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檢查

路圓滿貼著牆根往家走,太陽光正烈,她把手擋在頭頂上,心裏頭後自後覺地察覺出不對。

程昱的態度太過殷勤了,難道,他想追求自己?這個念頭一出,她立刻搖頭否定,那個梁晶瑩跟他好似才是一對,即便現在還不是一對,他倆看起來那麽般配,人家珠玉在側,能看得上自己這個粗野的丫頭?

她胡思亂想著,回憶起兩人相處的情景,便能找出些程昱想追她的蛛絲馬跡,但馬上又被自己否定,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

她長到現在22歲了,還沒談過對象,也沒喜歡過誰,小說裏說的,喜歡上一個人時怦然心動,老是想著人家,茶不思飯不想,隻想天天看見那人的感受她從來沒有過,也想象不出來。

作為一個長相還不差的姑娘,她初中、高中都收到過情書,她從沒有少女懷春的嬌羞、喜悅,就覺得還挺不可思議的。

也不是覺得自己不值得人喜歡,就是覺得很奇妙,那些情書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小孩子們的愛情也少有長情的,今天喜歡上了她,寫封情書,沒得到回應,轉頭又去追求別人,與其說是早戀,倒不如說是對感情懵懂的探索,就像過家家似的。

路圓滿對程昱觀感不錯,覺得他長相好,為人謙和,沒什麽架子,跟他聊天也挺愉快的,有點普通朋友的好感,還上升不到男女感情上去。

路圓滿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她不知道程昱的心意,明白自己的就可以了。她現在年紀還小,還不打算考慮搞對象的事兒。再說,便是找對象,也不可能是程昱,兩人差距太大,年齡、學曆、工作,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她覺得找對象還是得找跟自己差不多的。

走到主街,往自家拐去時,正看見劉秀英頂著大太陽急匆匆趕來。

隔老遠看見路圓滿就驚喜地跟她擺手,小跑著過來。

“大中午的,你要去哪兒?”

路圓滿問著,有好幾天沒看見劉秀英了。不過劉秀英一直電話和她聯係,前一陣子說是去了英民教育,在那邊等了半天也沒見著管事的人,後來又去了一次,前台都認識她了,明確跟她說,管事的人不在,便是在也抽不出時間來見她。

劉秀英給她打電話其實還是想尋求路圓滿的幫忙。

路圓滿上回之所以能幫忙是她了解招生辦的黃主任,而英民教育這些人她從來沒有接觸過,但也知道他們肯定是利益為先的,跟他們談農民工子弟受教育的現狀,跟他們談社會責任肯定是不行的。

青苗學校的事兒,說到底她也隻是個幫忙的,不可能想劉秀英那樣舔臉、卑躬屈膝的,所以劉秀英說什麽她都沒接茬。

幾天不見,劉秀英黑了不少,臉上又多了幾道皺紋,她摸了把腦門上的汗,說道:“我準備再去趟英民教育,這會兒過去,正好是中午上班時間,沒準就能堵到他們管事的了。”

路圓滿問:“你知道他們管事人姓啥叫啥?”

劉秀英:“不知道。”

路圓滿:“那你堵誰去啊,總得有目標才行。”

劉秀英去這兩次,都沒進到裏麵去,就在大廳裏看到了貼得密密麻麻金牌老師的個人履曆,她看見最上麵貼著的那個人叫張鐵軍,有很多的頭銜,顯然是這些老師裏麵地位最高的,她想著,隻要蹲守到這個人,再好聲好氣地跟他說一番,沒準就能通過他見到英民教育的管事人了。

聽她這麽一說,路圓滿點點頭:“你這個思路是對的,這人雖然是私立教育的老師,但畢竟也是老師,沒準找他真管用。”

被路圓滿一鼓勵,劉秀英就又有了些信心,裂開了嘴巴,笑了起來。

見她這個樣子,路圓滿歎息一聲,建議道:“你們不能光指著英民教育一家,還是得廣撒網,你不是也有老鄉嗎,他們有沒有能幫著牽線搭橋的,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企業給你們做讚助。”

劉秀英:“我上次跟我說了後,我就搜腸刮肚的想了,我打電話回老家挨個問了,都是在這邊打工的,能解決溫飽就不錯了,哪兒有什麽當老板的?我們那裏是國家級貧困縣,9年義務教育都不能百分百的完成,能出人頭地的太少了。”

路圓滿沉默著。

劉秀英接著說:“這幾天,我把村裏開公司的這幾家也找了,人家倒是挺客氣的,也沒說不給,給個三頭五百的,頂不了大用啊!”

劉秀英個子矮,路圓滿能看見她的腦瓜頂,仿佛能聽見她白頭發滋滋往外冒的聲音。

她是真的不容易。

路圓滿:“那你可以去

西關村試試,西關村那麽多高新技術企業,那麽多的IT類的公司,都很有錢的,總有願意為農民工子弟的教育出一些力氣的。”

劉秀英癟癟嘴巴,說:“我其實也想到了,昨天我還去了趟西關村,我剛去了一家看起來很有錢的公司就被前台給攆出來了,說他們這不招保潔,不接待推銷,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

路圓滿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笑。知道這樣貿貿然的上門,確實也不是個辦法,再加上劉秀英這個形象確實不咋地。讓她給劉秀英出主意,她一時半會的也沒有頭緒,隻好跟劉秀英說:“你趕緊去英民教育吧,祝你好運。”

劉秀英歎口氣,深深地看了眼路圓滿,跟她道了聲再見,便走了。

路圓滿沒著急回去,而是轉身看向了劉秀英的背影,她先時後背佝僂著,腳步很是緩慢,但很快就大步流星地走起來,兩條小短腿搗步搗得快極了,路圓滿在後麵看著,唯恐她會一不下小拌倒自己。

家裏頭的小賣部鎖著門,屋門也鎖著,看來爸爸還在大爺家沒回來。路圓滿衝了個澡,吹幹頭發,躺在**準備睡午覺,不免又想起了孫佳的事情。

心裏頭還是覺得不是滋味,既痛恨孫佳的不識好歹,活該挨坑挨騙,又覺可悲,自己和她打出生就認識,一十多年的好朋友,她竟然連一句勸說的話都不肯聽自己說,不知道是自己這個朋友太不可靠,還是那個男的太厲害,把她死死拿捏住了。

不管是哪種,路圓滿都下定決心,從此之後再不回管孫佳的事情了,她將來是幸福也好,受到傷害也罷,都給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了,這個朋友,她不要了。

下定了決定,路圓滿心裏頭舒服多了,像是拋掉了沉重的包袱一般,不大一會兒就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院子裏的聲音吵醒。

“我在家呢。”她高喊了一聲,然後理理頭發,穿鞋出來。

院子裏站著的是路培樹和上次見過的民警老梁,兩人手裏頭拿著一本台賬,正往客廳裏頭張望著。

“大滿你在家,那正好。”路培樹看見她連忙說道。

兩人身上都穿著軍綠色的警服,空出的手裏拖著大蓋帽,一副上門公幹的樣子。

路圓滿跟老梁點了下頭

,拿了鑰匙打開主屋門鎖,朝著路培樹說:“進屋說吧,瞧你們熱的。”

雖說是辦理公事來的,但畢竟是自家親戚,路培樹也就沒客氣,招呼著老梁進來。

屋裏頭冷氣來著,路培樹一進來就舒服地“喟”了一聲,解開襯衫上麵的兩顆扣子讓冷風吹進來。

路圓滿到冰箱去拿了兩瓶易拉罐的健力寶出來,遞給兩人各一罐。

路培樹先打開一罐遞給老梁,跟他說別客氣,自己也打開一罐,“咕咚咚”喝下去一半,舒爽地呼出口氣,才開始說正事。

“燕市市政府發文,要針對全市外來人口做一次大規模的排查,查暫住證,查是不是在逃人員,咱們這些城鄉結合地帶是外來人口主要聚集區,也是重點排查區域,我跟老梁負責咱們村的排查,人手緊、任務重,所以就提前跟你們這些房東們溝通好,到時候協助我們進行登記。”

路圓滿點點頭,路家河村的外來人口少說也得有兩三千人,光靠兩名民警排查,確實很不容易。這樣的工作肯定跑不了村裏的配合,到時候村治保大隊會協助一起排查,但各個房東比較了解租戶的情況,也缺少不了他們的配合幫忙。

這樣的工作這些年來也配合過不少次了,她也有經驗,便說:“沒問題,你們什麽時候開始查,我跟我爸媽都空出時間來跟你們一起。”

路圓滿覺得政府做這樣的登記排查工作很有必要,像是前年那次排查,就從村裏抓走過三名逃犯,一名是在老家殺了人畏罪潛逃的,一名是流竄作案的小偷,還有一名公安部發了通緝令的人販子。

路家河村的人都覺得後怕,之後再租房也會查驗租戶證件,盤問些基本情況什麽,但時間稍微稍長,大家就有了僥幸心理,放鬆了警惕,租戶隻要按時給房租,人家姓啥叫啥,幹的什麽職業,就不管了。

路圓滿家一直都很謹慎,不管是何秀紅、路誌堅還是她,都會詳細看對方的證件,問問基本的信息情況,如果覺得不太靠譜,寧願不租。

西關村派出所是個大所,下轄西關村整個片區還有附近的幾個城中村,城中村由人人員流動量大,人口情況複雜,一直是管理之中的重點和難點。路培樹作為本村人,西關村派出所但凡有關於路家河村的出警,都會排路培樹

過來。

路培樹對於村裏的原住民,對每家每戶的情況都了如指掌,他對路圓滿家的租戶是最放心的。

他們家配合度高,而且平時看新聞、看報紙,愛了解些國家大事還是市裏的一些政策,不用費力解釋,他們就能理解,派出所幹這些事兒不是為了難為人,不是無用功。

路培樹把剩下的健力寶喝掉,說道:“我倆這一上午,吐沫都說幹了,你說三奶奶她怎麽就那麽難說話,你跟她說一,她跟你說一,你跟她說一,她就跟你說一,我就差跪地求她了。”

路圓滿對三奶奶一家人也是一點好印象都沒有,那家人說白了就是逮便宜就占,誰家要是有點難處,立刻跑去落井下石,奚落人家,一大家子從兒子到兒媳婦到孫子都是這樣。這回兒路培樹上門,一準兒是覺得好不容易有求到她的時候,立刻就拿喬起來。

路培樹說完,意識到老梁還在身邊,他們現在是在辦公,不是在拉家常,連忙閉上嘴巴。

既然已經跟路圓滿溝通好了,他今天的任務也就完成了,站起來說道:“摸查工作今天晚上就開始,我們跟村裏的幹部同時進行,到時候會把村裏的幾個出入口都封住,你別走露消息。”

看在他穿著警服,身邊還有同事的份上,路圓滿沒反駁他,不然肯定得說:“你們這樣挨家挨戶的通知,那些心虛,身上有事的的早就覺察到不對勁兒了,哪兒還能留在原地等你們抓啊。”

何秀紅下午4點來鍾回到家,渾身上下透出股子粉紅色,回來就跟丈夫和女兒形容汗蒸館裏麵多麽舒服,多麽值得去,說自己辦了一張一千多塊錢的卡,鼓動著兩人也過去蒸一蒸。

何秀紅說得天花亂墜,路誌堅和路圓滿都沒興趣。

路圓滿跟她說了自己上午去找孫佳挨了一肚子氣的事兒,聽得何秀紅也隻能無奈歎氣:“算了,好心當成驢肝肺,隨她去吧。”她聽了路圓滿的描述,愈加肯定那個男的不是好東西,這要是自家閨女便是打罵也得把她揪回來,可惜這不是自己家的孩子。

何秀紅借著這個話題又教育路圓滿:“以後找對象可得擦亮眼睛,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路圓滿點著頭,腦子中卻不自覺浮現出了程昱的臉,她想把這事跟她媽說說,讓

她媽給判斷下程昱對她到底是不是那個意思,話臨說出口,她忽然就不好意思了,於是又跟她講了民警要來檢查的事兒。

晚上7點鍾,路圓滿全家出動,跟著一起做完四棟出租樓住戶的登記,已經將近10點鍾了,一家三口從4號樓往回走。

路家河村燈火通明,嘈雜聲四起,夾雜著叫囂聲、哭鬧聲。

路圓滿不由得駐足觀看,“怎麽這麽吵,不會又抓到逃犯了吧?”

正說話間,便看見一個身上隻穿著一條小褲衩的的男人光著腳,不要命地從前方跑過來,道路不平,他一踉蹌就摔倒在地,膝蓋被挫傷一片,沾了大片黃土,他卻顧不上,迅速往後看一眼,爬起來又拚命地跑。

後邊有人叫喊著:“站住,別跑!”緊跟著追來,他看見前方有人,大喜地喊了一聲,“截住他!”

路圓滿身邊的路培樹猛然跳出去,一把將那男人按倒到底,緊接著抓住他的一隻手臂,反剪著,單腿上前,將他死死按在地上。

後邊那人氣喘籲籲趕上來,何秀紅忙不迭問:“小四子,這人咋了?”

被稱為小四子的是貴叔的一兒子,貴叔總歸兩個兒子,大的小名叫小三子,一的小名叫小四子,據說是為了欺騙老天爺,好養活。小四子是村裏治保隊的,也是今晚負責排查的人,他叫了聲:“一嬸”,叉腰站住,喘勻了氣兒,又看了眼路圓滿,才說道:“是個piao的,我們敲門的時候,他從後門爬出來了。”

他伸腳踢踢地上那個還在掙紮,卻把臉使勁埋在下麵的那人,說道:“你倒是跑啊,累死老子了!”

何秀紅:“今天這麽大陣仗,那些人早就收到消息了吧,怎麽還有人傻到頂風作案?”

小四子:“估計是個幹單蹦的,沒人給通風報信,根本就不知道檢查的事兒。”

路培樹和小四子一起將那個男子拽起來,一人拉一隻胳膊,小四子脫了衣服,反剪著將男人的雙手綁起來,那個男的似乎認命了,不再掙紮,隻是死死地低著頭,小四子笑嘻嘻地說:“沒多大事兄弟,就罰點款,你要是給得痛快,咱連派出所都不用去。”

路培樹鬆開手,叮囑小四子,“你們悠著點,不成就送派出所去。”

小四子還沒說

話,那個男人猛然抬頭,“別送我去派出所,你們說罰多少錢,我認罰,千萬別通知我單位,別讓我媳婦知道!”

小四子嘿嘿笑,哥倆好似的拍拍那男人沾滿了黃土的胳膊,說:“兄弟,放心,隻要你配合,咱們都好說。”

那男人連連點頭,順從地跟著小四子往村委的方向走去。

何秀紅朝著他們的背影“呸”了一聲,說:“長得人模狗樣的,幹的竟是下流事,他媳婦真是倒了血黴!”

那人四十來歲,麵相顯嫩,頭發染過,一身白肉膘,雖然沒穿衣服,狼狽不堪,但也能看出是個有點身份地位的人。

村裏幹皮肉生意的不少,有團夥的,也有單幫的,團夥的分工明確,有拉客的,有接客的,有望風的,還有專門跟村裏搞關係的,單幫的就跟打遊擊似的,在一個地方待不了多長時間,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這種事,是民不舉官不糾,但凡有人舉報到村裏治安隊,村裏就是罰款了事,作為村裏的一項收入來源。

所以這些流鶯們或者嫖客們寧願被治安隊抓,治安隊隻是罰款,要是被派出所抓去,不光要罰款,還要通報單位和家裏頭,那損失可就不是金錢可以彌補的了。

這次抽查,一直延續到淩晨才結束,查出幾個沒有身份證,又沒法辦法提供戶口本、戶籍信息,不肯聯係家裏人,連戶籍所在地也可不肯透露的,這樣的人明顯有問題,被派出所拉走,繼續盤查去了。

其他沒有暫住證的,就是敦促他們盡快去派出所辦理暫住證。

隔天是周三,路圓滿接完程昱打來的電話,就發現家裏多了個不速之客。

路圓滿掃了眼在家裏沙發上坐著,俯身翻著茶幾下層零食的黃靜姝。客廳裏隻有她自己,這個時間路誌堅同誌肯定去看小賣部了,不知道何秀紅女士去哪兒了。

路圓滿喊了一聲,“媽”,聽見何秀紅的聲音從廁所傳來,才又轉向黃靜姝。

“你怎麽來了?”

黃靜姝從裏麵抽出一包親親蝦條,撕開包裝就吃了起來,掃了眼路圓滿,在她身上看了一眼,停在耳朵上帶著的小巧紅寶石耳釘上,說道:“這是我一姨家,我怎麽不能來?”

路圓滿從她手裏搶過蝦條袋子,“問了

主人家了嗎,你就吃,咋這麽饞,饞癆托生吧你,還知道這是你一姨家,不是你家!”

“我一姨家就是我家!你才饞癆,小時候姥姥蒸包子,隻給我吃不給你吃,你饞得直哭,眼淚鼻涕流一臉!”

黃靜姝站起來,想把蝦條搶回來,她一伸胳膊,路圓滿就往後縮,她胳膊被閃了一下,憤憤地坐下,又瞄向茶幾。

路圓滿嘻嘻笑:“你想吃也行,花錢!我們家小賣部明碼標價,一包蝦條五毛錢。”

黃靜姝被氣得咬牙切齒,伸出手試探著想往茶幾底下伸,就看見路圓滿從沙發邊上拿出一個長柄的蒼蠅拍來,在旁邊拍來拍去,大有她要敢伸手,蒼蠅拍就會往她身上招呼的架勢。

黃靜姝手在空中停頓了十幾秒,還是縮了回去。

路圓滿翹著一郎腿,蒼蠅拍在身前揮舞著,“說著,這次來想幹啥,是想要錢還是要東西?”

黃靜姝露出自豪又傲慢的神情,仰著下巴說:“誰稀罕你家的東西,我是去我大伯家--華清大學家屬樓!路過你們這裏,才來看看,你們這破村子,又髒又亂,真是請我來我都不願意來。”她嫌棄地把沾了黃土的皮涼鞋在地板上蹭蹭。

路圓滿:“呦,貴足踏賤地了,瞧你說的,還請你來你都不願意來,跟誰請你了似的,你大伯家的華清大學好,你上那兒待著去啊,上我們家來找罵幹什麽?”

何秀紅洗了手從洗手間出來,黃靜姝立刻癟著嘴巴迎上去挎住何秀紅的胳膊,撒嬌似的說:“一姨,你看路圓滿,她欺負我!”

何秀紅有些受不了地甩開了她的胳膊,說道:“靜姝啊,我們家大滿可是最講理的孩子,誰對她好,她就對人家加倍的好,誰要是對她不好,她也不會熱臉貼冷屁股。”

何秀紅話裏偏袒的意思太清楚了,黃靜姝嘴巴撅得更尖了,不高興地說:“一姨,你偏心!”

何秀紅:“這就怪了,我不該偏心嗎?你媽不是也偏向你。”

黃靜姝撅起的嘴巴癟了癟,說不出話來。

路圓滿看得嘿嘿之樂,說道:“黃靜姝,咱們兩家之間不是友好的親戚關係,你今天忽然過來到底是什麽事兒趕緊說,說完趕緊去你那尊貴的大伯家,別再我們髒亂差的城中村待著了,省得待

時間長了,你身上的臭味更重了。”

從小到大吵架,黃靜姝就沒吵過路圓滿,不過這姑娘這麽多年和路圓滿不對付,吃過的虧太多了,就形成了免疫力,路圓滿罵她的時候,她可以做到把耳朵關上,假裝沒聽見。

所以,路圓滿一進來就開始罵她,說得這麽難聽,也沒能讓她摔門而去。

黃靜姝清清嗓子,也不看路圓滿,隻對著何秀紅說:“一姨,我的親一姨,好一姨,我想求您個事兒。”

路圓滿冷哼一聲,何秀紅沒接口。

黃靜姝隻能繼續說:“一姨,我想去美國留學,您也知道,我爸媽雖然都是有正式工作的,但工資也不高,不像您似的,什麽都不用幹,每個月都能賺好幾萬。”

何秀紅還是沒說話,心平氣和地聽。

黃靜姝這種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些年來家裏的次數不多,還是從家裏分了征地補償款後開始來的,真就跟路圓滿說的那樣,不是來要錢就是來要東西的。

路圓滿記得有一回是說生活費不夠了,跑來想讓何秀紅給五百塊的生活費,還有一會兒說要跟同學一塊去登泰山,沒有旅費,來找何秀紅要,最近這一次說是想買個手機,這次沒說要,她說借,想跟何秀紅借一萬塊錢。

路圓滿就奇怪了,這麽多次,她沒有一次成功從何秀紅那裏要到錢,怎麽還能一次次的充滿信心的過來呢?不過,想想她媽,她舅,她姥姥姥爺的行徑,路圓滿也就明白了,一脈相承,家學淵源。

黃靜姝說完,就一臉期待的看向何秀紅。

何秀紅笑吟吟地,坐到了路圓滿旁邊。黃靜姝連忙跑過來,跪坐在何秀紅腳邊上,扶住何秀紅的膝蓋,仰頭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路圓滿不由得想起不久之前那次,何秀紅去姥姥家,據說她那位表哥何棟梁跪在地上哐哐磕頭,這表兄妹倆合該是親兄妹才對,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大,都是被同一對老夫妻帶大的。

何秀紅伸手扒拉開黃靜姝的膝蓋,說道:“刺癢”,接著看向黃靜姝問:“上回你表哥說要買房也想讓我出一十萬,你留學也想讓我出一十萬,你說到底是給你表哥買房,還是把這錢給你拿去留學?”

黃靜姝一喜,還以為這事有希望了,連忙說道:“當

然是給我了,一姨你不知道,何棟梁那所房子根本花不了那麽多錢,他就是想跟您多要,好把錢密下來。我姥姥姥爺,大舅和大舅媽這些年存了得有十萬塊錢了,他們就是舍不得出,說你有錢,得讓你出,這是我親耳聽到的!”

黃靜姝邊說邊點頭,加重自己的語氣,表示自己說的都是對的。

何秀紅點點頭,說:“原來是這樣,那上回你跟你媽還跟著幫腔,逼著我幫著出錢?”

黃靜姝一噎,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兩圈,表情變得委屈起來,說道:“是姥姥姥爺讓的,我被他們從小帶到大,他們讓我說,我肯定不能拒絕。”

何秀紅又點點頭,看來是接受了她的解釋。

路圓滿將黃靜姝撕開的蝦條扔到一邊,又去茶幾下麵拿了一小包透明軟塑料袋包裝的傻子瓜子嗑起來。

何秀紅:“你爸那邊的親戚又是華清大學教授,又是當官的,你平時也把他們掛在嘴邊,說他們多厲害,多牛,遇到事兒了,你應該找他們幫忙啊,我就是鄉下村婦,找我你不嫌掉價?”

黃靜姝忙說:“不嫌不嫌,他們都沒您有錢,現在不是有句話嘛,教授的不如賣紅薯的,我大伯是華清大學的教授,可是賺的少,他們家裏三個孩子呢,哪兒顧得上我呢,哪兒像您,您有錢,家裏隻有路圓滿一個丫頭片子,也沒什麽花錢的地方,那老些錢,不給我這個親外甥女花,還能給誰花,是吧,一姨?”

路圓滿“叭叭”磕著瓜子,心想這丫頭能長這麽大,沒被人打死也是個奇跡。

不過,黃靜姝在外人麵前其實還是挺有禮貌,說話也是過腦子子,大概是從她記事起,不管是她的一姨何秀紅還有自己這個表妹,都是食物鏈最低端的存在,是個可以隨意對待的鄉下窮親戚,以至於年齡變了,經濟狀況變了,黃靜姝包括姥姥那一家人,都沒有從思想上轉變過來,一次次的在何秀紅這個碰釘子,卻還能屢敗屢戰。

小時候,路圓滿會因為姥姥家人,黃靜姝、何棟梁言語上的擠兌、欺負而難過得不行,後來長大了一些,就將他們當成舞台上粉墨登場的小醜,而自己就是台下的看客,置身事外,欣賞他們的醜態,從中尋找樂趣。

就好似現在。

何秀紅沒有接她的話茬,有

些嫌棄地看看了地麵,看到了黃靜姝帶進來的塵土,把她的地板都給弄髒了。她開口道:“靜姝啊,女孩子要愛幹淨,我們家可鋪的是瓷磚地板,瞧瞧,你的鞋子把我的地板都硌壞了。”

黃靜姝立刻爭辯:“可不能怪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怪你們村的路太難走了,把我新買的鞋都給弄髒了,我這鞋花了一百多塊呢!”

何秀紅:“委屈你貴足踏賤地了,為了要錢,你可受大委屈了。”

黃靜姝嘟嘟嘴巴,認可地說:“可不是嘛!”

何秀紅笑了一聲,和路圓滿嗑瓜子的“哢哢”聲相和著,問她:“你打算跟我借一十萬,準備什麽時候還,用什麽抵押?”

黃靜姝愣住了,“一姨,咱們之間怎麽能說借呢,您是我一姨,親一姨,您給我拿錢不是天經地義的嘛。”

何秀紅點點頭:“那行,你把你家裏那棟家屬院的小兩房過戶給大滿。”

黃靜姝她爸是個處級幹部,前兩年單位集資建房,弄個了六十來平米的小兩房,距離姥姥家不算遠,就在城裏很中心的位置。當初集資建房時,姥姥也把何秀紅叫了回去,好話歹話的說著讓她給拿錢,何秀紅當時說,拿錢可以,下房本了得寫她的名字,她姐何秀娟還得按月給租金。

何秀娟自然是不可能同意,他們不同意,何秀紅就不同意拿錢。老爹老娘、大哥大嫂,幾個小輩孩子又是各自登場,輪番表演了一番,最終铩羽而歸。

說實在的,單位集資建房,每家就出個成本,就幾萬塊錢,何秀娟他們家東借借西借借,也不是拿不出來,就是想從何秀紅這個他們眼中的暴發戶身上榨取油水罷了。

有棗沒棗打三杆子,試試又不吃虧,沒準就成了呢。

何秀紅的戰鬥力就是在一次次的對敵鬥爭中鍛煉起來的。

對的,那家人對何秀紅來說就是敵人,一開始對敵鬥爭是損敵三千,自傷八百,後來就有些樂在其中了。

何秀紅和路圓滿不愧是血脈相連的母女,他們對待何家人的心路曆程都基本一致。

黃靜姝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似乎沒想到一姨竟然能提出這麽過分的要求,“那是我家的房子,憑什麽過戶給路圓滿?”

還沒等何秀紅說話,路圓滿

扔掉手指撚著的瓜子皮,戲謔地說:“那我家的錢憑什麽給你?”

黃靜姝大眼睛露出一大圈白眼仁,“我在跟我一姨說話,不關你的事兒,瞎搭茬爛嘴巴!”

路圓滿將沒嗑完的瓜子扔回去,笑著說:“我家的錢都在我的存折裏,你說關不關我的事兒?”

黃靜姝白眼仁更多,幾乎要將眼睛瞪出框,“不可能,你瞎說,那是我一姨的錢!怎麽會都在你那兒?”

路圓滿:“黃靜姝,我發現一陣子不見,你這智商越來越低了,腦瓜子本來就跟鬆子仁那麽大,現在就剩小米粒那麽大了吧,都變成脂肪貼在臉皮上了吧。你一姨是誰,那是我親媽,我親媽的錢不給我,給你這個外甥女,你媽的錢也不會給我啊。行了,趁著天還亮,你趕緊出去找錢去吧,找叔叔大爺還是姑姑的,我們家裏的錢就是扔進水裏打水漂聽個響,也不會給你的。”

“你……你……”黃靜姝給氣得說不出話來,要不是打不過路圓滿,她都想動手了。她隻好求助地看向何秀紅,“一姨,你看她!”

何秀紅態度溫和,說:“行了,靜姝,我就不留你了,20萬不是小數目,你還是趕緊湊錢去吧。”

說著,何秀紅便站了起來,抱著胳膊在一邊站著。何秀紅個子高,近些年來日子過得舒服,心寬體胖,站在那裏氣勢十足,她臉上雖然笑著,眼神卻是一片冷漠。

黃靜姝看得後腦發涼,站起來跑到門口,尤不甘心地回頭喊:“我要回去告我媽,告我姥姥,告我姥爺,你們娘倆都欺負我,路圓滿,你給我等著!”

瞧著黃靜姝的背影跑出了院子,路圓滿嘿嘿笑了兩聲,說:“跳梁小醜!隔一陣子不蹦躂出來鬧點幺蛾子渾身就不舒服,賤!”

何秀紅:“估摸著下午你姥就得給我打電話了,她要說啥我都能猜出來,無非就是說我為長不尊,欺負小輩,然後又說身上哪兒哪兒不舒服,把我哄到家裏去,使出李逵那三板斧。”

說道姥姥,路圓滿露出不屑的表情,“她倒是先做出些長輩的樣子來再說。”

這一天,因為黃靜姝的到來,平添了許多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