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錦繡家園
回去的出租車上,路圓滿接到了程昱的電話。
“節日快樂,路老師。”程昱聲音溫和,帶著些笑意。
聽得路圓滿心弦一動,她捂住聽筒,輕輕地清了下嗓子,問道:“又是我媽跟你說的?”她都跟你說什麽了?”
程昱:“何阿姨沒說什麽,隻是簡單聊了聊你之前學習、工作經曆而已。
”何秀紅是覺得自家把人家問個底掉,不透露些信息不好意思,所以也簡單說了說路圓滿的事情。
“謝謝你啊,不過我也就幹了不到半年,不算是老師了。”
路圓滿聽了何秀紅的建議,不太強硬地抗拒著程昱。
程昱卻很執著,隔個一兩天會給她打個電話,簡單問候,不粘人、不糾纏,很有禮貌,她也都接了。
“何阿姨說,你有時候會去給村裏的農民工子弟學校免費代課,怎麽不算老師呢,大滿,你做的事情很有意義,你很了不起。”
這話聽的路圓滿的頭皮有些發麻,連忙說:“你可別誇我,我去代課完全是被青苗小學的劉校長給纏的。”
她看了眼傍邊,聽到自己名字轉過頭來的劉秀英,說道:“這個人,天天巴望著別人給她當免費勞動力,我是被纏得不行才去幫忙的。”
電話那頭的程昱笑了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說下去,而是說道:“今天晚上有沒有時間,我幫你慶祝節日?”
“不了,我還有事,下次吧。”路圓滿有點想去,又不太想去,猶豫了下還是拒絕了程昱。
這個結果似乎在程昱的預料之中,他應著,“好,那等下次。”
掛了電話,劉秀英黑瘦的臉湊過來,賊兮兮地問:“路老師你談朋友了?”
路圓滿唯恐她臉上的粉蹭到自己衣服上,連忙往旁邊挪了挪,說:“不是,我才多大,不談朋友。”
劉秀英:“不小了,我像你這麽大時,我大兒子都1歲了。”
據劉秀英說,她因為要來燕市,和丈夫翻臉了,兩個兒子,一個在南方打工,一個在老家縣政府上班,都不同意她動用家裏的全部積蓄,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這麽一件前景未卜的事情,她和家裏鬧翻了。
劉秀
英來了燕市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回去過,丈夫、兒子也從沒來看過她,就像個孤家寡人。
路圓滿瞥她:“你是讓我像你學習?”
劉秀英:“不,不當然不是,我過成現在這個樣子……你要學也是學習你媽媽,我最佩服她。我是沒辦法,鄉下姑娘都早婚。伺候老公,伺候孩子,把自己弄成黃臉婆。”
劉秀英說著,臉上便露出了傷感之色,弄得路圓滿不好意思了,有點欺負老實人的感覺,連忙安慰她:“你已經很不錯了,自己一個人把這麽大的學校操持起來,遇到困難也不氣餒,積極想辦法,很厲害的!”
“真的?頭一次聽你誇我,比撿了一百塊錢還高興!”劉秀英臉上的難過之色一掃而空,露出激動的神色。
看她這樣子,路圓滿又想刺她兩句,想想還是忍住了,說:“你還是有些優點的。”
路圓滿的誇獎讓劉秀英整個人容光煥發,連口齒都伶俐起來,興奮地問起剛剛小熊廠的領導到底是怎麽說的。
路圓滿瞧著司機豎起來,側著往後靠的耳朵,“噓”了一聲,“你消停會,回去再說。”
到了路家河村,劉秀英自覺地結了車費,在進村的路上,路圓滿將周潔的需求和劉秀英講了一遍。
劉秀英一聽路圓滿不僅想要1-2萬的讚助,而且還是持續性的,不僅張大了嘴巴。
路圓滿:“你瞧見人家的廠房和辦公室了吧,人家是大企業,咱們是要5千還是1萬,2萬的,對它的影響不大,也不是決定他們給不給讚助的關鍵點。要是能把方便麵廠的讚助談下來,青苗小學的孩子們直接受益,你就不用再去找其他公司了,也能實現盈利了。”
路圓滿說著又將周潔的名片遞給她。
劉秀英合上嘴巴,說:“路老師想得周到。”
又忙將名片推回去,說:“路老師,你知道的,光憑我自己,連方便麵廠的大門都進不去,後麵的事情我隻能依靠你。”
路圓滿自然非常清楚,她既然決定要幫忙,就不可能半途而廢,她收回名片,說:“當務之急,是要按照周潔的要求做個書麵文件,我聽她的意思就是做個類似於調查報告的,我寫作方麵不太行,你怎麽樣?”
劉秀英連忙擺手,
“我更不行,不行。”
路圓滿嫌棄地看她,真不知道她這個民辦教師是怎麽當上的。
走到自家門口,路圓滿看了下表,說:“楊薇薇文采好,上學時經常給校報投稿,你出麵找她幫忙,晚上我去學校找你們,咱們再具體商量怎麽寫。”
劉秀英頗有把握地點頭,“行,我跟她說。”
路圓滿看著時間,等楊薇薇的補習班快要下課時,才拿了手電準備出發,她隔著門朝著客廳裏看電視的何秀紅和路誌堅喊:“爸媽我去趟青苗小學。”
何秀紅、路誌堅同時應了一聲,囑咐道:“早點回來。”
路圓滿“欸”了一聲就出去了。
路上陸續看到背著書包的高年級孩子們,有討論問題的,有追逐打鬧的,還有兩個大概是鬧著玩鬧急眼了,在大道上就掐起架來,旁邊的同學有起哄架秧子的,有著急想拉架的。
路圓滿連忙快步走過來,青苗小學的孩子們都認識她,立刻有人高喊,“路老師來了!”
壓在上麵的孩子連忙跳起來,掩耳盜鈴地站到一邊,路圓滿過去將地上的孩子拉起來,瞧著兩個孩子雖然一身土,但身上沒青腫,也沒流血,又問了問兩個孩子,都說自己沒大事。
路圓滿便給他們講了一番互敬互愛,和睦相處、友愛同學的大道理,讓兩個孩子保證以後再不打架了才放他們離開。
小孩子們打架的是常事,隻要別太過分,演變成暴力就行。
青苗小學的兩扇鐵柵欄門關上了,右側大門上開出來的,隻能容納一人的小門卻開著,路圓滿矮身走進去,順手將小門關上,往唯一亮著燈的校長室走去。
劉秀英和楊薇薇都看到了她,走出門口來迎接。
劉秀英遞了根夏威夷雪糕遞給她,“剛買回來,知道你愛吃這個。”
9月中旬的晚上已經有些涼了,路圓滿穿著薄外套,將花花綠綠的冰棍紙撕開,瞧著同樣撕著冰棍紙的楊薇薇說:“離職手續辦得怎麽樣了?”
楊薇薇將冰棍紙扔在廢紙簍裏,咬了一口橘紅色的冰棍說:“校長說給我兩個月的考慮期,如果兩個月後我還決定辭職再把我的申請遞上去。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可我已經決定了,拖著也改變不了什麽
。”
現在的楊薇薇才有了些在學校時意氣風發的樣子。
路圓滿:“你哪天有空來家裏吃飯,我媽老念叨你。”
何秀紅覺得楊薇薇是奔著路圓滿來的,把人放著不管也不合適,隔三差五就想請楊薇薇來家吃飯,可是楊薇薇太忙,又覺得總是去路圓滿家裏蹭飯不合適,隻剛來路家河村時來過兩次,後來再沒去過。
楊薇薇說了句“改天的,幫我謝謝阿姨”,三人就說起了正事。
楊薇薇對青苗小學有種很奇怪的歸屬感,自然希望青苗小學能一直辦下去,且能越辦越好,得知有可能獲得讚助後,非常高興,表示願意幫忙。
劉秀英:“路老師,這裏你最了解情況,你給我們分配任務。”
路圓滿看了眼楊薇薇,見她瞪著不大的眼睛,露出和劉秀英一樣的表情,才答應:“好。”
“劉校長,你做資料、數據支持。薇薇,你負責寫報告。我負責整理思路。”
路圓滿說著,便拽過一張草稿紙,拿了筆在上麵寫著:一、青苗小學介紹,二、青苗小學存在的意義,三、青苗小學的現狀和困難,四、希望企業提供的幫助,企業讚助的這筆錢要花在哪裏,五、讚助青苗小學能企業帶來的好處。
路圓滿寫完了,把草稿紙轉了個,放到楊薇薇和劉秀英麵前,說:“我不太知道報告該怎麽寫,先想了這五方麵的內容,你們看看有沒有增減的。”
劉秀英自然是沒有意見的,立刻說:“很全了,我都想不了這麽全。”
楊薇薇盯著看了半天,說:“我也沒有意見,這個思路很清晰。”
路圓滿又講草稿紙轉過來,那我們就按照這五大項去寫,第一第三第四項劉校長你寫出來或者口述出來,第二、第五項我來寫,咱們寫完之後統一交給薇薇,寫成書麵性的東西。”
她轉向劉秀英:“沒問題吧?有問題也沒關係,你先寫出來,咱們再討論修改。”
楊薇薇不由得對路圓滿刮目相看,說道:“大滿,咱們同學三年,我好像最近才了解你,沒想到你腦子這樣清楚,剛剛劉校長和我說的時候我腦子是一團漿糊,你這麽一分解,我的思路瞬間就打開了,你當初沒當班幹部真是可惜了!”
路圓滿拿著筆的手晃了晃,說:“我從小到大連個勞動委員、課代表都沒當過,當班幹部就得給同學們服務,我思想覺悟不夠,能服務好自己就不錯了。”
楊薇薇和路圓滿是截然不同的兩個類型,楊薇薇積極要求進步,當班幹部,寫入黨申請,積極參加學校組織的各種活動,學習也沒落下,每次考試成績都很優異,而路圓滿上了師專就像是來混日子的,每次考試都是將將擦過補考線。
但是,這樣的人卻能幹成自己幹不成的事兒。
楊薇薇一直在聽劉秀英說青苗小學的困難,但她除了跟劉秀英一起犯愁之外,別無他法。路圓滿卻能帶著劉秀英一起上門去跟企業談判,易地而處,她恐怕連企業的大門都進不去。
楊薇薇看著路圓滿,輕歎一聲,說:“以前是我狹隘了,就像個井底之蛙,以後我一定跟你好好學習。”
這突如其來的感慨把路圓滿嚇到了,手裏的筆搖晃出了殘影,“你跟我學什麽?學不著調,學嘴巴毒,你可別,回頭再把你帶壞嘍!”
布置好了任務,三人各自努力,楊薇薇幹脆不回出租屋了,跟劉秀英挑燈夜戰。
第二天晚上再碰頭時,這份報告的雛形已經有了,三人再商量、完善、增減、修改。最後寫字最好的楊薇薇一筆一劃地謄抄在厚信紙上,劉秀英又把學校的各項資質資料複印一份,附在了上麵。
周六這天,路圓滿提前給周潔打電話確定她在公司,就帶著劉秀英打車去了小熊方便麵廠。
再次見到前台,路圓滿把從自家小賣部拿出來的一盒德芙巧克力放到她的桌子上,“給你帶了點好吃的。”像個老朋友般的熟稔。
前台不由得將目光放在粉色的包裝盒紙,盒子中間放了一塊寬大的塑料板,透過塑料板能看到裏麵一塊塊銀色錫紙包著的長條巧克力。
半斤裝的德芙巧克力,可不便宜,前台有些不好意思收,正要將巧克力還給路圓滿,路圓滿輕按了下她的手背,“吃著玩,別客氣。”
不等她回答又接著說:“公關部的周潔周副總讓我們過來了,麻煩幫我們聯係下她。”
前台見不是求自己幫忙,臉上的表情立刻輕鬆下來,拿起那盒巧克力,對著路圓滿晃了晃,“謝謝了。”
等待了大概十分鍾左右,周潔才姍姍下來,也沒叫他們上樓去,就在樓下大廳裏翻開著他們帶來的材料。
路圓滿盯著周潔的表情,劉秀英坐在路圓滿身後,緊張得直搓手。
從周潔的表情上依然看不出她的好惡,不過她看得很仔細,好一會兒後,才將信紙合上,習慣性地歸攏起來在腿上磕磕,誰知紙張太軟,忽地從她手中滑落,順著她的褲子,散了下去。
路圓滿和劉秀英連忙蹲身去撿,又按照之前的擺放順序重新整理好,遞給周潔。
周潔臉上難得露出些歉意,解釋道:“我的習慣性動作,一時間忘了,不好意思。”
路圓滿忙說:“沒事,您又不是故意的。”
這要是故意的就是相當失禮的行為,但周潔沒有必要這樣做。
周潔的態度明顯好了許多,她說:“你們報告做得很用心,也很詳細,尤其是最後一部分,我看了很心動,但還是那句話,我個人無法做決定,還是得報上去,看上麵領導的意思。你們先回去,有什麽消息我及時跟你們溝通。”
路圓滿:“成,周總,那就全麻煩您給費心了。”
周潔:“我會盡力幫你們的,對了,以後這些資料最好用文件袋裝起來,好拿,也不容易丟。”
“嗯嗯,周總,我們記住了!”路圓滿受教地道。
坐上出租車,劉秀英忍不住問路圓滿:“你看希望大不大?”
路圓滿:“一半一半吧,盡人事聽天命。”
劉秀英不免有些失望。
路圓滿:“即便不成,咱們也不是一無所獲。以後再找企業讚助,咱們也按照這個思路走,這回咱們不打無準備之杖,直接帶著報告書去!咱們那個報告書,隻需要把最後一部分的企業名字去掉就是萬能的。”
劉秀英小眼睛陡然一亮,“你的意思是說。”
路圓滿輕輕打了個沒響的響指,說:“廣撒網,隻要網下得多,下得親,我就不信逮不上一條來!”
劉秀英猛然握住路圓滿的手:“路老師,我就指望你了!”
路圓滿連忙將她粗剌剌的手甩開,“你別光指望著我,我想撒網也得知道往哪裏下網啊。”
劉秀英眨
巴著小眼睛,“路老師,什麽意思?”
路圓滿:“意思就是說,得找些愛做慈善的企業,咱們針對性地下網,那些一毛不拔的就算了,太難。”
劉秀英明白了,“那咱們怎麽去找?”
路圓滿:“你去找啊,方便麵廠怎麽找的,就還按這個方法找唄。”
劉秀英犯起愁來,“我找遍了認識的老鄉,就找出這麽一個來,其他的我真就找不出了。”
路圓滿真想戳她的腦門,說:“你認識的老鄉才幾個,學生家長有多少?好多學生家長都是在工廠裏、企業裏工作的吧,不需要他們做什麽,隻需要提供個信息而已,學校有讚助了,學生們自然跟著受益,他們應該也是樂意的。”
劉秀英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她在外麵比較慫,但麵對學生家長時,還是非常自信的,深信自己這個青苗小學的校長在家長中相當有威信和影響力。
“交給我了,我肯定辦好。”劉秀英眼角邊的褶子堆成堆兒,自信滿滿地說。
路圓滿也不管她用什麽方法,叮囑她:“盡快,咱們趁熱打鐵。”
明天是9月16號,是中秋節。
何秀紅提前給村裏的長輩、親戚家送了中秋禮,都是在桂香村定的月餅禮盒,分成親疏遠近,親近的一家送兩盒,並一箱葡萄,遠的送上一盒。
路誌堅在村裏的輩分不低,走得親近的人家也不少,自然也收了好多別人送來的月餅。
這老些的月餅,自家也吃不了,何秀紅對著禮盒算計著數量,看夠不夠給租戶們一家兩個的。
自家四棟樓出租樓,300來個租戶,得600塊月餅,就不可能夠。
路圓滿說:“就別均分了,分給住時間長些的吧。”
何秀紅覺得她這個提議好,就開始對照著租戶名錄看要送給誰,不送給誰。
“媽,記得給3號樓102的王麗送一份,她住了2年了,從來沒拖欠過房租,3號樓那邊要是出了什麽事兒,她都會及時跟我說,快成半個管家了。”
“知道,肯定有她的。”
路圓滿又問她媽,“我姥那邊的節禮,今年還送不送啊?”
何秀紅
:“我明天過去給留200塊錢就當節禮了。”
路圓滿:“一準兒又得嫌少。”
何秀紅:“多少就這些,嫌少我就拿回來,我是圖自己安心。就憑著他們幹的那些不叫人的事兒,我早就該跟他們斷絕關係了。”
何秀紅說完,看了路圓滿一眼,說:“這兩天你跟程昱聯係沒?他中秋節咋過?”
聽到程昱的名字,路圓滿臉上有些不自然,“人家家就有燕市,中秋節肯定是跟父母一起過唄。”
何秀紅:“那不一定,我估計著,他跟家裏的關係不好。”
路圓滿:“這您都知道?”
何秀紅:“這有什麽難猜的?你想啊,他家裏也是開公司的,家底厚實,可他卻是白手起家,用自己的賺來的錢開的公司。那麽多的企業家、大老板,哪個不是靠家裏的關係起來的,程昱他放著家裏的現成的錢和關係不用,卻全都靠自己,肯定是跟家裏頭有矛盾,他還說家裏公司跟他沒關係,將來都是那個比他大三歲的哥哥的,這一看就跟你姥姥姥爺似的,是個大偏心眼了。”
何秀紅自己越分析越覺得這就是真相,不僅將程昱代入了自己,對程昱有好感的同時又多了份憐惜之情。
時下人的思想還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但何秀紅自己有那樣的父母,自然不會覺得子女之間出現矛盾,問題就一定出現在孩子身上。
路圓滿“哦”了一聲,停了幾秒鍾後,說道:“那和咱也沒關係,你還想讓他來咱家過節不成?”
何秀紅:“也不是不行,我和你爸收了人家的門票,這都是人情!”
路圓滿:“你之前不收那1700塊,不就不欠人情了!”
何秀紅:“不是這麽算的。我們上次去看演唱會,在最好的位置,頭一次看現場演出,我跟你爸可長見識了,跟坐在電視劇前的感覺一點都不一樣。要不是有這兩張票,我一輩子都想不起來要去。還有啊,我們排隊進場時,一個黃牛一直纏著我,說每張加200塊,非讓我把票賣給他,你就說這票多搶手?這人情可不是還了票錢就算了的。”
路圓滿自然知道這場演唱會有多紅火,演唱會剛結束那一周,村口報刊亭上展示的報紙、雜誌內容都和這場演唱會有關。
路圓滿正絞盡腦汁想著反駁她媽的話,就被一聲帶著三分膽怯、三分諂媚,又有三分掩飾不住激動的聲音都打斷了,“忙著呢?”
路圓滿抬眼看著隔著門簾往裏頭瞧的張秀英,“進來吧。”
又趕緊問:“有目標了?”
張秀英立刻撩開門簾走進來,先對著何秀紅使勁兒笑笑,又瞧瞧沙發上、茶幾上堆著的月餅盒子,很是不自然地說:“路老師你猜得真準。”
路圓滿:“你臉上都寫著呢,還用我猜?”
張秀英訕笑著,說:“有個三年級學生家長的老鄉在一家兒童服裝廠上班,還挺符合咱們要求的,給了我個地址,電話,咱們啥時候去一趟。”
張秀英從家長那裏獲取信息的方法簡單粗暴,就是按年級分別召開家長會,按照套路走。
先是哭窮,訴說學校的種種困難,自己的種種不易,說如果照這樣下去,學校大概支撐不了一年就要倒閉雲雲,把家長們嚇得夠嗆,然後,她就抹幹眼淚,又訴說自己為了農民工子弟們有書讀,為了孩子們不當留守兒童也要把學校繼續辦下去,將家長們感動得不行,最後,她又提出了解決學校目前困境的方法,提高學費肯定是不能提高的,大家都是賺辛苦錢的,每一分錢都來之不易,那麽怎麽辦呢?張秀英提出了解決方法:找資本家化緣。
化緣,她這個一校之長親自去化,但去哪裏化緣,就得靠這些家長們了,如果能幫著給雙方牽線搭橋自然是最好的,但如果不能,提供個單位名稱、地址和一些基本的情況就行。
這是張秀英提前打好草稿,讓楊薇薇幫她潤色了寫出來之後又背熟的,這套說辭完全是路圓滿式的。張秀英跟著路圓滿跑出去外聯這兩回,大受影響,自己的腦袋也跟著清淩起來。
這番連威脅帶以情動人的說辭很有效果,家長們紛紛響應起來,積極給張秀英提供線索,可惜,受家長們自身的局限性,提供的單位基本上都不太符合。
劉秀英和路圓滿本著多撒網的原則去了其中聽起來還不錯的兩家。
第一家一家聽說他們的來意就開始哭窮,說發不出來工資了,另外一家老板一聽他們是學校的,就開始露出鄙視的神情,高談闊論說讀書有什麽用,他小學都沒念完,
現在還不是在做大生意,雇了一幫子大學生給他打工雲雲。
這就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
接連談了兩家都铩羽而歸,好在路圓滿和劉秀英一個天性樂觀,一個不輕易放棄,兩人都做好了屢敗屢戰的準備。
這不,這不又有新目標了,看劉秀英的表情,這家大概比前兩家都靠譜。
路圓滿算了算自己的時間,說:“節前恐怕沒時間了,節後吧。”
劉秀英略略有些失望,她是恨不能立刻就去的,但沒法強求路圓滿。
路圓滿有家有親戚,不跟她似的,孤家寡人一個,過個中秋節除了吃兩塊月餅外,跟別的日子也無甚區別。
“那行,節後去,看路老師的時間,您忙著,我先走了。”
說完她就火燒屁股似的想走。
隻撇過一眼的月餅包裝盒是燦紅色的,一直在她眼邊上晃著,晃得她臉發燒。
她忘了,馬上就過中秋節了,她此時上門,哪怕帶點水果也好啊,這些年可沒少發麻煩路圓滿和她媽,自己除了句不值錢的“謝謝”之外,竟什麽都沒付出過。
“等等,跟你說個好消息。”
路圓滿沒有注意到她忽然的不自在,叫住劉秀英說道:“小熊方便麵廠的前台給我打電話了,她說聽見周潔在和孫總匯報咱們學校的事情,她說,看孫總的語氣、表情好像挺感興趣的樣子。”
興奮之情蓋過劉秀英剛剛生出的一點羞慚,她一拍巴掌,“真是太好了!”
但馬上,她又想到了路圓滿給前台送的那盒價格昂貴的巧克力,心裏頭暗暗發誓,要是真能把讚助跑下來,她一定要補償路圓滿。
下午,何秀紅和路圓滿一塊出門,何秀紅打了車去城裏姥姥家送那200塊錢的節禮,繞了個圈將路圓滿放到錦繡家園門口。
今天是工作日,小區裏靜悄悄的,隻偶爾有三兩個老人家或者保姆模樣的人員路過。
錦繡家園是西關村附近最高檔的小區,前年竣工建成後沒幾個月就銷售一空。小區不算太大,總共十五棟樓,最高樓高25層,樓體是乳白色的白色,樓和樓之間的間距很寬。
有物業管理公司,有門衛,小區也是封閉式管理,裏麵的綠化弄得很不
錯,小區裏麵規劃了自行車棚、停車位還有運動區,一切看著都井然有序。
小區是方正的長方形結構,房子分成三排,每排五棟房子。
路圓滿的房子是2排的2棟的10層,一梯兩戶,每戶實際使用麵積大概是在110平米左右,足夠一個三口之家生活的。
靠右側3排前三棟房子比較特殊,一層二層都刷成了米黃色,因為這三棟米黃色的部分是複試結構,一層二層是一家,一層一戶,樓前帶了大概六十平米左右的一個小花園。
這三個小花園,一個種了菜,一個種了些花,一個光禿禿的。
第一棟的花園隻紮了短短的籬笆牆,裏麵稀疏地種了油菜、油麥菜、茄子、西紅柿、黃瓜、青椒之類的,百多平米的菜園子,隻利用了不到一半。
油菜綠油油的,雖然長得不甚強壯,但一看就不是化肥或者農藥催熟著,這樣的油菜炒出來麵糊糊甜絲絲的,也不愛出水,特別好吃。茄子、西紅柿、黃瓜、青椒都有快要成熟的了,風吹葉片動,果實卻紋絲不動,甚是喜人。
路圓滿每次路過都會特地繞遠一些,從靠右側的通過過去,就是為了看看這個小菜園。小時候家裏種地種菜,她也跟著父母一起拔草間苗,看著這些蔬菜就覺親切,可惜後來菜地上建起了房子,體會不到從播種到收獲的樂趣了。
路圓滿從來沒見過這家的主人,猜測肯定是位享受著優厚退休金待遇的老爺爺或者老奶奶,種菜水平不專業,隻是為了享受種植和豐收的樂趣。
打開防盜門和木門兩道門鎖進屋。
屋裏頭看著還是明窗淨幾的,但卻有淡淡的塵土味道傳來,距離上次打掃衛生大概有兩周左右了。北方的屋子就是這樣,有人住的時候,即便不怎麽講究衛生,也不會有塵土味道,一旦超過十天沒人居住,肯定就有塵土味兒。
路圓滿隨手在桌麵上摸一把,隻有淡淡一點灰塵的痕跡,幸好這麽多年來政府一直在北方植樹造林,抵擋著來自北方的風沙,燕市的沙塵天氣少了許多,要是以前,屋裏得積上一層黃土。隻是不知道這麽大的土腥味是怎麽來的。
110平米的空間,三室一廳的結構,隻放了基本的床櫃家具、廚具,因著現在家用電器更新換代太快,就暫
時沒放電器,路圓滿有時候圖新鮮,也會在這裏住一宿。
先檢查了下水、電,煤氣罐,見沒有問題,就投洗抹布,先把桌麵、櫃子都擦了一遍,又洗墩布擦地。慢悠悠搞完全部的衛生,一個小時過去了,路圓滿看看表,快4點了,便鎖好門出來,還是習慣性地從右側通道繞個圈出去。
遠遠的,就瞧見菜園子裏黃瓜架搖晃,再一看,她之前看到的那棵鮮嫩嫩帶刺的旱黃光不見了,接著,一隻骨節粗大,黑黃的,分不清男女的大手伸出來,野蠻地將一顆半紅半青的西紅柿摘下,西紅柿秧晃啊晃的,歪到了一邊。
路圓滿不由得往近走了些,這人的摘法太野蠻,很有可能把西紅柿秧扭斷,整個西紅柿秧就死掉了。
她想,摘菜的人肯定不是種菜的人,種菜的人對自己精心種出的蔬菜不會如此粗魯。
走得進了,路圓滿看到一顆花白的腦袋隔著蔬菜秧子若隱若現。那隻粗糙的大手在秧子裏麵扒拉著,似乎是在尋找著成熟的果子。
路圓滿走到柵欄旁,忽地出聲“喂!”
菜地裏一陣窸窣驚慌,很快,一個人影露出來,花白頭發,腦後挽了個髻,穿著藍色土布偏襟上衣,上衣衣擺撩起,裏麵裝滿了五六根新鮮黃瓜、西紅柿,這是位老太太,大概五六十年紀,臉上帶著訕訕的微笑。
但一看見路圓滿,臉上的訕笑就不見了,露出一張眼尾下垂,刻薄又不好惹的瘦長臉。
這個老太太,路圓滿見過一次,是第一排的住戶。
路圓滿更加確定,這就是個偷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