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親戚

路圓滿本來想提議下館子得了,但是想著自家媽媽興趣之一是烹飪美食,快樂之一是看著閨女、丈夫大口吃飯,她正生氣,還是不要剝奪她的快樂為好,便隨口點了兩道何秀紅女士的拿手菜,又讓路誌堅也點了一道,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去買了肉,又專門繞到陳大娘的菜門市去買菜。

陳大娘又是要按照進貨價收錢,又是要給抹零。

何秀紅不高興了,說道:“每次來買菜,你這位大姐都鬧這一出,煩不煩?你賣別人多少就賣我多少,一分錢不能少!”

氣勢十足,嗓門洪亮,要不是身材又高又胖,掐腰站著有點像魯迅筆下的“圓規”,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上門吵架的。

陳大娘立時不敢再客氣,有零有整地重新算過。

何秀紅這才把掐腰的手放下,拿出錢包來數了錢。

小果子就躲在他奶奶的身後,雖然是怕人,但是看著凶巴巴的何秀紅時,卻並沒有害怕,隻是害羞,陳大娘提示他喊人,輕輕動了動嘴巴,就算是叫過了。

“這孩子,被我給慣壞了。”陳大娘幹幹笑了兩下,替孩子解釋了。

何秀紅低頭看他,表情就緩和下來,朝著孩子笑了下。

從菜門市出來,一家三口也沒再開小賣部的門,繞了一圈回到家。

何秀紅放下手中的菜,去空調口那裏吹了兩下,就感慨:“小果子那孩子太可憐了,都6歲了,瘦得跟個小雞仔似的,啥都不會,吃飯還得喂。你說爺爺奶奶能跟著孩子一輩子嗎?這個陳大娘,就是太糊塗,疼孩子也不能是這個疼法!”

何秀紅說著又笑起來,“老路,我記得咱家大滿五歲就會自己洗臉、洗頭發、洗衣服,就能幫咱們燒火了,那會咱們蒸饅頭大灶的火塘子多大啊,我老擔心咱閨女坐不穩再摔進去。我記得有一回閨女想咱們做飯,結果把小洋鍋給燒糊了,泡了好幾天才洗幹淨。”

路誌堅也是一臉的笑,說:“就是,咱們大滿從小就懂事。”

何秀紅:“大滿小時候跟著咱們可是受了大罪,大暑天的跟著咱們在又悶又熱的饅頭房裏,數九寒天、趟風冒雪就坐在三輪車上跟著咱們一起去送饅頭。幸好咱現在生活條件好了!”

圓滿聽著就笑,她爸媽緬懷往事時,不用去打擾,他們很快就能調整情緒,以稱讚現在的好生活告終,這大概也算是一種樂趣。

何秀紅盛了半飯盒的紅燒肉,蓋上蓋子,喊路圓滿:“給陳大娘送去。”

路圓滿搭上何秀紅的肩膀,說:“行吧,陳大娘這下又要絞盡腦汁想著該給你還什麽禮了。”

路圓滿送東西回來,帶回了空飯盒,還帶回了一顆大白菜。

路圓滿把大白菜在何秀紅眼前晃了晃,說:“陳大娘非要給,我選了最便宜的。”

何秀紅大眼一掃便說道:“這個季節正是大白菜貴的時候,得一兩毛錢一斤,這顆怎麽著也得個六七斤,小一塊錢,也不少了,下次她再去咱們小賣部買東西,給她少算幾塊錢,別讓她發現了,省得還來還去的煩人。”

何秀紅女士這個人,矛盾得很,喜歡知恩圖報的,卻也不耐煩這樣斤斤計較地你給我根蔥,我還你頭蒜,最煩別人誇她是好人,心眼好什麽的。

路圓滿跟在何秀紅身後,幫著她端菜,端飯。

“看見小果子,我就想起你小時候,就是想讓孩子吃點兒好的,就是這個陳大娘太別扭。你說吧,好心送人家東西,好心辦壞事,反而給人家造成負擔。”

“媽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咱們家幫他們夠多了,當初錢都被小果子媽卷走了,要不是你免了他們三個月的房租,他們不光開不起菜門市,還得住大街去。”

“小果子他爸那會煎熬得沒個人樣子,上吊的心都有了,咱們有能力拉人,就拉人家一把,就是抬抬手的小事,不過就是三個月的租金而已,再說人家後來賺了錢也都還了,算不上什麽大事兒。”

路圓滿就笑,她媽媽就是這樣,幫助了別人,也從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她自己想這麽做,就做了,如此而已。

路圓滿和路誌堅陪著何秀紅說說笑笑,又吃了一頓豐盛晚餐後,何秀紅鬱積的氣全都消散了,眉頭舒展開,臉上又是笑嗬嗬的了。

路圓滿這時候才問:“媽,那邊又鬧什麽幺蛾子了?”

何秀紅哼了一聲,“快中午那會兒,我剛做好飯,你姥就來電話了,說你姥爺心髒疼,讓我回去看看。我倒是想到肯定是想把我騙回去,但又怕你

姥爺真出事了,就決定還是去吧。”

路圓滿從茶幾下麵的櫃子裏翻出一包瓜子來撕開,碰碰何秀紅的胳膊,“金鴿瓜子,專門給你拿的,我再去給你沏點茶水去。”

“行了,閨女!”何秀紅睨她一眼,剛被激起來的一點氣憤被路圓滿給攪和散了,說:“這都快睡覺了,你讓我喝茶水,想讓我睜眼等天亮啊?”

路圓滿嘻嘻笑,瞧著何秀紅抓起一把瓜子熟練地嗑起來,便說道:“接著說,讓你閨女我見識見識,他們這次想了什麽借口從咱們身上撈錢?”

何秀紅說:“你要不打擾我,我早就講完了。”

路圓滿做了個“請”的手勢,“pleasegoon,講,講。”

“我是半信半疑的,磨蹭著吃完了午飯才去,到了你姥家,你姥爺生龍活虎的,一頓吃了兩碗大米飯,還跟我說姥爺剛剛犯了心髒病,差點送去醫院搶救,真拿我當傻子了。”

路圓滿:“他們不是一向都這樣,有股子莫名其妙的優越感,瞧不起咱們是農村人,是種地的,沒文化,家裏又窮,覺得有咱們這門親戚,拉低了他們的檔次。”

路圓滿說著嗤笑了一聲,想到了當初何秀紅女士得知了要建設西關村科技城的消息,破釜沉舟去找村委會批地、建房子,一向不低頭的何秀紅厚著臉皮跟她的父母,大哥、大姐借錢,這幾人無一例外地拒絕了她,並且還有誌一同地嘲笑、打擊了她一番,說她自不量力,說她沒文化沒見識就老實當個本分的農民好了。

雖然沒對何家這些所謂親人報太大希望,但他們的所作所為還是超出了預估。

何秀紅將瓜子皮吐在紙簍裏,“他們對咱家的錢可一點都不嫌棄!閨女你是沒見,我一去,你姥、姥爺,你大舅,大舅媽,大姨、大姨夫,跟一群蒼蠅似的盯上來,哎呦,七嘴八舌的,你是沒看見那個嘴臉,嘖嘖。”

路誌堅去飲水機給娘倆各接了杯溫水,坐在旁邊悄沒聲聽兩人說話。

路圓滿說道:“我眼前有畫麵了,能想象得出來,媽你接著說。”

何秀紅又嗑了幾顆瓜子,說:“這不是改革嘛,你大舅那個廠子家屬樓產權私有化了,就有人想賣房子。當年,你大舅從家屬樓開建就開始惦記,可惜他不夠

資格,分不到,現在有人賣了,他就想買。一套60平米的房子人家開價20萬,他就想買下來。”

路圓滿“哼”了一聲,“他想跟你要多少?”

何秀紅又吐出一片瓜子皮,笑了一聲,說:“22萬,20萬購房款,剩下2萬裝修、買家電。”

“嗬,可真敢要,這是打算自己一分錢不出,空手套白狼。”

何家三代5口人蝸居在20平米左右的小兩間裏,那環境比路家河這個城中村還要髒亂差,路家河能安下水,弄化糞池,在自己家就能洗澡上廁所,可何家人卻隻能上胡同口上公廁,排隊倒尿桶,也就因為挨著皇城根住,給了何家這幾口人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何秀紅嗑瓜子極有技巧,扔了一個瓜子進嘴裏,幾秒鍾就吐出瓜子殼來,比鬆鼠還快。這麽大一會兒,垃圾桶裏就堆了一層濕漉漉的瓜子皮。

“媽你別吐了,一會兒該脫水了。”

何秀紅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說:“沒事,你爸給我倒水了。”

路圓滿斜她爸一眼,“你就慣著她吧,這樣不衛生。”

沒登路誌堅說什麽,何秀紅白路圓滿一眼,“還用你說,這樣吐著過癮,行了,我不吐了。”

路圓滿:“媽你接著說,你是怎麽罵他們的?”

路誌堅笑嗬嗬地聽著母女兩個一搭一檔地對話,他不愛說話,口才也不好,幸好路圓滿隨了她媽,伶牙俐齒,說話一句趕一句的,都能說在刀刃上,就是這兩人聊天容易跑偏,聊著聊著就聊到一邊去了,不過一會兒話題就能繞回來。

何秀紅見父女兩個都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就有些得意:“首先我明明白白告訴他們,這錢我不借,有錢我放到銀行去吃利息我也不借,因為這錢借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然後我就說,當初我用錢時,你們不光不借錢,還對我冷嘲熱諷的,現在就舔著臉來跟我借錢了?傲氣呢,臉皮呢?”

路圓滿拍了巴掌:“說得好,懟死他們!”

何秀紅在餃子胡同生活了十七八年,胡同大媽們那些罵人的話學個七七八八,來了路家河後,又深得鄉下婦女們罵人的精髓。她要是放開了罵,葷的素的,能把人直接罵化嘍。路圓滿深知,就姥姥家那群窩裏橫的,

論臉皮厚,臉長,不要臉比不過他們,可是要論罵架,何秀紅女士能幹他們一窩。

就是顧忌著又是爹媽又是大哥大姐的,罵他們就等於罵自己,有些髒字眼沒法罵出口。

要是光不借錢這一樁,不至於鬧成現在這樣,何秀紅和她娘家人的恩怨是一點點累積下來的,一點點地把心給澆涼,到如今不可調和。

何秀紅改用手指頭捏住瓜子,嗑開了用舌尖將瓜子仁撚出去後,再把瓜子皮捏出來扔掉,速度很快,發出頗有節奏感的“哢哢哢”聲。

“你姥姥罵我不孝,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你姥爺摔了一個茶杯,捂住心口直罵我不孝,說養出來一個白眼狼。”

路圓滿使勁兒撇嘴角,“這麽多年了,咱都實現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了,他們還是這套老詞,一點都不知道與時俱進。”

何秀紅:“就是,你姥爺一抬手,我就知道他要摔杯子,趕緊躲一邊去,摔就摔唄,又不是咱家的,摔了我還能聽個響!”

路圓滿:“嗯,就當提前過年了!大舅他們訴苦哭窮的戲碼完了,老兩口子大怒斥責這一套也演過了,下麵該是何棟梁、黃靜姝上了。”

路圓滿剛說完,便聽見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3號出租樓3樓的租戶,之前路圓滿去收房租時,說是老鄉著急用錢,都給借走了,路圓滿答應給他們寬限到月中發工資。那租戶說是老鄉提前把錢還了,他就趕緊過來把房租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