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公主再次駕臨行宮,守衛的人本想稟報,卻被攔了下來。
李星嬈帶著薑珣登上之前裴鎮指給他的那座鼓樓,果然看到了不遠處正在重建的宮殿。
隻一眼,她便看到了站在場中與秦敏一道捧著圖紙商議的裴鎮。
此前朝中為修建東都正副使所屬好一番討論,最終選出這二人,倒也沒選錯。
薑珣一直在旁觀察著公主的神情,見她專注的盯著營造場中的身影,笑著搖搖頭:“若是東都順利建成,這二人必定又是頭功一件,連帶主張此事的太子亦會迎來一片明朗,殿下何不趁此機會,將心中所想落定了呢?”
李星嬈眼珠輕轉,看向薑珣,好笑道:“本宮想什麽,你又知道?”
薑珣擺出一副了然於心的神情:“出身寒門,卻是天生將才,背景幹淨,處事利落,從不參與黨爭,這樣的人,自然受君王倚重,宜友不宜敵,所以殿下見到他時,第一想到的便是親近拉攏,讓他成為太子的不二助力。”
“從前他遠在五原,太子與殿下對他尚不了解,但自從他進京以來,不止一次為太子奔波解圍,態度已然明了,今有宣安侯輔佐太子,殿下還不算心想事成嗎?”
李星嬈耐心的聽完薑珣的話,沒再盯著營造處,往旁走了兩步,看向別處風景,薑珣隨後跟上。
“宣安侯的確是個可靠之人,若他承諾要做一件事,本宮便格外放心。但隻因放心一個人的能力便全然托付而造成的惡果,本宮……承擔不起。”
薑珣眼神一動,盯住李星嬈的背影。
她站在那裏沒動,眼神眺望遠處,似在欣賞新的景色,又像陷入了沉思。
身後的男人忽然發笑,李星嬈眼神一動,還未回頭,他已走上前來,與她並肩而立,一道看著前方的風景,竟出口讚道:“挺好的。”
李星嬈心感意外。
“世事艱難,人心叵測,有時連自己都不可信,又豈可輕信別人?”
李星嬈:“你才說過,希望我信你。”
“我希望殿下信我,但更希望殿下順從自己的心意,更何況,殿下是公平的不身心任何一個人,而非針對,這對微臣來說,已經足夠了。”
“為何呢?”李星嬈忽道:“我是否針對你,有那麽重要嗎?”
薑珣與她對視片刻,漾起一個坦然的笑:“事關前程,當然。”
李星嬈也跟著笑了一聲,轉頭看向前方。
天邊翻起一道亮邊,在烏雲堆疊與白日輕空之間劃下一道界線,一陣悶風襲來。
“要下雨了。”薑珣忽然說了一句。
李星嬈想起什麽,轉身看回去,遠處卻已不見裴鎮和秦敏的身影,她正要叫人,裴鎮已從鼓樓一角走出來:“殿下何時來的?”
李星嬈愣了愣,看看營造場,又看看忽然冒出來的人,“你……”
裴鎮一人來的,並未見秦敏。
李星嬈:“兩件事找你。”
裴鎮聞言,掃了眼旁邊的薑珣,見他並無退避,問:“何事。”
李星嬈:“之前在洛陽城外抓著的幾個地痞,你可有審過,結果如何?”
原來是這事,裴鎮斂眸:“審了,並無可疑。”
李星嬈眉頭微蹙:“當真?”
裴鎮麵色平靜:“人在洛州獄裏已脫了層皮,殿下隨時可以去查驗。洛陽定都一事影響深廣,近來有小範圍的百姓遷徙,這些地痞流氓不過是看準時機,想在路上討些便宜。”
“你就問出來這些?”
裴鎮還是那句話:“殿下不信,或可讓薑長史替您再審一次。”
薑珣正盯著裴鎮來時的方向若有所思,忽然被點名,急忙回神,看向公主。
李星嬈從善如流:“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派長史去瞧瞧,也沒什麽吧?”
裴鎮扯扯嘴角:“當然。”
“還有一事。”李星嬈走到鼓樓圍欄邊,看著天色道:“今早東方家來了人,提醒本宮最近幾日都有雨,我看這天色的確不好,你這邊到什麽進度了,可會受影響?”
裴鎮走到她身邊,抬頭看了看天:“尚有建材在途,大約會有影響。”
李星嬈眉頭一蹙:“這可開不得玩笑,若遇雨日攔路,如何安置都想好了嗎?”
裴鎮笑了一下,頗有些無奈的看向她:“殿下眼裏,我是這種事都想不到的廢物?”
李星嬈輕輕翻了他一眼:“我是好心提醒。”
裴鎮看著她,眼神罕見的柔和:“是,虧得有殿下提醒。”
李星嬈覺得他在揶揄自己,作勢要走,裴鎮順勢抓住她的手腕:“才來,又去哪兒?”
李星嬈掃了眼周圍,薑珣已轉身避視,其餘人也都退避。
裴鎮見狀,手鬆開了:“快下雨了,別亂跑。”
李星嬈想了想:“雨日沒法開工,你做什麽?”
裴鎮笑笑:“殿下有何安排?”
“沒什麽安排,”李星嬈偏偏頭:“所以你有什麽安排?”
裴鎮:“聽殿下安排。”
李星嬈眼珠輕動,笑道:“好啊,那就來我這裏,我請你聽琴。”
裴鎮眼神輕輕閃爍,並無太多異色:“好。”
趁著雨還未下,裴鎮讓李星嬈稍等,自己趕著去和秦敏安置工匠和建造材料,又過了一會兒,開始下雨了。
春夏交際的雨來的快落的疾,但行宮裏的人並未因這場雨而有絲毫慌亂失措。
“侯爺果真可靠啊,”薑珣往爐子上的茶壺裏丟了兩顆紅棗,慢條斯理的歎道。
李星嬈單手托腮,一邊聽雨一邊看他煮茶,沒有搭腔。
不一會兒,裴鎮和秦敏一道過來,想是事情都處理完了,而公主這頭也多了兩人。
秦萱和何蓮笙一人捧一盞紅棗茶小口喝著,邊喝邊聊洛陽風貌,加上薑珣時不時摻和幾句,場麵還挺熱鬧。
李星嬈喝了兩盞茶,身上覆著的冷雨寒氣散去,見他們回來,說了句:“人齊了。”
秦敏不明所以,笑問:“何事?”
秦萱歡喜的跳起來:“哥哥,殿下今日請我們大家吃鍋子!”
吃鍋子?
行軍時為了方便,往往是用一口大鍋煮食,有時天寒,將士們便圍鍋而坐,邊吃邊煮,即可取暖又可果脯。
可這種吃法多流行於軍中,在宮廷高門之中,仍是上不得台麵的粗糙吃法。
見秦敏露出意外之色,何蓮笙跟著道:“是我們同殿下說的,今日這雨帶著些寒氣,最適合圍著鍋子煮食,殿下說她沒吃過,便張羅人去安排了。”
李星嬈看向秦敏和裴鎮:“如何?秦世子和宣安侯可願賞臉?”
裴鎮和秦敏對視一眼,自無二話。
一拍即合,李星嬈起身,讓伍溪去準備一輛大馬車:“這雨越下越大,便不要分散行動了。”
何蓮笙湊到秦萱耳旁:“我說的沒錯吧,殿下其實親切又大方。”
秦萱抿唇直笑,如今眾人在場,她瞄公主的眼神遠比宣安侯更多,有些事求不來,過一陣也就淡了,與姐妹吃吃喝喝快快樂樂,不比為那勉強不來的感情相似泛苦來的歡快?
伍溪辦事越發利索,很快便弄來一張兩駕四輪大馬車,將所以人載到了東方府的私宅。
崔姑姑心思靈巧,將鍋子架在水榭,既避免室內燒火升起熏煙嗆人,還可圍爐聽雨,暖和又能吃,尋常軍中不過煮些肉片菜葉,最多是麵片,今日則不同。
山珍海味應有盡有,連鍋子的湯底都是經名廚仔細調配熬煮的高湯,薄如蟬翼的魚鱠生吃鮮美,夾起往高湯中涮上片刻,便成了嫩滑的口感。
沒多久,酒也上來了。
秦敏原先還有些遲疑,怕飲酒誤事,沒想到勸他的是裴鎮。
“雨天無事,其餘也都安頓妥善,秦世子不必時時刻刻都緊繃著,反倒不好。”
這一點秦萱深有體會,正因她近來有些玩瘋的趨勢,對比兄長,才越發顯得他的辛苦和壓力。
於是秦萱也在勸:“哥哥,你就休息一日吧。”
秦敏無奈,便飲了幾盞,在熱鬧氛圍的烘托下,食欲也漸漸打開,說的話也多了。
“勸人飲,你不飲?”李星嬈親自給他提了一杯。
裴鎮接過,並無二話,一飲而盡。
飲酒就得配些吃食,否則傷身易醉,裴鎮吃了些肉。
“比之軍中風味如何?”
裴鎮:“行軍進食亦是任務,刻不容緩,豈能與今朝作比?”
李星嬈笑笑,又給她提了一盞:“那就好好休息一日。”
這時,崔姑姑走過來:“殿下,人到了。”
話音落,南音抱琴而入,一旁已設好琴案。
裴鎮和薑珣同時抬眼,目光微微一凝。
李星嬈斂眸飲酒,叫人看不清神色。
南音向眾人行禮,不急不緩的入座。
李星嬈笑著向眾人介紹:“此人便是百裏府那日獻藝的琴師,本宮覺得他技藝不錯,便請來獻曲,今日美酒美食美景在前,唯獨少了樂音,眼下也算補齊了。”
說著,公主問南音:“差人給你的曲譜,練過了嗎?”
南音頷首:“已練過了。”
“聽聽。”
南音擺琴調音,不稍片刻已撥弦奏曲。
樂起的瞬間,裴鎮和薑珣的動作同時一頓。
公主懶靠座中,眉眼輕轉,盡收眼底,她扯扯嘴角,斂眸飲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