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十二月二日, 離皇上的生辰還有七天,皇太後讓她們後宮所有小主與二公主長樂前往英華殿為皇上祈福,請了天泉寺的諸多高僧與高僧下的佛家弟子為皇上誦經祈福,由高僧傳授佛法。
大清重佛教, 英華殿是皇宮中最大的佛堂, 殿內最前麵的三尊鍍金釋迦牟尼佛佛身巨大而璀璨,閃著金光, 最中間的獸紋紫銅爐鼎正插著竹立香也是比一般尺寸要高要粗。
天泉寺廟的悟光住持雙手合十, 對著最前麵的皇太後低頭行禮:“太後娘娘,近來可好?”
“本宮一切都好, 多虧佛祖保佑,悟光大師,我們開始為皇上祈福吧。”
“好,各位娘娘請隨我來。”
她們一個人一個軟墊,跪在軟墊上,前麵有六個披著袈裟的大師正在敲木魚誦經, 大師後麵站著八個佛家子弟跟著念經,聲音低沉又重疊在一塊, 佛堂空曠, 聽起來仿佛有回音, 多了幾分莊嚴肅穆。
主持說一句,她們跟著念一句。
佛經拗口, 徐香寧跟著念都有點磕巴, 可一聽春喜她們,念得流暢, 不知先前是不是念過經書還是口訣,為皇上祈福, 自是有讚頌皇上賢明仁慈的話,她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聽得並不認真,隻盼著早點結束,她這膝蓋是真不經跪,腦袋想的是皇上生辰,她禮物還沒備好,不知要送什麽給皇上,皇上什麽都不缺,她宮裏那些女孩子的東西,皇上怕是也瞧不上,她尋思要不給皇上繡個荷包吧,七天還來得及。
她起繡兩針,嬤嬤跟迎蓉她們跟著繡完。
圖案繡什麽呢?
徐香寧在半個時辰還在想皇上的生辰禮,半個時辰後隻感覺到自己的膝蓋疼,這古人是真能跪,一跪就跪這麽久,還遠遠沒有要結束的跡象,連跪在榮妃旁邊的二公主都是腰挺得筆直。
本以為她是一個受不住的人,可跪在她前麵的通貴人先受不住,整個人往後倒,倒在她身上,把她嚇一跳,“貴人姐姐,貴人姐姐……”
已經昏過去的通貴人雙眼緊閉,壓根沒聽到她的話,臉色蒼白,她注意到墊子上有一點血跡,還以為是通貴人月信來了,有人暈倒,皇太後讓人去請太醫,讓人把通貴人挪到偏殿休息,她與迎蓉跟通貴人的婢女拂雲把通貴人扶到偏殿歇息。
趁著太醫還沒來,徐香寧問拂雲是不是通貴人月信來了。
拂雲支支吾吾,眼神閃爍,什麽都不肯說。
“貴人姐姐有孕了?”
“求徐常在不要說出去,貴人其實……也是害怕前三個月胎象不穩才沒有跟大家說,不是有意瞞大家,還請徐常在替貴人隱瞞。”
“可她流血了,要怎麽隱瞞?你家小主剛才跪了那麽久,萬一已經傷到肚中的胎兒,不是要喝安胎藥,胎兒跟你家小主身子最重要,到時候你們說你們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不就好了,沒人會追究你們的責任。”
“徐常在,我家小主讓奴婢一定不要說出去,還請小主替我家小主遮掩一二,等小主醒了,我們回到長春宮再說。”
拂雲堅持,可太醫快要過來了,厲害的太醫把脈,若是有孕,怕是能把出來胎象,通貴人又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她已經有孕,外麵跪著一大批人,人又一時半會叫不醒,要怎麽隱瞞,怎麽遮掩?
“迎蓉,你可有什麽辦法?”
迎蓉搖搖頭表示沒想到辦法。
徐香寧環顧四周,這偏殿的床雖簡陋樸素許多,但有床帳,她靈光一閃,跟迎蓉與拂雲低語幾句後,迎蓉爬上床,拂雲把床帳落下,太醫過來時,偏殿內隻有她跟拂雲站著。
後宮男女有別,太醫均為男子,不比醫女,有時候隔著一簾子問診是常有的事,來的是年輕的林太醫,徐香寧一次過敏一次拉肚子均是林太醫給她看診,林太醫雖年輕,但醫術精湛。
“林太醫,貴人失儀,不方便見人,林太醫就這樣替貴人把脈吧,貴人為皇上祈福,已經跪了快一個時辰。”
從帳簾中一隻手垂出來,林太醫細細把脈後,說貴人脈象虛浮,寒氣入體,內虛外勞,沒有生命危險,隻需服用強身驅寒之藥即可。
“那林太醫,你回去開好藥方後,我們為皇上祈完福後再前去太醫院拿藥,那我們不送林太醫,林太醫慢走。”
林太醫還想交代幾句時也隻好住嘴,想著許是小主們不大方便,他也就不久留,提著醫箱離開,回去太醫院再寫藥方。
林太醫一走,徐香寧讓迎蓉趕緊下來。
好在皇太後等人為皇上祈福祈得非常認真專注,誠心誠意,等祈完福後一群人再過來詢問通貴人的身體狀況,通貴人已經轉醒,說她隻是昨夜沒睡好,太過疲乏才會累倒,並無大礙。
一行人從英華殿各自走回各自住的地方。
徐香寧不知道的是皇太後對她的印象又差了幾分。
“朱嬤嬤,徐常在是不是憊懶了,她跟著通貴人進去偏殿後就再也沒有出來,既然通貴人無礙,她為何不出來繼續為皇上祈福?”
坐在軟轎上的皇太後在回去慈寧宮的路上,忍不住跟朱嬤嬤抱怨,她可是一直盯著徐常在的一舉一動,通貴人暈倒後,她扶著通貴人到偏殿歇息,一直沒出來,直到念經祈福結束才出來,哪有半點真心為皇上祈福的樣子。
“娘娘,許是徐常在要照顧通貴人。”
“通貴人有她的婢女照顧,何須她來照顧?本宮看她就是偷懶耍滑,一點穩重的樣子都沒有,皇上究竟看上她什麽?”
“皇上看上徐常在,那是徐常在的福氣,娘娘,別想了。”
徐常在得寵,太後娘娘若是對付徐常在,反而惹得母子兩生嫌隙,後宮女子得寵,自會有人收拾得寵的人,輪不到她們操心,她們隻需在慈寧宮過好她們的日子,好好撫養五阿哥長大成人,隻是怕娘娘不這樣想,朱嬤嬤在心裏歎口氣。
……
通貴人回到長春宮,沒有再叫太醫過來替她把脈,有心把懷孕的事瞞下去,胎兒前三個月的確不大穩定,可通貴人都流血了,也不叫太醫過來,讓她難免有些擔心。
徐香寧抽空去通貴人屋裏一趟,見通貴人在喝藥,“可是林太醫開的強身驅寒藥?”
“不是,是安胎藥。”
拂雲已經去把木門關緊。
“安胎藥?哪裏來的安胎藥?貴人姐姐找太醫看過了?”
見通貴人蓋在身上的小紅被子滑落,徐香寧順手幫她拉上去,蓋好,免得凍著。
“我五年前就懷過孕,五個月小產了,吃過安胎藥,那藥方子我一直留著,我讓小路子分幾次去太醫院幫我拿齊的,香寧,我不是有意瞞著你們,我隻是怕我的孩兒又保不住,宮裏的孩子保不住的居多,我隻能小心謹慎。”
“有人謀害皇嗣嗎?”
“不知道,我隻知道後宮裏那些懷孕的女人總是會莫名其妙小產,你看陳貴人,好端端的就流產了,是不是有人在背後謀害皇嗣,我勢單力薄,查不出什麽,隻能能瞞多久就瞞多久,至少等我的孩子再長大一些,香寧,你會幫我,對不對?”
“那是自然,貴人姐姐有什麽需要我的盡管跟我說,隻是三個月後,貴人姐姐顯懷了,到那時該怎麽辦?”
通貴人摸著自己還算平坦的肚子,數數日子,現在已經快兩個月,估計很快就顯懷了,到那時,她肚中的胎兒會穩健許多,再說也不遲,後宮女子不得不防,若能生下一個小阿哥,她的後半生就有倚仗了,她入宮十二年,這是她第二次懷孕,皇上召她侍寢的次數不是很多,她能再次懷孕已是大幸。
她看向侍寢很多次的香寧,香寧侍寢那麽多次,肚中一直沒有動靜,怕是生養不了的身子,她眼神流露出一絲憐憫,在香寧看過來時,她又收回視線,垂眸看自己的肚子。
“貴人姐姐,藥要涼了,姐姐快喝。”
通貴人把剩下那半碗安胎藥喝了,再苦也是甜的。
徐香寧在通貴人那坐了一會便離開,回到她的墨韻堂,她叫來秋鈴陪她一起踢毽子,再冷的天都要運動,減肥計劃持續進行中,不能中斷,這幾天吃得少,總感覺肚子上麵的肉少了一些。
“小主,這院子濕濕的,可別摔著。”張嬤嬤在廊下擔憂地說了一句。
“不會,我很厲害的。”
“香寧,又踢毽子,還不叫我,你是住得離我們遠了,玩也不叫人。”常常在從外麵進來,嘟著嘴表示不滿,“周立安,我要看你踢,我看你跟香寧誰比較厲害。”
周公公被常常在強行拉入踢毽子的行列,她自己不踢,坐在廊下的條凳下興致勃勃地看著,時不時罵周公公不靈活,罵周公公笨,這都接不住。
整個院子都是常常在的聲音。
又是一天過去。
……
十二月九日,康熙生辰日白天,他接收王公百官的朝賀還有他們奉上來的禮物,到了傍晚,筳宴開始後,他收到後宮小主嬪妃,皇額娘她們還有阿哥與公主們的禮物,他沒有一一打開,隻是讓人收起來,記錄在冊,免得混淆。
一小碗長壽麵是皇額娘親手做的,他吃完了,筳宴舉行時,恭親王與裕親王他們上前給他敬酒,硬逼著他喝光,不能餘下,他今兒高興,也縱容他們胡鬧,每一杯都喝光了。
不少朝臣也膽子大過來,過來給他敬酒。
康熙來者不拒,隻是有些隻是抿了一口,有些是一口幹,朝臣輪著敬酒完後,坐得離他比較近的幾個嬪妃也鼓起勇氣上前敬酒,離得遠的貴人常在答應庶妃就沒有上前,老老實實坐在座位上。
還沒喝醉,尚有意識的康熙一眼就看到穿著淡粉色旗裝,旗裝上麵套著粉色短襖的徐氏,她今日打扮得喜慶,一身粉,連耳墜子也是粉色的,兩頰更是被粉撲得紅紅的,許是今晚菜式不合她胃口,她吃得不多。
目光與他對上時,徐氏也舉起酒杯,隔空與他對碰一下。
康熙笑了笑,收回視線,喝光杯中的酒。
這一小插曲沒被其他人瞧見,因為他被很多人圍在中間,身邊熱熱鬧鬧,耳邊響著吉祥話,沒人理會一個常在的舉動,大概隻有他看到她隔空朝他敬酒了,不知徐氏哪裏學來的花招,敬酒的動作熟練得很。
的確是沒有旁人看到,因為隻有一個小動作,時間很短,又離得不近,皇上身邊又都圍繞著人,見皇上今日心情好,人人都想跟皇上說上幾句話。
總之康熙在他生辰日當晚喝多了,喝多後的康熙其實很安靜,尤其是回到乾清宮,耳邊沒有那些人說吉祥話,周圍一下子安靜了,偌大的宮殿隻剩下他一個人,讓他想起幼年時總是這樣一個人在宮殿內。
梁九功端來醒酒湯時,他不想喝。
“皇上,奴才怕你明日醒來難受,皇上,你還是喝一點吧。”
“朕不喝。”
梁九功是不敢再勸,見皇上一個人坐在**,在筳宴時,皇上明明還很開心喜悅,怎麽一回來又不高興了。
“皇上,梁公公,那個……徐常在她在外麵,她說她想見皇上。”
梁九功詫異,這徐常在過來幹什麽,皇上沒有召她過來啊,皇上都喝醉了,今晚根本沒召人侍寢啊,徐常在突然跑來乾清宮是為了什麽,他剛想讓洪寶全打發走徐常在。
“讓她進來。”
梁九功示意洪寶全趕緊把人進來。
康熙見到徐氏走進來,還是穿著那身粉嫩衣裳的徐氏。
“皇上,你找我嗎?”
“誰找你?”康熙也被問懵了。
“你找我啊,我聽到你說要找我,你說快過來啊,你不是找我嘛,我聽到了,你找我,你是不是找我?”
“朕……說了嗎?”
“你說了,你說了,你就是說了,我聽到了,你怎麽耍賴不認,皇上,你一個人坐在這,還說沒找我,你分明是找我了。”
康熙剛想說什麽,徐氏就撲上來抱住他,整個人趴在他懷裏,雙腿還夾著他的腰,她這身子,他一時沒承住,往後倒在**,結結實實,溫溫軟軟的一個人抱著他,原本心中的孤獨寂寥一掃而空,隻有麵前這個人。
“我聽到你找我了。”
康熙隻覺得心間一熱,定是徐氏看出他今晚不是那麽高興,所以才偷偷跑過來找他,連個人都沒有帶,他抱著麵前這個人,想把她肉乎乎的臉轉過來親她。
“我不要。”
“什麽不要?”
“不要就是不要。”
康熙終於把她的臉轉過來,她的臉果然抹了脂粉,粉紅色的脂粉,手一抹能擦到一點紅,在顴骨的位置,她的唇也紅紅潤潤的,他忍不住親上去,她唇腔中有一股甜味,他勾著她,吸著她的小舌,隻是以往會迎合上來的人沒什麽動靜,他再仔細一看,徐氏雙眼有些迷離,昏昏欲睡,眼皮快耷拉下來。
“徐氏……”
康熙想起冊封時他看到過徐氏的名字,徐香寧,漢人的名字。
“徐香寧……”
“我……我看到你找我了,我看到了……”
徐氏還在重複這句話,喃喃自語,康熙才意識到徐氏喝醉了,比他還醉,他把她放到**,徐氏直接閉上眼睛。
“來人。”
原本已經退出去的若竹等人聽到皇上喚她們,她們趕緊又進去。
“備水,替徐常在更衣,把她的臉擦一擦。”
若竹讓若梅去打水,她過去幫徐常在更衣,把旗頭與珠釵都拆下來,徐常在穿得多,穿了好幾層,她一件件幫徐常在脫掉,雲絲繡鞋也脫掉,徐常在臉上有妝,得用水擦一擦。
若梅很快端著銅盆進來,裏麵是溫熱的水,她放在盆架上,擰幹臉巾,剛想替徐常在擦拭時,皇上說他來吧。
康熙拿過臉巾,替徐氏擦臉,一擦一層粉,今日徐氏是好生打扮了,粉擦這麽多,平日裏她可是素顏朝天,鮮少盛裝打扮,不知夢見什麽,嘴巴還眨巴兩下。
“替朕更衣。”
康熙睡下,跟徐氏躺在一塊,他睡在外側,他把徐氏摟過來,抱著她入睡,不到一會兒就睡著了。
寢殿內恢複寂靜。
可長春宮這邊亂成一團了,因為伺候徐常在的人發現徐常在不見了,筳宴結束後,徐常在去出恭,出恭完後人就不見了。
張嬤嬤幾個人尋了一圈沒找到人,先回到長春宮,本以為人已經回到墨韻堂,結果墨韻堂也沒人,她們不得已去春答應那找人,也沒找人,長春宮上下都找不到人。
“她可是喝酒了?”春喜問道,臉上有緊張之色,大半夜人能跑到哪去,別跑去禦花園,禦花園可是有一個大池塘,人掉進去就不好了。
張嬤嬤回道:“是,喝了一點,奴婢以為常在沒喝多,常在走路時是平穩的。”
“常常在她們那裏都找過了?”
“找過了,沒人。”
常常在聽到香寧失蹤,原本歇下的她也過來春喜的房間,“香寧去哪了?你們沒看住人?我看她今晚可是喝了不少酒,我們那一桌的果酒都被她喝了。”
“沿路找找,先別驚動其他人,把長春宮再找一遍,怕是喝醉倒在哪個角落。”
五六個人將長春宮翻個遍,也沒找人,又提著燈籠沿路去找,還驚動了早早宿下的端嬪娘娘。
“徐常在常去的地方就那幾個,既然都找過了,會不會在皇上那,在乾清宮?”
端嬪一句話讓在場的人都驚了。
“張嬤嬤,你去一趟乾清宮吧,問問看,除了長春宮,香寧的確常去乾清宮,可能是她過去乾清宮了,不用驚擾皇上,問一下乾清宮的人就好。”春喜吩咐道。
張嬤嬤拿著端嬪娘娘的宮牌親自去一趟乾清宮,夜深了,皇宮內是不允許人隨意走動的,乾清宮的大門口有兩個守夜的侍衛還有一個守夜的小太監。
小太監正是洪寶全,一聽是找徐常在,他也愣了一下。
“徐常在早跟皇上歇下了,嬤嬤這是?”
“沒事了,我先回去了,辛苦公公了。”
長春宮的眾人聽到徐香寧真的在乾清宮,這才鬆了一口氣,不然她們可能要去禦花園找人了。
夜深了,找了一晚上的眾人才真正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