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十四阿哥病重, 已是醜時末,各宮宮門已下鑰,已是宮禁,深夜不能隨意走動, 隻有德妃讓人拿著宮牌去請在宮外的汪太醫, 紫禁城神武門的值班侍衛讓人過來乾清宮請示,這才驚動了皇上, 皇上本已歇息, 聽聞十四阿哥病重,立即清醒, 穿衣趕往景仁宮。
梁九功也不知道十四阿哥病重,景仁宮這邊沒人過來通報,更別說十四阿哥還是落水致病,皇上過來時臉色鐵青生硬,事關皇家子嗣,這一屋子的人還想隱瞞不成, 德妃也是糊塗,這麽大的事竟然無人往乾清宮通傳一聲。
“德妃, 你來說!”
德妃跪在地上, 還算鎮靜回道:“皇上, 臣妾並非隱瞞,是事發突然, 昨日才發生的事, 十四阿哥是昨日落水,夜裏突發高燒, 今日白天已有好轉,臣妾想著十四阿哥已好轉, 可能過幾日就痊愈,皇上朝務繁忙,臣妾不想讓皇上掛心此事,於是沒讓人通報皇上。”
“既已好轉,為何還要半夜去請汪太醫?德妃,你還想隱瞞?十四阿哥為何會落水,連一個五歲小孩都看不好,你管教的這些奴才留著有什麽用,通通拉出去仗斃!”康熙喝道,氣得青筋暴起。
其他人嚇得身子顫抖,後背起了一層冷汗,又不敢求饒,腦袋快趴在地上,一句仗斃更是讓跪在地上的人懼得眼眶泛紅,好在德妃開口為他們求情。
“皇上,臣妾已經責罰過那些看管不力的奴才,昨日讓人仗責十大板,臣妾宮裏隻剩下這些怒才,是臣妾管教不力,皇上別處罰他們,要處罰還是處罰臣妾吧。”
“咳咳……”
**的十四阿哥突然開始咳嗽,打破此時過於冷硬,殺氣騰騰的氣氛,德妃回頭看過去,見胤禵開始嘔吐,本來就沒吃什麽東西,吐出來全是膽汁,德妃顧不得皇上還沒叫她起來,起身小跑到床邊,將胤禵扶起來。
“皇上,還是先讓太醫看一下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最要緊。”梁九功提醒道,
康熙過來時也讓人把夜裏值守的太醫全部叫過來,另外兩名太醫剛好趕到,隻是不在宮內值守的汪太醫還沒趕到。
“你們趕緊給小阿哥看看,小阿哥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朕唯你們是問!”康熙語氣冰冷。
加上林太醫,一共有三名太醫與兩名吏目給小阿哥上前圍著查看,隻是小阿哥吐了一點膽汁後人還是沒清醒,幾個人小聲討論,均不敢妄自診斷,也害怕擔責,熬好的藥小阿哥喝進一點,但不見有效,小阿哥此時人已經迷糊,身子冷熱交加。
“林太醫,你昨夜便過來給小阿哥診斷,你怎麽看?”柳太醫看向林太醫,其實他們都不是專長小方脈科,初次診斷不敢下定論。
林太醫曉得這兩個資曆比他年長的太醫不敢擔責,想把責任推到他身上,汪太醫白天與他交接時,有說過小阿哥高燒,定要先把燒退了,隻是退燒沒那麽容易,看小阿哥慘白的臉色,再不施救,人怕是要救不回來,他鬥膽上前,說他要給小阿哥施針,逼出小阿哥體內風邪之氣。
“備鹽水,白酒還有四味紫丸。”
德妃抱著十四阿哥,不肯鬆開給林太醫,說是要等汪太醫過來。
“德妃,把十四阿哥給林太醫!汪太醫還不知幾時過來,你先讓林太醫治治看。”
德妃眼淚奪眶而出,似有萬分委屈,怔怔地看著皇上,是她整日在照顧她的小皇子,把他一點一點帶大,皇上何時來看過胤禵,一年見不到幾次,她把她的皇兒當成寶一樣,不想讓他受到一點傷害,可皇上不僅指責她沒有照顧好胤禵,還眼神指責她耽誤醫程,這個林太醫這麽年輕,哪有汪太醫醫術高明,皇上這是要把她的孩兒往死路上逼。
他有那麽多孩子,還有那麽多年輕的嬪妃為他生孩子,可她的胤禵隻有一個,要是胤禵有什麽意外,她往哪裏要回她的孩子。
“娘娘,小阿哥耽擱不得啊。”梁九功跟著勸一句,德妃這樣子分明是在指責皇上,皇上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場麵再僵持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他上去將十四阿哥從德妃懷中半搶半拉出來,交到林太醫手上。
德妃原本還想搶回來,被她的婢女琴欣拉住,她神緒稍微回來一些,尤其是對上皇上不滿的眼神時,吞下所有委屈,站在一邊,讓出位置給太醫們。
過了一刻鍾,宜妃突然造訪,再之後是榮妃跟恵妃也在夜裏前來,一群人守在內殿外麵,留太醫們在裏麵醫治。
德妃沒有心思理會其他人,跪在小小的佛堂前祈禱。
“皇上,臣妾聽聞十四阿哥是被人有意推下池塘才落了病,可有此事?”榮妃先開口。
康熙坐在主位上不言,隻是摩挲著玉扳指。
倒是恵妃接話:“還有此事?十四阿哥不是夜裏著涼,發燒落病的嗎?有人故意將十四阿哥推下池塘,這是要謀害皇嗣,宜妃,你可知此事?”
宜妃一雙美眸一聽這話頓時瞪得老大,裏麵盡是詫異,她今夜是睡著睡著被叫醒,翠玉說十四阿哥病危,皇上夜裏前去景仁宮,她想著她暫時掌管後宮,五歲的十四阿哥住在景仁宮,屬於後宮事務,皇上都過去了,她自然也得過去,來得匆忙迫切,她隻知十四阿哥病危,其它一概不知,十四阿哥病危竟是有人要謀害皇嗣?
“臣妾不知,臣妾隻知十四阿哥病重,便著急過來查看十四阿哥的病情,怕德妃一人撐著難受,想過來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宜妃竟然不知?宜妃,後宮可是你在掌管,有人謀害皇嗣,你竟然不知?”榮妃似無心的一句話讓宜妃警鈴大作,她才剛剛掌管後宮,佟妃是不理事的,皇上雖讓她跟佟妃共同協理六宮事宜,可佟妃成日待在翊坤宮,閉門不出,撒手不管,不聞不問,基本上是她一人在掌管。
後宮平靜,她也隻有看看賬本,查看出入賬目,管理後宮開銷,沒成想竟然出了這麽一件大事,謀害皇嗣可是大罪,她一無所知,自然無從查起,皇上豈不是覺得她管理後宮不力,收回她的掌管權。
宜妃看向皇上,見皇上坐在梨花椅上沉默不語,神情嚴肅,自有一股威壓的氣勢,她又瞥了一眼跪在佛堂前的德妃,此時最重要的是十四阿哥,其它事情都可押後,於是她沒有多言為自己的失察辯解。
汪太醫趕到時,林太醫他們已經從內殿的寢室出來,說小阿哥情況有所好轉,明日清晨醒來給小阿哥喂藥,喂點粥,剩下的留待觀察。
德妃讓汪太醫進去查看一遍,汪太醫出來時也說小阿哥情況所有好轉,人已經昏睡過去,等明日醒來再複查一遍才知是否退燒。
康熙留汪太醫跟林太醫在景仁宮,隨時查看兼顧小阿哥的病情,命宜妃徹查小阿哥落水一事,找出幕後凶手,交代結束後,他便回宮了。
第二日清晨,十四阿哥果然醒了,已經退燒,直嚷嚷著肚子餓,德妃一聽有心思吃東西了才真正鬆一口氣,讓人喂了小阿哥兩碗粥。
又過了三日,十四阿哥已經差不多痊愈,食量恢複成以前的樣子,德妃臉上才多了笑容。
而宜妃得了皇上的令,徹查十四阿哥落水一事,將當天伺候十四阿哥的人全部盤查一遍,還多次前來景仁宮詢問蘇醒的十四阿哥那天是否有人將他踢下水,十四阿哥說的確有人將他踢下水,他沒看到,踢了他的屁股。
德妃一聽還真是有人故意將她的孩兒踢下水,更是氣急攻心,恨不得立刻找出那人仗斃,她平日與人交好,無冤無仇,誰會害她的孩兒?
因想著要找出幕後凶手,德妃放任宜妃徹查盤問她宮裏的那些奴才,包括伺候小阿哥的人,隻是三天過去,宜妃還沒找到人,此事沒有進展,隻要一想到有人要背後試圖殺害她的孩兒,德妃懸著的心一直沒放下,更不敢讓胤禵隨便亂跑,基本上不能出景仁宮,隻敢讓她信任之人,她的心腹夏如佳、琴語與琴欣三人交替,時時刻刻看守著胤禵,不能讓他單獨一人或是與旁人在一起。
她多次詢問宜妃此事的結果,是否找到幕後之人,宜妃都說還沒找到,她焦急無奈又束手無策,隻盼著早日有個結果。
……
夏季多雨,昨夜又下了一場大雨,屋內悶熱,徐香寧坐在屋外廊下美人靠的條凳上吹風,身子倚在木製靠欄上,深吸一口氣,聞大雨過後的味道。
“猜猜我是誰?”
眼睛忽然被人從身後蒙住,徐香寧勾勾嘴角,“常姐姐,除了你沒有別人這樣喜歡惡作劇了。”
“無聊,這麽快就猜出來了,外麵濕漉漉的,哪都去不了,我剛跟通貴人下完棋,春喜還在縫製新衣,連帶著陳貴人也在房內做針線活,周立安又不知去哪忙活了,都沒有人陪我玩。”
“那就陪我在這坐一會,看看天,看看院子裏的樹。”
大雨過後的天空沒放晴,烏雲密布,院子裏的幾棵果樹翠綠茂盛,葉子上還殘留著昨夜的雨珠,夏季本應結果,隻是今年夏季沒怎麽結果,尤其是蘋果樹,蘋果都沒結幾個,隻開花沒有果實,放在院子裏的花被大雨打落,枝幹歪斜,花瓣掉落在泥濘的地上,連通往東廂房與西廂房的青石甬道上都沾上泥土。
灑掃的太監雖清掃了一遍,但表麵上還是有泥土的痕跡。
“這有什麽好看的。”
常常在嘴上雖是這樣說,但還是坐下來,雙手交叉,下巴枕著手背趴在靠欄上,後又把雙腿抬上去放在條凳上。
兩人正悠閑地看著院子裏的風景時,小鄧子從二門進來。
“小主,宜妃娘娘宮裏來人了,請你跟常常在速速過去承乾宮一趟。”
“可有說何事?”
“沒說,隻是讓你跟常在過去。”
自從榮妃跟恵妃被皇上暫時剝奪掌管後宮的權利後,宜妃成了實際上掌管後宮的人,前段時間宜妃不準後宮之人過度使用紙張,她讓張嬤嬤前去內務府領取空白紙張想要練字時,被拒,說是因上個月領取過多造成鋪張浪費,財政緊張,後宮應節約省流。
徐香寧倒是覺得宜妃這是諷刺內涵榮妃恵妃在上個月讓人抄寫佛經,以致於上個月不少人前去內務府領取紙張,造成所謂的浪費,並非針對她。
宜妃有請,她們自然得過去一趟,本以為是喝喝茶,閑聊一會,聽聞宜妃掌管後宮,常常找人過去承乾宮品茶。
她與常常在一路還有說有笑,輕輕鬆鬆,但被領著進去承乾宮的內殿大堂後,發現裏麵已經坐了一屋子人,包括四妃,一看這架勢就不是請她們過來喝茶閑聊,更像是三堂會審,她們福福身行小禮後,隻聽見宜妃下令讓人把她跟常常在的宮裏人帶過來。
徐香寧跟常常在對視一眼,常常在先忍不住開口:“宜妃娘娘,為何要把我們宮裏人帶過來,可是出了什麽事?”
坐在最中間主位梨花椅上的宜妃一掌拍在桌子上,赤金的護甲跟朱紅漆木桌相碰發出響聲,手指指著她們嗬斥道:“徐答應,常常在,你們該當何罪,說,十四阿哥落水是不是你們在背後指使?”
徐香寧跟常常在又對視一眼,都覺得莫名其妙,她們怎麽跟十四阿哥落水一事扯上關係,十四阿哥落水不是是六天前的事了嗎?
宜妃五官本就長得大氣濃豔,她冷著臉,眼神淩厲,盛氣淩人地指責時多了幾分唬人威壓的氣勢。
“娘娘在說什麽?妹妹不懂,十四阿哥落水與我們何幹,十四阿哥不是意外落水嗎?”常常在沒有被宜妃的家世唬住,滿臉疑惑,“各位姐姐,說話要憑證據,不要誣賴我們。”
“你們謀害皇嗣是死罪一條,還會牽連家人,你們還不快誠實招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十四阿哥落水到底是不是你們在背後指使,老實交代,不然有你們受的!”
“宜妃娘娘,十四阿哥落水與我們無關,同是後宮姐妹,你為何要誣陷我們?”常常在臉色同樣鐵青,忍著怒火,直盯著宜妃。
被質疑的宜妃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大喝道:“放肆!本宮位份在你們之上,你們膽敢以這種口氣跟本宮說話,你們這是以下犯上,來人,把她們兩給摁下去,跪好!”
突然衝出幾個人,把她們摁住,徐香寧膝蓋遭到撞擊,被強行壓著跪下去,在常常在還想反抗時,她借著寬大的袖子握了握常常在的手,眼神示意她暫且不要反抗。
她們兩人跪在堅硬的金磚上,徐香寧望了望其他三位娘娘,榮妃與恵妃神情涼薄,仿佛事不關己地看戲,而一向和善的德妃此時看向她們的目光充滿不善,好似她們是推十四阿哥下池塘的幕後凶手。
“娘娘,你有何證據指證我們推十四阿哥下水,謀害皇嗣是死罪,可誣陷宮嬪亦是殺頭之罪,我們清清白白,宜妃娘娘,你不要強行把罪名扣到我們頭上,諸位娘娘可是在看著,秉持著公道,榮妃娘娘與恵妃娘娘原先掌管著六宮,可沒有像宜妃今日這樣沒有證據誣陷人。”
徐香寧可不想讓榮妃恵妃兩人坐著看戲,要把她們拉下水,不求為她們說話,但也不能任由宜妃誣陷她們。
果然她一說完,榮妃就開口了。
“宜妃,你可有證據證實是徐答應與常常在是幕後主使之人?是徐答應還是常常在,這裏麵可是有兩位小主,宜妃,你說的是哪一個還是說她們合謀?”
宜妃瞥了一眼榮妃,順帶一記白眼,幽幽道:“這不是要審問徐答應跟常常在兩人嘛,是不是誣陷,還得審了才知道,十四阿哥還有伺候十四阿哥的人說在十四阿哥都說落水的前兩天,他們曾在禦花園撞見過徐答應跟常常在,德妃,十四阿哥說這話時,你也當場,我可有說假?”
“沒有。”
“徐答應,常常在,你們是不是到禦花園勘察地形好找下手的地方?”宜妃轉向問她們。
徐香寧心想就憑這定她們的罪,未免太草率了。
常常在直接冷笑出聲:“宜妃娘娘,你可曾去過禦花園?你若是去過的話,照娘娘的話說,娘娘可是去禦花園勘察地形好找對十四阿哥下手的地方?宜妃娘娘去了十幾年,豈不是十幾年前就存了謀害皇嗣的心?”
“大膽!翠玉,常常在胡言亂語,給本宮掌嘴!”
翠玉想上前掌嘴時,常常在製住她的手,惡狠狠地瞪著翠玉,“你隻是奴才,我是主子,我看誰敢打我們,宜妃,無憑無據就誣陷我們謀害皇嗣,現下宜妃還想屈打成招不成?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天理了?”
說完,常常在狠狠甩開翠玉的手。
宜妃沒想到常常在還是個野蠻性子,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她一個得寵,掌管後宮的妃子還治不了一個常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