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一群廢物!好好的大活人怎麽就憑空消失了呢!到底是裴鎮能上天遁地,還是你們這群狗奴才根本沒有將人盯牢!?”
裴彥從回到別苑便開始大發雷霆,若非親隨阻攔,他險些當場殺人泄憤。
待冷靜下來時,裴彥終於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從南音投靠開始,裴彥便在暗中留意裴鎮和東宮的動向。太子因永嘉帝受傷而擔監國重任,近來的確忙的暈頭轉向,倒是裴鎮,他從原州帶來的百來兵馬皆作常人打扮,將領常常出入侯府,看起來似在執行什麽任務。
裴彥由此斷定,裴鎮應該意識到了南音的背叛,所以正在搜尋此人。
於是,裴彥開始對裴鎮的人嚴防死守,就是避免他們來將南音帶走,而根據難以所提到的情況,他也派人去東境和北境查探,奈何此事過去已經有一段時間,且與古牙一戰後,兩地不僅加強了防守,連原本經商的胡市都被朝廷下令關閉,城內也增設許多關卡,哪怕是別州來客,也要經曆重重篩查,這種情況下,實在很難查到蛛絲馬跡。
計無可施,裴彥隻能退而求其次,從洛陽下手。
畢竟百裏氏和東方氏也因這次的天災人禍各有獲益,說不定也參與了這件事情,可沒想這裏也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
到這裏,裴彥越發覺得南音所言非虛,如此滴水不漏,分明是太子在行事後做過處理,越是完美越是顯出破綻。
好在這一趟也不算一無所獲,百裏氏身為皇親國戚,身份尊貴不假,可那樣氣派豪邁的百裏府,儼然有逾製之嫌。裴彥以此發難,結果洛陽那邊很快傳來了消息。
據說那處被言官所詬病的府門,原先並非那樣,據說多年前的舊朝曾發生戰亂,皇帝東逃入洛陽,曾在那處府邸落腳,當時的洛陽行宮尚未洛城,而皇帝身邊的宦官還在利用皇帝斂財,認為天子下榻之所實在寒酸,原地修個皇宮是不行了,但搞點錢重建府邸還是可以的。於是那府門便變得比尋常府邸更加寬廣。
後我朝立國,這府邸也作為賞賜給了百裏氏,百裏氏原先也考慮過是否要重新翻修,但一來,朝廷以此作賞賜時並未覺得不妥,大約是默認了他們可以用,是個殊榮,而來這府門擴建時耗材極大,修的也十分精美,若要砸掉重新建回原來的樣子,反而會有諸多浪費。
所以百裏氏沿用此府門,非但不是鋪張浪費,反倒是勤儉節約,更別提洛陽發災時,刺史一馬當先,帶人堵水救人,別的地方發災,都是世家貴族先走,即便避難也能有吃有喝,可這次在百裏氏的帶領下,世家貴族爭相出人出力,這才使得洛陽的災害很快過去。
而百裏氏曾利用府門外的便利,布了臨時安置的帳篷,流離失所的災民皆聚於此,響應刺史大人共建家園的號召,如此更便於管理,分派人力時更高效有序。
於是,當洛陽百姓聽說了朝廷要追究百裏刺史,又從知情者口中知道這府邸的來龍去脈,紛紛上書求情,此事在朝中傳開,到底沒能落成處罰。
處處不順,裴彥隻能將注碼下在南音身上。
他當然不可能全然聽信南音的一麵之詞,也曾問過南音可否有物證,但這時候,南音的算計也體現了出來,他既然來,那就是捏著底牌來的,早早抖出,萬一裴彥反水,他豈不是自投羅網?
至此,裴彥才下決心把南音推出去,先打太子和裴鎮一個措手不及。
誰知道,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的是他自己!
如今尚傑等人都被關押,一旦他們受不住審問供出了什麽,那他的處境就會變得十分被動。就在裴彥漸漸陷入焦慮之時,裴靜帶著裴雍找來了。
父子二人的表情都十分沉凝,自然是因今日朝堂上的事。
“你還要鬧到什麽程度!?你可知再這麽下去,整個裴氏都要跟著你陪葬!”到這一刻,裴靜還是希望裴彥能夠迷途知返,不要再執著於此事。
裴雍也道:“阿彥,太子接連立功,背後又有強力支持,聲威不可撼動,你已入魔障,若再不想明白此事,就真的沒有回頭路了!趁著尚傑等人還沒有反咬你,你隨我與父親即刻去麵見太子,坦白此事,隻管將事情推到那南詔人身上。”
裴彥眯了眯眼,目中閃過幾絲冷光,似是以為自己聽錯了。
裴雍沒有在意他的反應,輕歎一聲:“主動坦白,結果必然是開罪太子,但還不知鬧到無法收場的地步,你本是東宮的人,若此後能……”
“此後?”裴彥打斷二人,冷笑著搖頭:“從我被帶上這條路開始,就沒有回頭路!我的目標和結果隻有一個,否則等著我的便是萬丈深淵,哪裏還有什麽以後?”
說著,裴彥冷然看向二人:“你們當真是關心我?不過是怕我連累裴氏,可我也說過,如今我們已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裴氏若想有一個好的結果,那就得全力相助我!”
“相助你什麽?你這是——”裴靜氣的幾乎失聲,遲疑片刻,還是將那敏感之詞道出,“你這與謀反何異!?”
“便是謀反又如何?”裴彥厲聲反駁,眼底跳躍著瘋狂的火苗:“我隻是想為自己要一個公道!”
“你還要什麽公道?難不成你要弄得人盡皆知,讓世人為你評理嗎?”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裴彥眸光一閃,大膽的念頭開始形成,他笑了笑:“兄長說的……極有道理。”
裴靜和裴雍臉色劇變,卻已來不及。
裴彥召來一批人,裴靜赫然抖手指他:“這……你都是何時網羅來這些人?”
話音未落,父子二人已皆被擒住。
裴彥孤影靜立,眼神越來越冷:“伯父說的對,這件事,還得讓天下人來評個理,而我,更不能坐以待斃。這件陳年舊事,也該抖開了……”
……
也是這個夜裏,裴鎮來到了長寧公主,以一個不打擾人的方式進到內院,可沒想到這裏早有人在等他。
薑珣就守在關押南音的房屋外,見到裴鎮來,他臉上的防備之色頓時消減,整個人身體一鬆:“你想嚇死誰。”
說著也不廢話,為他指了指方向:“人就在那,你自己處理吧。老放在這裏公主嘴上不說,可內裏肯定提心吊膽。”
裴鎮沉默片刻,開口問:“她近來如何?”
薑珣苦笑一下:“除了開始轉移矛頭,一切都好。你應當問候問候我,而不是她。”
自從李星嬈發現自己被裴鎮和薑珣兩個男人聯起手來設計一通後,對薑珣的態度一落千丈,兩人因之前出生入死積攢起來的一些情分,到這裏就算完全凍死了。
好在公主沒有過分遷怒,每日把他吊起來打泄憤,隻是當做個陌生人,再不傾吐任何心裏話,就算薑珣有心討好接近,多數時候也都是自討沒趣。
“這公主府,怕是待不下去了。”薑珣不免感慨。
但裴鎮沒有理他,徑直走到裏麵去見南音。
裴鎮走的時候帶走了南音,也不知他二人誰精通易容之術,薑珣睜大眼睛,愣是沒有看出來南音臉上易容的痕跡,連聲稱奇。
裴鎮走後,薑珣大鬆一口氣,正準備去向公主匯報一下,一轉身,便在夜色陰影中看到一抹纖影靜靜佇立。
薑珣愣了愣,回頭看向裴鎮離去的方向,心裏暗暗琢磨著走過去。
“殿下,宣安侯剛才已……”
“本宮看到了。”
薑珣大膽猜測:“殿下是……專程……”
“我方才在房間想事情,有些悶,便出來走走,剛好看到你們在這處。”
公主到底是不是聽到裴鎮過府特地來看他,薑珣到底沒問出口。
李星嬈也並沒有展現出太多的留戀或者糾結,就像她說的,她好像真的是在想什麽,思緒更多的沉浸在思考的事情裏。
看著她轉身離開,薑珣忍不住開口:“殿下。”
李星嬈駐足,並未回頭。
薑珣衝她一拜:“與殿下相識以來,微臣得殿下諸多庇護,心中感激不已,也為對殿下的欺瞞心愧不已,若殿下再無法相信微臣,盡可責罰。”
李星嬈問言,這才回頭看了他一眼。
薑珣神色肅然,半點玩笑都不摻。
片刻後,薑珣的視線中躍入一片裙擺,他眼神微動,慢慢抬起頭,李星嬈已走到他跟前。
公主的臉上並無盛怒與怨懟,甚至平靜的隱隱帶笑。
“初見時,本宮對你並無信任,之後經曆幾番事,你坦誠表忠,其實本宮也沒有太大的動容,說到底,本宮開始對你產生信任,甚至對你改觀,是因為在過去的某一刻,本宮深切的感覺到你的可靠可信,因而親近信任。”
薑珣眼底情緒微亂:“殿下……”
“直到今日,本宮才明白,有些人可以把自己的真心堂而皇之的嵌入欺騙的行為裏,而這樣的欺騙,才是最可怕的。所以,本宮如你所願,你我之間的賬,終有一日得算,但不是現在,所以,你不用著急。”
聽到這裏,薑珣反而冷靜了下來。
他苦笑一下,再拜道:“微臣恭候殿下來算賬的那日。”
這天夜裏,不止一處,不止一人寢食難安。
沒曾想,一夜過去,誣告太子的事情尚未落幕,那張貼於大街小巷的密聞已在長安城掀起一番新的風浪。
密聞中道:先帝曾患惡疾,太醫院束手無策,無奈請回已出嫁裴氏的神醫之女入喬氏宮診脈,喬氏醫術承襲其父,竟真的治好了先帝惡疾,沒曾想先帝病愈,色心便其,強留喬氏宮中侍疾,還將人給占了,之後隔絕裴晰與喬氏夫婦不說,還打算讓喬氏假死,給她安置一個新的身份。
奈何裴晰性情剛烈,與喬氏伉儷情深,拚死反抗,喬氏亦是堅貞不移,好幾次殊死反抗。
事情到底走漏了風聲,前朝後宮都有耳聞,隻是事關皇家聲譽,大家都默契的掩蓋,再向皇帝施壓,最終,先帝耐不住這些壓力,還是將喬氏送出了宮。
可喬氏失貞,且是得了聖寵,裴氏不敢在收容喬氏,便逼她與裴晞和離,裴晞不願,遂主動離家,與喬氏遠走他鄉。裴氏以此為恥,甚至沒有對外宣布裴晞離家之事。
然而,喬氏得一夜恩寵,竟懷了龍種,喬氏身為醫者,既不舍嬰孩性命,又以此子為恥,心中煎熬之下,終於在誕下此子時雪崩而亡,裴晞悲痛欲絕,他偷偷將孩子送回了裴家,自己則回到喬氏身邊,殉情而亡。
裴家因為猜到了這個孩子的來曆,不敢聲張他的身份,便將孩子養在外麵,直到長大後才接回府中。這個孩子便是今日的裴家三郎,裴彥。
這被撰寫成文的宮中秘聞,像陣風吹遍長安城內外,家喻戶曉。
朝堂上自然也翻了鍋。
照這麽說,裴家這麽多年是在幫皇帝養兒子啊,那太子見了裴彥,都得喊一聲皇叔才是,又聽聞昨日在朝堂上聽說太子與敵國勾結都穩如泰山的永嘉帝,今晨聽說此事後,竟嘔血昏迷,朝臣更是亂成一團,且覺得此事可信程度很高,紛紛上書表示若永嘉帝無法主持,太子也當盡早站出來,否則於皇家聲威乃是大損。
千呼萬喚之下,終於升朝,太子監國臨朝,在幾位親王的陪伴下處理此事。
韓王率先站了出來,表示此事還是盡快傳召當事人求證清楚,若有不實,需立刻發布公文澄清此事,一麵皇家聲譽一再受損。
太子點頭同意,傳召裴彥及裴氏族人。
裴彥一夜未眠,等的就是這一刻,他與裴靜父子及裴家一幹人被傳召上殿。
以往裴彥也不是沒有上過朝,甚至與朝中許多大臣有往來,可這些人平日裏不覺得怎麽樣,今日再看裴彥,竟開始從他的相貌氣度上發現一些與先帝相同的地方,甚至大膽的與殿上的親王相比,企圖從中發現更多血緣佐證。
太子手裏正拿著一份從坊間撕下來的秘聞書,他拿起對裴家人問道:“今晨之事,想必各位都已聽聞,孤與諸位一樣,都深感震驚與意外,父皇有病在身,不宜操勞,此事便由孤來審理清楚。裴左丞,你為裴彥之父,亦為密聞中那位裴郎君的族兄,關於秘聞所言一事,你可有什麽要說的?”
裴靜一夜沒睡,因為上了年紀,整個人看起來憔悴極了,若非裴雍時時刻刻扶他一把,他似乎立馬就能倒下去。
此刻,麵對太子的質問和滿朝堂的眼神,裴靜麵色煞白,抬眼看了看一旁的裴彥。
裴彥眼神堅決,目中無半分懼怕,反而有些真相即將揭開的興奮,而他的眼神亦是無言的威脅。
如果裴彥今日翻盤成功,他就是當朝親王,而裴家自然有撫育皇嗣之功,但若裴靜矢口否認,裴彥罪犯欺君,裴家也好不了。
終於,裴靜雙膝一軟,咚的一聲跪下,因為疼痛整個身子都歪了一下,好在裴雍及時扶住。
“父親……”
裴靜也不知是磕疼了還是嚇哭的,眼淚當場就掉了下來:“殿下,老臣……無話可說。”
朝上一陣嘩然,裴彥一事竟也看不透裴靜到底是什麽意思。
就在這時,一道淩厲的聲音從外而入:“裴左丞既不知如何說,那就讓本宮代你說清楚吧。”
一道道目光尋聲而去,隻見一個明豔華貴的女人大步入內,她走的並不慢,可一頭華麗簪飾流蘇似乎都被周身的氣勢震懾住,微微輕顫不曾亂。
看到長寧公主到來,裴彥狐疑的神情忽然有了一絲裂痕,關於南音到底是被誰節奏,他忽然有了答案。
想來這位恃寵而驕的公主,私底下並不老實。
李星嬈目不斜視一路入內,來到了裴彥的跟前,將他上下一掃,輕蔑一笑:“如今事情尚未明了,裴校書已然當自己是皇室貴胄了不成?見本宮不拜,是在等本宮叫你皇叔嗎?”
像這種口頭對峙的場合,女人的聲音似乎天生就更具有力量,尖銳又吸引人。
裴彥被懟的一愣,下意識就要搭手行禮。
“罷了。”不等他施展,李星嬈又及時喊停,直接越過他往前去,仿佛剛才隻是逗了隻路過看到的小狗。
裴彥頗感受辱,語氣不免硬了些:“朝堂本事議政的莊嚴之地,殿下無故闖入,是為何事?”
“無故?”李星嬈來到最前,笑著轉身:“本宮進來便說了目的,你若心虛找不到話針對,那不妨閉嘴聽本宮來說。”
眾人便明白過來,看來長寧公主才是有備而來。
朝堂上漸漸安靜下來,大家都默契的給了公主一個發揮的舞台,更多的也是想知道此時的真相。
裴彥定了定神:“好,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李星嬈:“在此之前,有幾樣東西,本宮想讓諸位大人看一看。”
話音剛落,崔姑姑便捧著幾本冊子走了進來,立在公主身邊。
李星嬈不慌不忙道:“今日長安掀起秘聞風波,本宮聽說之後,便知有人又在興風作浪,在這之後,本宮意外的得到了一樣東西。”
她拿起其中一冊:“裴家世代忠良,想必諸位之中不乏與之交好者,對於裴氏門風清譽應當毋庸置疑。此事直衝裴氏而來,想必裴左丞也是震驚不已,才會悄悄搜查了裴校書的房間,找到了此物。本宮以為,這也是裴校書掀起今日這番風浪的理由之一。”
裴彥看到那物,先是一驚,朝裴靜看了一眼,繼而冷笑一聲,越發豁出去了:“好啊,那就請殿下為大家展示展示此物。”
李星嬈:“急什麽。”說著,目光一掃,落在裴鎮身上:“宣安侯,煩請你將此物為眾位展示。”
忽然被點名,裴鎮愣了一下,又很快應聲,取過冊子示眾。
公主順勢繼續道:“這一冊,是皇祖當年病重之時的起居注,曾寫明了醫女喬氏入宮問診期間,皇祖曾有**之跡。”
此物一出,眾臣嘩然。
這老皇帝,還真是色上心頭,病的都躺**了,還能把臣子的媳婦給睡了!?
然下一刻,李星嬈再次拿起崔姑姑手裏的另一冊:“不過,本宮這裏還有一冊,不過不是起居注,而是當年皇祖病重時的醫案。且這份醫案並未與一般的醫案封存在一起,而是作為特殊情況處置封存與太醫院,不得輕易開啟。本宮今早為了拿到這份醫案,著實費了一番功夫,它從哪裏取出,中途可有經手旁人,整個太醫院都有目共睹,絕非作假。”
說著,這份醫案也被傳閱出去。
眾臣在看到起居注時,神色當即微妙,但在看到這份醫案後,又立刻色變。
這氛圍的變化,順利的讓裴彥察覺到異常,等到他看到醫案上所寫的“腎疾”“廢”等字眼時,忽然撲身要搶,可拿著這本冊子的是裴鎮,他抬手便將裴彥掀翻,眾臣也是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長寧公主為何選宣安侯來做這事,原來是預判到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裴彥:“你這是假的!你這是作假!”
李星嬈扯扯嘴角:“其實,你這份起居注,的確是由當時的起居舍人所著。印章,名字與封存痕跡都有跡可查,但並不是這些都為真,就證明內容也是真。更何況,它根本沒有寫明皇祖招幸的是妃嬪還是那位早逝的喬氏,正常的起居官,要麽不寫,要麽就得寫得清清,如此含沙射影,已是疑點之一。”
“其二,想必不用本宮多說,在場的諸位大人也清楚皇嗣對皇室來說有多重要,一個失了人道的皇帝,最終會淪為國之笑柄,有礙設計。所以在當時,這件事情是絕對不會外傳的秘辛,就連為皇祖看診的所有醫官,都必須守口如瓶,當然,也包括這份醫案,不會與尋常醫案放在一起,而是另行封存。如有必要,醫官甚至會仿寫一份假的醫案來混淆視聽。”
“試問一個身有隱疾的皇帝,要如何侮辱醫女喬氏?”
“你撒謊!”裴彥豁然起身,“你也說醫案能造假,你這份醫案,何嚐不是皇帝為了脫罪的造假!?”
太子沉聲開口:“裴彥,孤今日主持公道,絕不尋思,倘若你真實皇家遺孤,即便真的有礙皇室清譽,孤也絕不會顛倒黑白,必然給你一個說法,但若你以假亂真還口出狂言,休怪孤無情。”
裴彥笑著退了兩步:“你們都是一丘之貉,你們……”
“還不肯承認嗎?”李星嬈冷冷道:“那本宮不妨與你說明白一點,你的起居注,的確是當年所造,但年份上不假,並不代表內容上為真。關於這一點,本宮稍後自會說明,但現在,有一樣更重要的證據,還請諸位大人一睹。”
話音剛落,內衛便領著一群普通老百姓打扮的人上了殿。
衣衫樸素的百姓與朝堂上的臣子們形成了一道鮮明的分割線,而裴彥在轉頭的瞬間,表情都變了,“爹……娘……我找了你們好久,可村子都沒了,你們到底搬去哪裏了!”
聽到裴彥看出普通百姓中兩人的身份時,朝臣都一愣。
這不是坦白了嗎?
實則非也,裴彥反倒像是找到了翻盤機會,起身過去拉出一男一女:“爹,娘,當著大家的麵,你們把當年的真相說出來吧!說出來吧!”
又轉身大聲道:“這便是我當年的養父養母,我是被他們收養的,而把我送給他們的,正是裴家的人,他們假惺惺的等我長大,在我十多歲時把我接回去,可即便這樣,他們還是不敢認我,甚至不敢讓我大方示人,於是用些假惺惺的話蒙騙我……”
裴彥每一句話都說的情真意切,並不作偽,“而我正是信了他們,這些年才一直在外遊曆,不曾涉足朝堂!”
他回過身重新拉起二老的手:“爹、娘。你們快為我作證!我求你們……”
“啪!”裴彥話沒說完,他麵前的男人似是忍無可忍,那隻拿慣農具幹慣農活的手一巴掌下來,裴彥的臉頃刻間就紅了。
“你這個逆子!”男人對著裴彥時凶悍,可一對著滿朝的權貴,又露出了平民百姓最常見的怯懦和拘束,他笨手笨腳的跪下,用並不標準的姿勢對著公主連連磕頭:“公主殿下,小兒他吃了迷魂藥,迷了心智了,公主殿下饒命,太子殿下饒命啊!”
眾臣不免被這一幕搞得暈了頭。
李星嬈似乎也乏了,看向一旁癱軟許久的裴靜:“裴左丞,休息好了嗎?”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裴靜顯然也緩過來,他意會了公主的意思,在兒子裴雍的攙扶下起身,開始了由他敘述的那一部分真相——
眼前這對農婦,的的確確是裴彥貨真價實的親生父母。
這件事情還要從當年喬氏從宮中說起。
原來,喬氏本是太醫令之女,她自小學習醫術,最大的願望便是濟世救人。
可因她是女子之身,即便求得了家中醫術,既無法入太醫院為官,也非開醫館拋頭露麵,加上與裴家郎君裴晞自小青梅竹馬,年紀到了之後,終是在家中的勸說下嫁為人婦。
先帝病重那年,群醫束手無策,是喬氏得知此事,主動請求進宮為陛下診治,可惜,那時候的喬氏已經嫁人,因為太久不曾給人看診,很多病例都已老舊,是以此事結果並不如人意。
之後,喬氏出宮,深感深宅大院對自己的束縛,原本是想自請下堂,從此以醫術為伴,終生行醫,沒想裴晞情深義重,竟不顧家中反對,毅然決然陪著她四下遊曆積攢經驗。
直到那年,喬氏因在山中采藥失足跌落山崖致死,裴晞悲痛欲絕,心中僅存不多的孝道,令他在那時回了一趟家,正式與家人訣別,之後便為裴晞殉了情。
此事並經不是什麽愉快光彩之事,裴氏便沒有宣揚,而引當年喬氏自請離去的是,令喬家也倍感愧對裴氏,所以此事上並未生出什麽不快,兩家一經商量,選擇低調的辦理喪事。
在看到旁人對裴晞與喬氏夫婦的頌讚時,裴靜忽然替他們感到遺憾。
這夫妻二人感情這般深厚,卻沒有留下一兒半女,每逢祭奠,給他們掌燈上香的人都無,於是,裴靜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要為二人過繼一子。
當時,裴靜在族中尋了一圈,並無合適的人選,而當時,很多村子貧窮災荒,生的孩子根本養不起,男孩還能賣掉,女孩就隻能就低淹死。
裴靜得知此事,當即尋找類似的村落,於是找到了裴彥生父生母所在的村落,也找到了裴彥,經術士算過,他的生辰八字極為合適。
裴靜許諾的一大筆錢,令夫婦二人動了心,孩子還能再生,可好日子就沒有那麽容易得了。
可畢竟血濃於水,就算有再大的**,婦人還是舍不得孩子,而這時,裴靜給了一個夫婦二人再也無法拒絕的條件。
因為孩子的母親是一個不喜拘束的人,孩子父親更是愛妻之人,所以他並不打算從現在就將孩子帶回府中,而是打算先為孩子記名落戶後,再把他放到外麵養大,當然,生父生母也可以繼續照料他,督促他在特定的時日為自己的新父母上香祭拜,且不可違諾。
說起來,這二人大約怕賣子的事情被裴彥知道,會記恨他們,所以一直沒有告訴裴彥自己在很小的時候就被賣了,但他們仍然以父母的身份照料他,隻是在每年特定的時候,會帶他一起給未知的長輩上香燒紙錢。
直到裴彥十多歲那年,裴家人果然來了,說可以把他接回去。
裴彥無知,以為自己是大戶人家遺落在外的孩子,得養父養母照料才康健長大,於是他對兩邊的父母都十分恭敬愛戴,多年未改。
隻是沒多久,“養父養母”的村子發了災,得官府安排,村人都分散遷移了,裴彥後來外出遊曆,也不知此事。
誰曾想到,今日他們都聚齊在了這裏。
從孕育裴彥,到生產時的細節,以及裴彥身上的特征,其生母、村人以及當年的穩婆都可以作證,而裴靜當年前往村中尋孩子過繼,並不是隻去過這一戶,村裏很多人都知道,沒被選上的,甚至還挺懊悔。
事已至此,真相再明顯不過。
裴彥的的確確是眼前這對農夫婦所生,所有細節都對得上。
他是被裴靜認養回去的,他不止不是皇祖,甚至不是裴家血脈。
裴彥隱隱有些崩潰,而李星嬈適時地給了他最後一擊。
“剛才本宮說過,這本起居注並不作偽,而是當年就造出的……一本假冊。這裏,本宮不得不拋開臉麵,為諸位掘開一件往事。當年,後宮生亂,有人曾想暗害儲君,蠱惑皇後,令皇後以為太子身中劇毒,需要同胞血脈來延續太子性命方可解。”
“母後救子心切,之後便懷上了本宮,甚至依藥人所指,幾番摧殘己身,若非此事被揭發,妖人被處置,母後與本宮早已一屍兩命。但此事並沒有結束,就在本宮出生,漸漸懂事時,竟發現了母後當年未曾銷毀的手劄,從而得知了當年之事。”
“從那開始,本宮心生怨恨,對母後,皇兄都存著怨念,可到頭來,連本宮得到這本手冊,乃至於之後的種種,都是有心之人設計。”
李星嬈看向裴彥:“裴校書,你覺得本宮撿到的這本手劄,與你得到的這本半真半假的起居注,是否有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