聲,在京都也算獨樹一幟。
他著力栽培自己的得意門生,後來羽翼豐滿,勢力深遠,也算是彌補了子嗣薄弱的遺憾。
而他這兩位女兒慣來是互不對付的,甚至在人前都懶於偽裝。
下人們早已見怪不怪,由此隻管做好分內之事,默默不出聲。
直到蘇玉茹等得有些不耐,她微微發出些聲響,顯示她的煩躁。蘇承茹這才抬眸瞥了眼她這位小妹,剛要發話,門外忽然來了位小宮女。
“回稟皇後娘娘,裴將軍他說、說朝中還有事務,抽不開身,在此謝過娘娘盛情,隻得改日再登門向太傅大人賠罪。”
蘇承茹一擰眉,還沒追問,蘇玉茹卻忽然噗嗤一笑,顯然沒料到裴昭會拂了皇後的麵子。
這一笑可謂引火燒身,蘇承茹一拍椅把,怒道:“你還笑得出來!若不是你肆意妄為,何須本宮出麵請人?”
蘇玉茹滿不在乎地飲了一口茶:“娘娘冤枉,我本意想攀上高枝,咱們一脈同出,蘇府若能再出位王妃,豈不更是一段佳話?”
她笑了笑:“妹妹也想沾些皇家血脈,畢竟大樹底下好乘涼。”
蘇承茹氣血衝頂,揚手揮散下人,隻留了嬤嬤在場。
門關上後,她已站起身:“蘇玉茹,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主意。你今日犯了蕭翊的忌諱,他隻會更加憎惡父親,憎惡蘇氏一門,絕不可能幫你達成所願。”
蘇玉茹臉色一冷,忽而轉念,又複了笑:“我看今日犯寧王忌諱的不止我一人,孰輕孰重,隻怕他憎惡誰還沒個定論。”
蘇承茹一怔,旋即想到了什麽似得,忽而不可置信地望了她一眼,心中卻道:蕭翊果真跋扈自恣,竟如此不將沈家那位放在眼裏。
她一哼:“姑娘家在心上人那兒用些小手段,隻是增趣,而非忌諱。”
蘇玉茹:“隻是小手段麽?我卻見寧王殿下滿心滿眼隻有那位方姑娘。”
她一笑,盯著蘇承茹:“姐姐應當很了解這滋味,兩位美人在側,總還是有個恩短情長的,怎還需我提醒?”
蘇承茹手間一抖,那茶杯差些摔落在地,蘇玉茹這句話勾起了她心底那極不舒服的回憶,哪怕這麽多年過去,她每每想起仍記得那份恨、那份不甘。
蘇玉茹已站起身:“今日之事已成定局,你們也知曉我的意願了。而且,我要的東西一直不變。”
蘇承茹回過神來,聲音一揚:“你的意願?你怎可能與父親相提並論!”
蘇玉茹笑了:“父親?他拿你當貨品,你卻張口閉口喊他父親。”
她側眸,拂了高高在上的蘇承茹一眼:“你甘願作交易是你的事,我不想嫁給裴昭,他也未必會如你們的心願。皇後娘娘還看不出來麽?裴弈宣不是蕭括,他不會搖著尾巴非要攀上蘇家的高門,才能安心坐穩龍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