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站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兵部尚書尚傑,而他聲稱有人證可以證明太子勾結敵國引發大魏戰事,頓時在朝堂上引起一片嘩然。
永嘉帝似乎沒想到事情還有這樣的轉折,愕然看向太子,到底不複前一刻的鎮定,若細細去看,那驚愕之下,還藏著疑。
想要勾起帝王之疑,簡直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太子,”永嘉帝沒有急著質問尚傑手裏的人質到底是什麽人,而是先問太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太子臉色發沉,掃了眼尚傑等人,出列拜道:“兒臣無話可說。”
永嘉帝氣息一滯,“你這是認了?”
朱禦使與尚傑對視一眼,前者上前把控節奏:“陛下,既然太子殿下已經認罪,此事請陛下務必嚴辦審理!”
永嘉帝捂了捂心口,剛剛平複的情緒隱隱開始波動。
這時,卻聽太子一聲冷笑:“原來這就是朱禦使的目的,用一個荒唐到可笑的罪名給孤定罪,然後讓父皇懲治孤,然後呢?諸位接下來還有什麽招數?”
不等朱禦使回應,太子坦然麵向皇帝與群臣:“想必不用孤過多強調,諸位也當知道古牙並非可以隨意掌控玩弄的小國,而是兵強馬壯野心勃勃的勁敵。麵對古牙,大魏一向片刻不敢鬆懈,而朱禦使所謂的——孤勾結南詔,借南詔之力助古牙向大魏引戰,再擊退古牙以證功勳,此等荒謬之論,孤想都不敢想,朱禦使竟敢說。”
“今朝是勝了,若失敗了呢?你是不是又要說,孤好好的太子不想當了,好好的太平盛世不想要了,就想要敵國鐵騎踏我中原,掀起戰火!?”
太子冷笑一聲,又看了眼尚傑:“至於尚書所言的證人,容孤猜測猜測,是孤派去與南詔聯係之人,還是南詔前來指證孤之人?”
“若是孤的人,孤是否也能合理懷疑,他們受人收買,故意誣陷孤?若是南詔前來指證孤的人……那你們是從何處與對方通上信,孤和你們,到底誰在暗通別國?孤無話可說,是因此欲加之罪的荒唐,更是因此類誣陷的頻繁。”
太子不慌不忙,一番邏輯反駁,果然令不少人醍醐灌頂瞬間清醒。
設想一下,倘若今朝的太子是個不得寵、不受倚重,風雨飄搖地位岌岌可危的,那他不擇手段彰顯自己的能力倒還有的說。
可太子作為中宮嫡出,自小才能出眾,成為儲君不二人選。他哪裏還有必要來做這種冒險且不必要的買賣?且這些指證太子的人,又是從何處得到的證據?相較於太子勾結敵國來攻打己國,古牙王想趁著這次進攻失敗,利用藏在大魏的奸細來誣陷儲君,動搖大魏國本的意圖好像更可信一些!
此外,之前黑市的事情,太子也麵臨了相同的質疑,甚至被永嘉帝禁足東宮不許插手,可後來還不是證明太子是清白的?正如太子所言,他麵對這樣的質疑已不是第一次了。
難道是因為上次誣陷沒成功,所以這次下猛料了?
照這麽看,若輕易給太子定罪,恐會令有心之人陰謀得逞。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果然有朝臣自發站出來為太子說話,個中陰謀道道也都清晰擺開,聽得朱禦使和尚傑二人臉色越發難看。
汙蔑儲君已是大罪,就他們告發的罪名若證明是假的,那就還要另外再加一條通敵叛國了。
不不不!
兩人對視一眼,很快鎮定下來。
他們可是有人證的。
尚傑定了定心神,正要提及人證,卻被太子搶了白。
“對了,尚書方才說,手裏有人證可以孤勾結敵國,那孤還是先問一問,除了人證,可還有物證?畢竟,有時人一張嘴,都敵不過幾兩金,若空口白牙就能指認,那明日有人說尚書與禦使狼狽為奸,是否也可當真?”
“這……”
尚傑下意識要往殿內某處看,好在他冷靜尚存,剛抬了個頭便反應過來,忙對永嘉帝拜道:“陛下,臣確有人證,此人來自南詔,他未必與太子有直接接觸,但據他所言,他是與宣安侯達成合作,再由宣安侯將合作之意轉達給太子,此次出征,宣安侯軍功蓋世,不過是早有謀之!”
尚傑一提到裴鎮,永嘉帝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卻不像剛才那般驚疑,而是有些深邃莫測,這個反應,令尚傑有些惴惴不安,下一刻,隨著一道冷笑聲響起,尚傑也終於明白永嘉帝的莫測之色因何而來。
“原來,幾位所言的孤聯合最南邊的南詔,來引誘最北邊的古牙向大魏發難,還不是最為荒唐的事,最荒唐的,是南詔人能放下血海深仇不顧,放著孤身邊任何一個近臣不選,偏選一個向來潔身自好不結黨營私,險些滅了它南詔半族的宣安侯來接觸。”
滅、滅半族?
有人不解其中深意,這時,秦□□動站了出來解釋因果。
原來,各大都督府因常年處於備戰狀態,養兵消耗極大,卻因彼時國庫空虛,所以並未將壓力轉交給朝廷,而是各自想法子解決儲備問題。
譬如五原都督府曾按季組織士兵耕種務農,而南境與南詔毗鄰之處的山中多有玉石,安南都督府曾與州官合作開采,誰知南詔得到消息,竟在他們開采完畢之後前來搶奪,又借毒障藏身躲避,屢試不爽。
當時燕王十分震怒,一度想要發兵南詔,就在這時候,他們收到了宣安侯裴鎮的消息。
原來,原州境內發生了幾起毒殺案,所用的毒種竟然出自南詔,宣安侯合理懷疑當時的南詔恐要憑用毒本事和古牙聯手對付大魏,特來向南境詢問南詔情況,以商對策。
再之後,便是宣安侯帶兵孤探南詔障林,憑對山水地勢的洞查加上事先對南詔毒術的防備,最終殺遍南詔北部,集頭顱千餘顆懸掛交界處,搶回之前被北部搶走的玉石,徹底震懾南詔之餘,甚至招來古牙對南詔新一輪的覬覦,想趁機侵占,隻不過最終敗於南詔的毒壁之下,無奈撤退。
在此前提下,很難想象南詔人會主動來招惹裴鎮。
當秦敏道出這段過往時,不少朝臣竟都是第一次聽聞。
太子輕笑一聲:“在場之中,怕是大多人都不曾真正體會過邊境境況,這類相互試探磕碰的摩擦都是常有之事。”
“宣安侯向來驍勇善戰,有當年明月關擊退古牙敵軍的大戰在前,這等小廝殺都不值一提,不過它仍然記述於每季的奏本中上呈朝廷,所以絕非孤臨時編出來的瞎話。方才尚書說孤與南詔奸細是通過宣安侯來傳遞消息,當真不是在開玩笑?”
尚傑:“這……”
不止他,連朱禦使都被太子懟的啞口無言。
太子觀他二人神色,了然一笑:“怎麽,是授意二位的那個背後之人不曾提及此事要如何應對,二位便不敢多說了?”
眼看著先後挑起此事的二人逐漸啞口,終於又有人開口了。
裴彥緩步而出,眼神掠過太子,飛快壓住眼底的心虛,對永嘉帝拜道:“陛下,太子殿下所言不無道理,但尚書大人既然堅稱有人證,何不將人提上殿來,待考究多方說辭,再做定奪呢?”
太子眼神微動,意味不明的掃了眼裴彥,開口道:“不錯,既然有證人,那就提審上殿吧,孤也很想知道,這一次又要折騰多久。”
由始至終,太子的態度就好像是在麵對一樁無稽之談,無論談吐還是神色,都是穩穩當當不曾有半分心虛懼怕之態,這絕非演出來的淡定。
加上太子那番陳詞,讓不少朝臣在驚愕中回神,甚至品出了個中微妙,先前的疑慮早就已經打消大半,不過他們還是想看看這個人證到底是何人,遂相繼附議。
早在朱禦使在朝堂上發難的時候,南音早已經被裴彥的人蒙眼封口,捆綁著押送到了宮門之外,隨時等待傳召。
然而,就在永嘉帝下令讓尚傑去提審人證一刻鍾後,尚傑慌張的入殿,撲通一聲跪在永嘉帝麵前,眼淚頃刻就湧了出來,痛苦陳情——今日人證的確是帶到了宮外,可不知為何,等去提審時,人竟然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消失了,還是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殿中再次嘩然,一道道疑慮的目光不再衝著太子,而是衝著尚傑等人去的。
方才太子在殿上將二人懟的無話可說,令“太子聯合南詔勾結古牙進攻大魏,再打敗古牙凸顯自己功勞威望”的說法都變得十分可笑荒唐。
現在到了要上證人的時候,這證人竟然憑空消失了,怎麽看都像是有人察覺上了人證恐會露出更多破綻,就直接讓人證消失了。
可是……
太子輕歎一聲:“憑空消,這可與當日滿園拖出的貨車裏憑空出現黑市兵器一樣突然啊,尚書大人是不是慌神用錯詞了,哪怕你說人是被誰忽然出現大打出手劫走的,也好過這種荒唐的說辭啊。”
尚傑:“不是……這……”
風向就這樣倒了過來,永嘉帝眼神一沉:“既然尚卿暫時拿不出人證,那物證呢?朱禦使,你告發太子的物證,難道就是洛陽百裏氏多收藏玉石嗎?需要朕現在將洛陽百裏氏富商的玉石都運來長安,讓你一顆顆檢對,哪一顆是從南詔奸細手裏的收到的嗎?”
朱禦使眼神飄忽,好幾次想要朝某個方向看。
這場告發,竟像是一場晨間鬧劇,隨著太子的脫身,落入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