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初夏, 這幾日綿綿陰雨不斷,整個紫禁城籠罩在雨霧中,朦朧一片,跟大學士議完事的康熙前去永壽宮探望貴妃, 一行人跟在身後, 兩名太監撐著大油紙傘走在前頭。
階下石子鋪成的甬道潮濕無比,一步一個淺水坑。
永壽宮偏僻靜, 除了貴妃與一位庶妃, 其它小主並不在此處居住,宮門口都沒什麽人走動, 康熙剛走進去就聞到藥味,他製止梁九功想要高喊的舉動,讓其他人停住腳步。
廊下裏有人架著爐子正在熬藥。
“差不多就行了,貴妃娘娘這身子喝多少藥都不管用了,熬得再久還不是那樣。”其中一位穿著淺藍色旗裝的宮女說道,揮扇子都敷衍, 揮兩下便停了,百無聊賴地坐在小凳子上。
“可這藥, 太醫說要熬夠兩個時辰。”身旁另一位穿著淺綠色的宮女接過扇子, 繼續扇風, “這藥怕熬不夠兩個時辰就沒藥效,還是繼續熬吧, 別把火滅了。”
“碧真, 別那麽傻,熬夠兩個時辰又如何, 娘娘喝了藥也不見好,你我三年前被分配到娘娘這邊, 我覺得娘娘撐不過這個年,我們還是要趕緊想好出路,謀個好前程,免得娘娘走後,我們無著落,我原本想著分到貴妃娘娘這邊是個好前程,結果你看……病秧子一個,這宮都沒幾個人踏入,門可羅雀。”
“別說了,娘娘已經很可憐了,我們好好照顧娘娘才是。”
梁九功瞥了瞥神情嚴肅冷厲,轉動玉扳指的皇上,心想這兩個人要禍到臨頭了,竟然在背後妄議主子,經皇上提醒,他咳嗽兩聲,這一咳嗽嚇壞兩個小宮女。
兩個小宮女一回頭見到皇上,嚇得直接跪在地上,整個人癱軟。
“參見……參見皇上……”
“你們平日裏就是這樣照顧貴妃的?”
“奴婢……奴婢……”兩人嚇得結巴,說不出來話,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
“什麽?”
正在房間裏看書的徐香寧聽到桂蘭的話,震驚到忽覺喉嚨一澀,仿佛被什麽哽住一般,坐在她房裏炕上的其他人同樣詫異,通貴人放下手中的竹繡硼,將刺繡的長針插在一頭,看向從外麵跑進來,氣喘籲籲的桂蘭。
“桂蘭,你快說說怎麽一回事。”常常在催促道。
春喜倒是先給桂蘭倒一杯茶水。
因外麵下雨,她們不能外出,長春宮除了端嬪,其它小主都聚在徐香寧房間,齊坐在炕上各做各的事情,針線活居多。
桂蘭喝口水緩過氣後才說道:“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剛才去內務府拿月例時聽內務府那幫人說的,說是皇上去永壽宮正好撞見底下的人沒有盡心伺候貴妃娘娘,皇上震怒,讓人細細盤查,將永壽宮所有沒有盡心伺候的奴才通通拉去仗斃,死了六個奴才,死狀慘烈,鮮血淋淋,還有幾個被拉去慎刑司做苦役,貴妃娘娘身邊少了那麽多人,內務府正重新挑人送到永壽宮,是昨日發生的事,聽說皇上還因此事責罰榮妃娘娘跟恵妃娘娘了。”
春喜一聽責罰恵妃,臉上一喜,問:“怎麽責罰榮妃跟恵妃?”
“奴婢還沒打聽到,奴婢過一會兒再去打聽打聽。”
“香寧,你怎麽了?”常常在注意到她的異樣,碰了碰她胳膊,“你怎麽突然愣神了?”
“沒事,我隻是……隻是有點害怕。”
徐香寧是第一次直麵封建社會的殘酷,這麽多條人命說沒就沒,前不久與她溫存繾綣的人今兒忽然變成劊子手,他不僅是與她調情的人,溫情脈脈的人,更是這個封建帝國的一國之君,人命在他眼中隻是一聲令下的權威,先前皇上對她的縱容與溫柔隻是一麵,還有更殘酷帝王的一麵,這一麵亦不曾隱藏,隻是處在溫柔鄉的她一時忘記了。
仗斃,人活活被打死。
越想她越心驚,手心冰涼,連後背都竄起一層冷汗。
常常在說:“害怕什麽,那些奴才定是看貴妃病重,沒有盡心伺候,敷衍了事,怕是背地裏還做了什麽,一群背主的奴才,皇上生氣是應當的,桂蘭,外麵下著雨,你還是先別出去了,雨停了再去打聽。”
“是,謝小主體諒。”
屋內的人又從詫異中恢複過來,氣氛變得其樂融融,偶爾閑聊幾句,隻是徐香寧內心無法平靜。
今夜又是她侍寢,皇上近在眼前,溫柔地撫摸她的臉時,她腦海中閃現的是那些被仗斃的人,仿佛耳邊有那些人痛苦的哀鳴聲,她大概永遠都沒法真正融入這個世界。
“哭了?怎麽了?可是弄疼你了?”
“嗯,弄疼我了。”
徐香寧躲在皇上的懷裏,臉埋在他胸膛裏,不想讓他看出她的異樣。
“那我輕點,別哭了,愈發嬌氣,朕都沒使力氣。”
事後,帷幔拉下來,隻餘下一層昏黃暗淡的燭光,康熙想起一件事,貴妃身邊之人都玩忽職守,她一個小答應身邊伺候的人會不會也懶惰。
“你身邊可缺人伺候?那些奴才是否敬重你,可需朕讓內務府再給你分配幾個聽話盡職的奴才?”
“不用了,我身邊有人伺候,他們都很好,皇上,別擔心,我困了,我要睡了。”
“睡吧。”
說困了,其實徐香寧沒睡著,隻是睡在裏側,背對著皇上,過了很久才真正睡著。
……
亥時末,皇宮內已是安靜一片,沒有人來往,隻有細細低低的陰雨聲。
“娘娘,該睡了。”潘嬤嬤執著燈燭過來,勸還跪在佛堂前念經的恵妃入睡。
“嬤嬤,本宮睡不著。”
“娘娘,皇上隻是讓佟妃跟宜妃暫管六宮事宜三個月,並非剝奪娘娘掌管後宮的權利,恵妃不是也被懲罰了,娘娘,別多心,你這麽多年的辛苦,皇上是看在眼裏的。”
恵妃歎口氣,由流鶯攙扶著緩緩站起來,“嬤嬤,皇上未必看在眼裏,本宮料理後宮多年,皇上因那些奴才伺候貴妃不周而責罰於我,何曾念過本宮多年的辛苦,佟妃是佟國維之女,與前朝瓜葛著,家世優越,你覺得皇上為何要年紀輕輕的佟妃跟宜妃一同協理後宮事宜,為何是佟妃,而不是入宮多年,生下四阿哥跟十四阿哥的德妃,本宮覺得皇上這是要立佟妃為皇後啊。”
“娘娘多想了,皇上不會立佟妃為皇後的,在孝懿皇後之前,皇上已有十餘年沒立過皇後,皇上是念在孝懿皇後病重才冊立她為皇後,孝懿皇後隻當了一天的皇後,故而奴婢覺得皇上不會立佟妃為皇後,正如娘娘所說,佟妃家世優越,皇上有安撫前朝之心才讓佟妃協理六宮,而德妃本是包衣出生,家世遠遠比不上佟妃,皇上自然不會讓她協理六宮,娘娘放寬心,皇上會把掌管後宮的權利交還給娘娘的,娘娘隻需耐心等待,皇上不是也將榮妃的權利收走了,不是隻有咱們,榮妃也在靜觀其變,咱們不能自亂陣腳,讓榮妃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恵妃半信半疑,她是擔心皇上自此之後把掌管後宮的權利移交給佟妃與宜妃,佟妃一上來便是妃位,被皇上冊立為皇後未必不可能,不是皇後也可能是貴妃。
她年紀稍長,皇上已鮮少讓她承寵,她不能再像其他嬪妃用侍寢得寵,唯一能抓住的是掌管後宮的權利。
“娘娘,快入睡吧,別熬壞身子,明日大阿哥可是要來覲見娘娘,同娘娘一起用膳。”
想到大阿哥,恵妃的焦慮才緩一緩,她的大阿哥可是皇上的長子,尊貴的皇長子,有大阿哥在,她不會沒有倚仗。
翌日,恵妃早早起身,大阿哥上完早朝便會過來,她得讓人準備好早膳,免得餓著大阿哥,她一早就忙碌起來,盯前盯後。
餐桌上陸陸續續擺上今日的早膳,三鮮鴨子、桃仁雞丁、糖醋魚卷、小蔥炒肉、汆燙丸子與豆腐湯,還有一些糕點和米粥,豐盛的一桌,平日裏恵妃的早膳以清淡為主,頂多四菜一湯。
“流鶯,讓人去看看下朝了沒有?”
恵妃已經站在殿門口張望,她的兒子已經開始在朝堂上任職做事,平日裏事務繁忙,後宮又是女眷之地,成年後的胤禔不是那麽方便頻繁進出後宮,且他已不住在宮中,見麵機會難得,她們母子兩有一段時間沒見了。
“是,奴婢這就讓流鴛過去看看。”
流鴛去看了之後回來說還沒下朝。
恵妃覺得今日上朝時間久了一些,朝堂上是不是又有什麽急事發生,她胡亂地想著,過了兩刻鍾,穿著朝服的胤禔慢慢走過來,她大喜過望。
“兒子……”
“額娘,額娘不必在外麵等我。”
恵妃見到自己的孩子,以往監管後宮的威嚴頓時消失,眼神都變得慈愛,她見胤禔衣裳的肩膀處有些被打濕,她忍不住看向身後伺候的那些奴才,眼神變得淩厲,“你們怎麽伺候大阿哥的,竟然讓大阿哥淋到雨?”
“額娘,不關他們的事,兒臣急著走過來見額娘,不小心才淋到雨,不礙事,額娘,進去說。”
胤禔扶著他皇額娘進屋說話。
“快坐下用膳,你一定餓了,多吃點,額娘瞧著你都瘦了,可是吃得不好?”
流鶯等人開始伺候用膳,給恵妃與大阿哥夾菜,恵妃沒怎麽吃,一直在關心大阿哥,滿眼慈愛。
“額娘,不用管我,我自己來便是,前段時間跟太子他們外出騎獵,騎獵累人費力,應是瘦了一點,兒臣上朝前方才聽說額娘被皇阿瑪責罰了,所謂何事?”
“沒什麽事,不用擔心,額娘都可以解決。”恵妃向來在兒子麵前報喜不報憂,後宮之事,兒子也幫不上忙,他已經那麽忙,不僅要上朝,聽皇上的吩咐做事幹活,還要讀書習武,何必多添一樁事讓他煩惱。
“皇阿瑪是天子,額娘凡事不可直接頂撞皇阿瑪,免得惹怒皇阿瑪。”
“額娘曉得的,放心,不用擔心額娘,額娘隻要你好好的,額娘便萬事都好,你府上還沒有一個小阿哥,沒有嫡長子,伊爾根覺羅氏連著生了三個格格,你自己要上點心,最好盡快生出嫡長子。”
胤禔皺眉,提醒道:“皇額娘,我不是嫡長子,為何額娘要強求兒臣有嫡長子嗎?”
恵妃自覺失言,她兒子是皇長子,不是嫡長子,他很在意他不是嫡長子的身份,若他是嫡長子,太子不會是赫舍裏氏生的那個,她的身份苦了她的孩子,她不欲在此多言,免得傷了兒子的心,“額娘錯了,額娘不該多言,額娘對不住你。”
“忘了與額娘說,伊爾根覺羅氏剛為兒臣添了一個小格格,前兩天誕下的小格格,小格格康健。”
“真的?額娘隻記得她有孕了,倒是忘了她預產期是何時,這麽快就生了,小格格康健就好,額娘過幾天會讓人給小格格送長命鎖。”聽到自己兒子的孩子誕生,恵妃眉宇之間還是染上幾分喜色,不過同時也在想伊爾根覺羅氏連著生了四個小格格,格格沒有阿哥金貴,她還是希望伊爾根覺羅氏能生下一個小阿哥,生下嫡長子,不過這話不能與兒子說,不過不能當麵與兒子說這話,她可以私底下找來伊爾根覺羅氏說此事,胤禔府上總得有個阿哥傍身才行。
他們又聊了幾句,大阿哥胤禔吃過早膳後便離開了。
“娘娘可開心了,從大阿哥說要來見娘娘,娘娘就一直念叨著,今日終於見到,大阿哥越發穩重了,越來越有皇上的影子,豐神俊朗,威風赫赫,娘娘,有這麽優秀的大阿哥在,我們永遠有倚仗。”
恵妃還站在殿門口看著大阿哥離去的背影,潘嬤嬤的話讓她嘴角微揚,是啊,她兒子這麽優秀,她這個當額娘的自然不能拖後腿,她當初
“嬤嬤,慎言,大阿哥是皇上的長子,自然有皇上的影子,那也是他的孩子。”
“這話,奴婢自然不會對旁人說,奴婢隻跟娘娘一人說。”
恵妃握了握潘嬤嬤的手,朝著潘嬤嬤笑了笑,潘嬤嬤是她閨閣中的侍女,比她大五歲,跟著她一起陪嫁入宮的,未曾出嫁,這份情誼是後麵內務府送來的人無法比擬的,她信任依賴潘嬤嬤,這些話,潘嬤嬤也隻會與她一人說,在宮裏這麽多年,她跟嬤嬤都已經學會謹言慎行。
……
天終於晴了,今日沒有下雨,無聊的徐香寧跟常常在撇開人,從長春宮溜出來,要去禦花園,不是為了偶遇皇上,純粹是徐香寧為了驗證她是否真的花粉過敏,明明她也去過禦花園,可去禦花園的那幾次,她都沒有過敏,皮膚亦無發紅,若隻是日常,短時間內偶爾碰觸那些花叢花朵,處在園中,她會不會過敏。
還沒到禦花園,一朵蒲公英飛來貼在她臉上,她一抓,細細的絨傘就化在她掌心,她一吹就把它吹遠。
“我小時候可愛玩這個了,我家附近的山上有一片蒲公英,我常常偷偷跑出去玩上好一會,不過宮裏什麽時候有蒲公英了?”
常常在略顯興奮。
徐香寧覺得常常在是為數不多跟她一樣不愛針線活,不愛悶在房間內的人,像春喜與通貴人她們喜歡待在房間內刺繡或是縫製衣裳,整天做一些針線剪裁活。
“宮裏沒有蒲公英嗎?”
“有嗎?我以前沒見過。”
兩人到禦花園後先是找尋哪裏有蒲公英,還真的在牆角的一個角落處找到,長了一小片,大概幾十株,一看就不是那些負責禦花園的人專門養殖的,像是自然長出來的。
常常在拔了上麵花朵,放在手心裏吹散,一朵還不夠,又拔兩朵。
“香寧,你也來玩玩,我們看誰吹得遠。”
徐香寧拔了一朵,跟常常在對視一眼,剛準備吹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稚嫩的嗓音。
“你們在幹什麽?”
她們同時回頭,隻看到一個穿著金黃色小馬甲,戴著金黃色圓頂小帽子,辮子上係著圓型青色玉墜的小男孩,約莫四五歲,正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們,粉粉嫩嫩,可愛到徐香寧忍不住想揉他的小臉,能穿金黃色,估計是哪個小皇子或是哪個王爺的小世子。
“你們在幹什麽?你們是誰?”
“你又是誰?”常常在也忍不住逗一本正經問她們的小孩。
“額娘說我是皇子。”
“十四阿哥,十四阿哥……”不遠處有人正著急地呼喊,五六個人朝這邊跑過來,其中一人急得先抱住十四阿哥,“十四阿哥,你可不能亂跑,娘娘會生氣的。”
一幫人牽住十四阿哥後才看向她們,她們眼神比較陌生,平日裏是照顧阿哥的人,不認識後宮每一個小主,不過看她們的打扮猜到她們是皇上的嬪妃,趕忙行禮。
“見過兩位小主,還請兩位小主恕罪,奴婢眼拙,瞧著兩位小主麵生,敢問兩位小主是?”
“我是常常在,她是徐答應,小阿哥這麽小,你們可不能讓他亂跑,禦花園可是有池塘的,萬一掉進去怎麽辦。”
伺候十四阿哥的宮女夏如佳牽著十四阿哥的小手,畢恭畢敬,認錯態度良好,說的確是她們沒看好小阿哥。
“多謝兩位小主指點,我們下次一定會看好小阿哥,小阿哥,這是常常在跟徐答應,你要叫人哦。”
十四阿哥還熱切地看著她們,聲音脆脆地跟著喊人。
徐香寧把一朵蒲公英遞給他,他學著她們剛剛吹的樣子吹了吹,看到散了的絨傘,他樂得連眼睛都似乎變亮了。
“小阿哥,我們該走了,娘娘一會見不到你怕是要擔心了,跟常常在與徐答應說再見。”
“再見。”小阿哥揮揮手,還是聽話地跟著離開,但明顯是還想玩的樣子。
等人一走,常常在才說:“十四阿哥看上去就很金貴,不過小孩子挺可愛的。”
她沒記錯的話,十四阿哥是德妃娘娘親自撫養,德妃生四阿哥胤禛時還是庶妃,沒有資格撫養皇子,胤禛被送去給孝懿仁皇後佟佳氏撫養,不過十四阿哥出生時,德妃已是妃位,有資格撫養皇子,所以十四阿哥是養在她身邊的,看上去的確養得很用心。
徐香寧在禦花園待了一會,沒見皮膚起紅,怕待得太久又一次過敏,她被常常在拉著離開。
“小主,你跑哪去了?”
“出去走走,嬤嬤,我這麽個人,不會在宮裏走丟的,走丟我也會問路的,嬤嬤,別擔心我。”
徐香寧笑嘻嘻地繞到張嬤嬤身後,給她揉肩。
“奴婢就是怕你衝撞到什麽人。”
“不會的,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兩人正說著時,小鄧子提著食盒過來,可此時還沒到吃午膳的時間點,隻見小鄧子一副鬼祟的樣子進了屋,生怕被經過的人瞧見。
“嬤嬤,把門關上。”
“怎麽了,在躲什麽?”徐香寧不明所以,“裏麵是什麽?銀兩嗎?”
她近日可缺銀子了,榮妃與恵妃讓後宮縮減用度後,她的月俸砍了一半,偶爾需要用銀兩打點的事情,她隻能用別的東西替換,比如上次安公公送她的兩盒芝蘭香,她就轉贈給別人了,換來兩把鋒利的剪子給張嬤嬤裁剪衣裳,製作夏衣。
小鄧子把食盒的蓋子拿開,拿出一碟西瓜,底下還有幾塊冰,是冰鎮過的西瓜,這夏季炎熱,西瓜最能消暑,隻是她一個答應,夏季可沒有那麽好的福氣吃冰鎮西瓜,頂多是正常的西瓜,也是一碟子,整個夏季能吃上三四回。
冰塊比西瓜更珍貴,內務府的冰塊隻分配供應到皇太後以及幾個宮妃那裏,連端嬪都沒有,襄嬪懷孕後才分得幾塊冰。
“小主,這是內務府禦膳房那邊孝敬您的,長春宮隻給了小主,奴才是怕被別人瞧見,招來閑言碎語,才用食盒裝起來,小主,你快吃吧,別化了,冰冰涼涼的,可好吃了。”
“小鄧子,你是不是偷吃了,不然你怎麽知道是好吃的。”張嬤嬤挪揄小鄧子。
小鄧子笑嗬嗬地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奴才才沒吃,這是給小主的,奴才哪裏敢吃,嬤嬤,你別打趣奴才了。”
“上次皇上賞的蜜餞,你沒少吃。”
“那是小主說再不吃完就發黴了,奴才才吃的,嬤嬤,明明你也吃了。”
夏季本身炎熱不易保存食物,那些十色蜜餞因連著下雨受了潮,保存不了多久,兩個月已是極限,她讓張嬤嬤跟小鄧子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盡快吃完,免得發黴腐爛吃壞肚子,得不償失。
徐香寧聽到兩人鬥嘴,不由笑了笑,這西瓜是得趕緊吃,也沒多少,就七八塊,拿出去分都不夠分,她拿起一塊先遞到張嬤嬤嘴邊,“嬤嬤,你們也吃,我吃不了多少,我們一人兩塊把它們吃了。”
“小主,這是禦膳房孝敬你的,我們不吃。”小鄧子雖說不吃,但眼睛盯著西瓜。
“小鄧子,你快吃吧,小主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你若不吃,小主會塞到你嘴巴裏的。”
於是三人很快解決完那碟子冰鎮西瓜,冰鎮過的果然不一樣,鮮甜多汁,入口清爽,減少幾分燥熱。
徐香寧吃飽後便去睡午覺了。
食盒是從禦膳房借來的,小鄧子要還回去,出發時被張嬤嬤叫住,兩人沒在長春宮裏麵說話,而是走出長春宮,在外麵的甬道上聊天。
“你剛剛為何要鬼鬼祟祟的樣子,小主得寵,其他人又不是不知道。”
答應得寵,無論是內務府還是禦膳房那邊都時不時送來點好東西,哪需遮遮掩掩。
“嬤嬤,我是怕春答應她們看著膈應,奴才偶然間聽到玉晴跟玉秀聊天,她們覺得我們小主得寵是沾了春答應的光,說我們小主隻顧得自己得寵,沒有幫春答應,說我們小主忘恩負義,春答應不得寵了,禦膳房給他們的夥食都很差,奴才要是再光明正大地顯擺禦膳房單獨給我們冰鎮西瓜,怕是玉晴她們更怨恨我們小主了。”
“她們真這麽說?”
“主要是玉晴跟小萬子這麽說。”
春答應目前的處境的確不大好,不過與他們小主無關,隻要是榮妃在打壓春答應,內務府跟禦膳房那幫人擺高踩低,又有榮妃私下吩咐,這才造成春答應當前的處境,小主已經很照顧春答應了,還親自去敬事房讓人把綠頭牌掛上去,不過宮裏那麽多女人,不可能每一個人都有侍寢的機會,常常在都快兩年沒侍過寢了。
隻是兩位小主處境天差地別,難免春答應那邊的人多想,大家都是各為其主,自家小主得寵,他們才能跟著沾光。
春答應與他們小主關係再好,他們的主子也不會是春答應,反之亦然,春答應是玉晴他們的小主,他們自然想著自家小主得寵。
張嬤嬤歎口氣,說道:“他們也隻是為了春答應打抱不平,我們也別多想,既然她們不在小主麵前提起,我們也不能提起,裝作沒有這件事,別讓春答應跟我們小主生了嫌隙,不過你剛才做得對,我們行事應低調些,免得遭人口舌。”
兩日後。
徐香寧跟春喜在房間裏縫製夏衣,先前皇上賞賜下來的幾匹布還沒用,因那幾匹布是緞匹,質地柔軟,輕薄順滑,正好適合用來做夏衣,無論是春喜還是張嬤嬤,兩人裁剪量度的功力深厚,一邊拿著剪子,一邊用銅尺衡量比對,照這速度,不到兩天,衣裳就做出來了。
常常在蹦著進來,“你們可聽說了嗎?”
“聽說什麽?”徐香寧先開口,她知曉常常在消息靈通,一來她進宮六年,比她們要早,又老愛到處串門,不拘在長春宮,人脈較廣,二來她身邊伺候的大太監周立安周公公這人從小就在皇宮中,他父親是下五旗包衣參領,額娘是伺候太妃的宮女,包衣出生。
周立安跟著她額娘自出生便在皇宮裏生活,他額娘不想他出宮,覺得皇宮外的世道不好生存,艱難險惡,十二歲前是皇子們的哈哈珠子,十二歲時,他額娘便讓他當太監,一輩子留在皇宮裏,他在宮裏的人脈根基比她們還要深,長春宮宮外的消息大多是他探聽傳達的。
還有常常在身邊的宮女桂蘭也是一個擅長打聽消息的人。
“昨日白天十四阿哥掉進禦花園的池塘裏,嗆了水,夜裏發高燒,病著了。”
“十四阿哥?十四阿哥不是才五歲,他出行要奴才跟著才是,怎會掉到池塘裏?”春喜發現不對,這宮裏小皇子可是金貴得很,一個小皇子身邊可是配備四名宮女,四名太監還有一個掌事公公或嬤嬤,想當初她剛生下小阿哥時,內務府就分了兩名奶娘與兩名宮女過來伺候,哪能讓小阿哥亂跑,還掉進池塘裏嗆到水。
常常在一躍坐在炕上,晃著雙腿,故作玄虛的樣子,“春喜真聰明,一下子就聽出來不對了,聽說,隻是聽說,不保真,聽說是有人故意將十四阿哥推進池塘裏,想要殺害十四阿哥。”
“誰?”聽八卦的眾人異口同聲問道。
常常在雙手一攤,作出無辜狀,“這我哪知道,我又沒有親眼目睹,而且這隻是猜測,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呢。”
“德妃呢,德妃那邊怎麽說?”十四阿哥可是德妃的心頭肉,比起當了皇帝的四阿哥,德妃更愛她親手養大的孩子,若真是有人想要謀害十四阿哥,德妃肯定不會輕輕放下此事,勢必要追究到底。
“聽聞德妃娘娘昨夜沒闔眼,整晚都在照顧十四阿哥,也責罰了伺候十四阿哥的奴才,不過沒聽說德妃要追查此事。”
沒追查?難道十四阿哥隻是調皮,意外落水?徐香寧滿心疑惑。
春喜:“榮妃跟恵妃她們也沒過問?”
“春喜,你是不是忘了如今是佟妃跟宜妃掌管六宮,要是過問也是佟妃跟宜妃過問。”常常在拍拍春喜的腦袋,提醒道。
她們在長春宮猜測,而此時德妃所在的景仁宮亂成一團,十四阿哥吃不進任何食物,吃什麽吐什麽,燒還沒退,德妃讓人去請太醫,可太醫還沒來,昨晚折騰了一夜,太醫才剛剛交接班。
“太醫呢,快去催太醫,你們愣著幹什麽,趕緊給小阿哥擦擦,水,不對,巾帕,快擰巾帕。”
德妃生胤祚時,胤祚病弱多病,她也常常照顧胤祚,曉得怎麽照顧生病中的小孩,隻是當她看到胤禵這樣子時,難免慌了手腳,不知所措起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先把胤禵吐出來的東西擦幹淨,又接過巾帕,發現巾帕不夠冰冷,胤禵此時發著高燒,得先把燒退了。
“不夠冷,去弄點冰過來。”
“是,奴婢這就過去討點冰塊過來。”身邊的宮女琴欣趕緊應道,急急走出內殿。
巾帕建議道:“娘娘,先敷在小阿哥額頭上,等冰塊來了再浸點冰水。”
夏日院子裏的井打上來的水都是溫熱的,被陽光曬熱,不過巾帕沾了水總比小阿哥額頭的溫度低,先應付應付。
“娘娘,太醫來了。”
有人領著太醫急匆匆地進來。
“汪太醫,小阿哥喝不下藥,昨夜林太醫開了幾副退燒的藥,隻是小阿哥沒喝進去,燒一直不退,從昨夜開始發燒,白天掉進池塘嗆到水。”
德妃一看是汪太醫過來,焦慮緊張的眼神舒緩一些,說得詳細,比起昨夜當值偏年輕的林太醫,她更相信資曆深厚的汪太醫,汪太醫身後還跟著兩名年輕的吏目。
汪太醫先是診脈,查看小阿哥的麵目反應,小阿哥暈暈沉沉,意識模糊,隨後拿出針包,準備給小阿哥針灸幾針,又讓德妃把昨夜開的藥帖拿過來給他看一看。
“藥沒有問題,微臣施完針後要把藥給十四阿哥喝了,要喝進去,若他不能自主喝藥,就把藥給他灌下去,退燒要緊。”
“趕緊去多熬幾副。”冷靜下來的德妃吩咐道,“把剛剛熬好的藥拿過來。”
一番忙碌後,小阿哥被灌了一點藥,喝進去一點,汪太醫說還不夠,德妃便讓人繼續喂,捏著十四阿哥的嘴將藥喂進去。
“汪太醫,可否將冰塊枕在小阿哥額頭讓他退燒?”德妃見冰塊拿過來了,問了一句。
汪太醫搖搖頭說冰塊降溫太猛,小孩子承受不住,要徐徐圖之,可用巾布包著一小塊冰塊敷在額頭上,不可直接用冰塊貼在皮膚上。
“還好汪太醫來了,不然本宮就直接將冰塊貼在額頭上了,快照太醫說的做。”
汪太醫隻在景仁宮停留半個時辰,見小阿哥症狀好了一些後便離開了,留下一個吏目守在小阿哥身邊。
小阿哥的燒沒退,人也迷糊,德妃的心沒完全放下,小孩子體弱,一生病就容易沒了,這宮裏有太多孩子因病而逝,她不敢鬆懈,哪怕一夜沒闔眼,她都沒有要去睡覺的意思。
“娘娘,你去睡吧,奴婢在這裏守著。”琴欣見自家娘娘累得眼皮耷拉,勸她去歇息。
“本宮不困,本宮要看著十四阿哥好起來,如佳呢?”
“去藥房那邊盯著熬藥了。”
因小阿哥掉進池塘裏被嗆到水一事諸多疑慮,小阿哥又突然生病,問不出什麽,德妃不知是真有人想謀害她的孩子還是胤禵太過調皮,不小心掉進池塘裏,所以她隻能暫時將此事放下,不想多生事端。
她知道胤禵性子活潑,不聽勸,常常亂蹦亂跳,在宮裏待不住,老是仗著自己的身份命令那些奴才不準跟著,偶爾自個偷溜出去,東竄西竄,調皮得很,不過看守照顧小阿哥的那幫奴才並非無錯,連一個五歲孩童都看不好,要他們有什麽用,所以她還是懲處仗責了一些人,宮裏目前缺人手。
德妃以為喝了藥,燒很快退了,到了未時,小阿哥情況有所好轉,勉強能吃點東西,她鬆了一口氣,因汪太醫家中老母需要照顧,他沒有在宮裏守夜。
本以為好轉,熬了十幾個時辰的德妃才去歇息,但沒想到她傍晚歇息時,不知過了多久,迷糊暈沉中仿佛聽到她孩兒的哭聲,她強迫自己睜眼,仔細一聽還真是胤禵在哭。
“琴欣,琴語,怎麽回事,小阿哥為何在哭,那些人為什麽沒哄小阿哥?”德妃掀開床簾,欲下床,“快給本宮穿衣,本宮過去看小阿哥。”
“娘娘,小阿哥醒了之後就一直哭,不知為何,如佳想喂他喝藥,小阿哥不肯喝,於是就哭鬧起來。”
琴欣一邊回答一邊給德妃穿衣。
德妃顧不得儀容,睡前放下的青絲都沒挽起來,匆匆往小阿哥的寢室走過去,小阿哥正放聲大哭,哭得她心疼。
“胤禵,額娘來了,這是怎麽了?別哭壞嗓子,額娘抱抱。”德妃抱住小阿哥,不過發現小阿哥身上多了一件馬甲,這大熱天的,怎麽還穿馬甲,不是越捂越熱嘛,她回頭,目光犀利地看著那幫奴才,“如佳,你們就是這樣伺候小阿哥的,小阿哥還在發燒,你們還給小阿哥穿這麽多衣服,你們想燒壞小阿哥。”
“額娘,我熱……”十四阿哥喃喃道,出了一身汗,試圖扒開身上的衣服。
德妃一聽更是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將那幫奴才仗斃,不過眼前先安撫焦躁的胤禵,“額娘給你脫衣服,先把這件馬甲脫了好不好?”
“額娘,我好疼,嗚嗚嗚,額娘……”
十四阿哥還在哭。
德妃用手帕給他擦眼淚,單手把馬甲脫了,“哪裏疼,告訴額娘哪裏疼,不哭不哭,額娘在呢。”
“哪裏都疼,我好熱,嗚嗚嗚……”
“愣著幹什麽,快去端一盆水過來給小阿哥擦擦身子。”
胤禵身上全是汗水,黏膩得厲害,小臉燒得通紅,連眼睛都哭紅了,德妃隻覺得有人拿著小刀在剜她的心頭肉,疼得厲害,摸摸額頭,還是在發燒,燒根本沒退。
“去把太醫叫過來,還有那個吏目,趕緊讓他們過來看小阿哥看看,小阿哥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本宮把你們通通都仗斃,快去啊!”德妃回頭時已是淩厲的麵目,大喊道。
胤禵哭累了,趴在德妃肩膀上,人剛醒不久卻蔫蔫的。
“如佳,小阿哥醒來有沒有吃東西?”
夏如佳跪下來回道:“娘娘,奴婢給小阿哥喂了粥,不過小阿哥都吐出來,奴婢給小阿哥喂了蜜餞,小阿哥吃了點,不過小阿哥覺得藥苦,不肯喝。”
德妃覺得小阿哥一天一夜沒吃多少東西,隻有那點藥汁肯定不行,胃受不了,她抱著安靜下來的小阿哥,見他眼皮耷拉著,像是要睡過去了,她不由喊了喊:“兒子,兒子……”
沒有回應,德妃心一驚,一摸他的手,手心冰涼,“兒子,兒子……”
依舊沒有回應,德妃趕緊探了探呼吸,呼吸還在,隻是剛才還在發熱的身體此時微微發涼,她把馬甲給他披上去。
吏目已經過來,隻是小阿哥似乎已經沉睡過去,叫不醒,他也束手無策,德妃讓人趕緊去請汪太醫。
“娘娘,汪太醫不住在宮內,這個時候宮門都鎖了,德妃讓人拿著她的宮牌去外請太醫,太醫院今晚還是林太醫值班,林太醫在趕來的路上。”
林太醫過來了,不過說起民間療法,小阿哥還在發燒,高燒不退導致冷熱交替,一會冷一會熱,還是需要退燒,民間有一種療法是將白酒往人身上不斷擦拭,散熱快就易退燒。
德妃不信這個年輕的林太醫,什麽白酒,白酒能治病?他分明是想要她皇兒性命,指不定是暗處某個想要謀害她皇兒的人派遣過來的,怎麽正好昨夜今夜都是他當值,她不能讓她尊貴的皇兒試什麽民間療法。
僵持到後半夜,德妃見胤禵呼吸越來越微弱,她沒了主意,汪太醫在宮外,趕到皇宮還需半個時辰,她急得坐都坐不住,來回踱步,一直問人到了沒有。
小阿哥躺在**,不知是昏過去還是睡過去,藥汁隻能強行喂進去一點。
景仁宮籠罩在緊張的氣氛中時,外麵高喊的一聲“皇上駕到”更是讓眾人提著一顆心,德妃在後宮一向低調,不出風頭,也久久無寵,她已是宮妃,生了三子三女,已不需要恩寵穩固後宮地位,宮裏的奴才不敢怠慢她,所以她很多時候不會求助於皇上,不指望便不會失望。
胤禵生病,皇上來了也沒用,她沒有讓人去乾清宮告知皇上,皇上為何突然深夜前來。
“參見皇上,皇上聖安。”
眾人行禮。
康熙大步跨入景仁宮,環掃一眼,開口道:“朕聽說德妃讓人拿著宮牌去請汪太醫給十四阿哥看病,十四阿哥何時病了,因何而病?朕為何都不知道,阿哥生病,竟無一人通知朕,你們還把朕放在眼裏嗎?”
皇上這語氣任誰都聽出裏麵的怒氣,屋內頓時寂靜無聲,全部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無人敢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