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何蓮笙的想法很簡單,但也大膽出格。
她願侍奉公主一個月,當牛做馬都行,像公主身邊的長史一樣。
這樣一來,她既能為公主做點什麽,向所有人證明自己對公主的態度,令流言不攻自破;又能將掙得薪俸拿來抵一部分花種的錢。一舉兩得。
當然,這個隻是私下約定,對外隻會顯得她親近公主。
薑珣聽得眼角直跳。
自薦就自薦,拿他作比幹什麽?
誰當牛做馬了?
李星嬈的表情也沒好到哪兒去。
雖說這個約定是私下的,但何蓮笙身為官眷,整日在她身邊跟前跟後的伺候算怎麽回事?
就算是夢裏那個沒腦子的李星嬈,也做不出這種遭人詬病的蠢事。
李星嬈臉一沉,不想再和這天真的小娘子拉扯。
“何蓮笙,本宮再說一次,花種的事已經過去,其他的事,本宮也不想再提,難得你知道自己是個容易惹麻煩的人物,你若真心懷愧疚感激,那就麻煩你離本宮遠一點,崔姑姑,送客!”
在公主冰冷的逐客令中,何蓮笙一臉無措的被請走。
……
明媚的陽光鋪灑園中,此前被刨得麵目全非的觀景亭花圃已然恢複原貌。
李星嬈站在廊下,靜靜盯著那片花,若有所思。
“殿下後悔了?”
這聲音一出來,李星嬈就皺了眉。
“滾。”
薑珣輕笑兩聲:“微臣滾了,殿下的心事也不會就此化解消散,何不留個人說說話呢?”
李星嬈轉頭,冰冷的眼神籠罩住薑珣:“你說,當日綁架何蓮笙的人準備怎麽處置她來著?”
薑珣頓了頓,依言作答——活埋於此處,以屍身滋潤花圃。
李星嬈挑眉:“你若再這樣沒有規矩隨便開口,本宮便親自拿你試一遍,也不枉他們給本宮想的這個殘忍的名頭,如何?”
薑珣顯然沒有被這話嚇到,淡然道:“下官很早以前就想問殿下一個問題,既然殿下都說出要活埋我的話,那這問題,怕是得抓緊時間問出來。”
他慢慢抬眼,直視公主:“從殿下與微臣第一次見麵開始,便對微臣表現出一種超出常理的惡意與防備,詩詞一事也好,之後的牢獄之災也罷,微臣自問從未的罪過殿下,何以殿下要如此對待我?”
李星嬈麵無表情的聽著薑珣溫和的控訴,忽然邁步朝他走去。
薑珣半點不曾躲閃,直麵公主攜來的威壓。
兩人對視片刻,都在審視對方,忽的,李星嬈輕笑道:“說的很對,自你我見麵以來,你其實並未得罪過我,可是怎麽辦呢,本宮看到你,就想欺負你啊。”
薑珣表情複雜,眼神仿佛在說——你要不要聽聽看你自己在說什麽。
片刻後,他也笑了,笑的無奈又苦澀。
“笑什麽?”
薑珣長歎一口氣,淡淡道:“在笑自己。”
他慢慢收了笑意,語氣罕見的認真起來:“笑我無從反駁,得主如此,認了。”
李星嬈輕嗤一聲,捕捉到了笑點:“主?”
薑珣耐心道:“微臣今為殿下長史,代殿下打理諸務,難道不是認殿下為主?”
李星嬈沒說話。
薑珣歎了口氣:“既已把話說到這裏,下官不妨與殿下再說明白些。”
“與殿下相識至今,下官的確屢次衝撞算計殿下,但請殿下捫心自問,這些衝撞的算計,哪一樣不是為自保自救?若殿下認定下官對您有惡意,毫不客氣的說一句,那也是殿下挑起的。”
李星嬈表情莫測:“你現在說這些,是在挑釁本宮?”
“不是挑釁,是請求。”
“請求?”公主的語氣裏摻雜了一絲意外。
薑珣眼神漸深,整個人變得嚴肅起來。
他微退一步,衝李星嬈搭手深揖,語氣認真而鄭重:“如今無人不知,薑珣是長寧公主的府官,前途榮辱皆係於公主之手。所以微臣懇請殿下,能給殿下與我一個重新認識的機會。從今日起,下官會做好自己的本職,讓殿下看到下官的忠臣,彼時,也希望殿下能給予下官應有的信任。”
薑珣沒說一句,李星嬈眼中的思慮便更深一層,將他的每一句話翻來覆去的細品,以至於薑珣說完好一會兒,都沒有等來公主的表態。
就在他琢磨要如何打破此刻尷尬的靜默氛圍時,李星嬈忽然開口:“知道本宮為何要走這一趟嗎?”
話題跳的有點快,但沒關係。
薑珣跟上節奏:“殿下是指去洛陽?”
公主給了他一個肯定的表情。
薑珣略一思索,試探道:“皇後娘娘允殿下去洛陽,是為母族親長祝壽,但這隻是名義上的理由,不是真正的理由。”
李星嬈很有耐心的跟他話套話:“所以呢?你覺得本宮應該有什麽意圖。”
若是在從前,薑珣少不得要運用一下話術,把敏感的話題說的雲遮霧繞,句句留下辯解的餘地。
但有了之前這些經曆打底,他很清楚的意識到,和李星嬈的相處方式,得換一換了。
薑長史經過片刻的思索,直白道:“黑市一案,令太子風光大盛,與此同時,朝中對盡快立下太子妃的呼聲也越來越大,洛陽有東方、百裏二族,皆為太子助力,必然希望太子妃出自兩族之一。殿下此去洛陽,或許與此有關。”
李星嬈深深打量著薑珣,語氣陡然柔軟曖昧,悠悠道:“薑郎,你簡直像長在本宮心裏了一樣。”
薑珣神色一凜:“下官不配。”
李星嬈被這話逗笑,語氣立馬正常起來:“你也收拾一下,與本宮同去洛陽。不過在此之前,本宮還想請你幫個忙。”
態度一旦表明,試探便接踵而至,層出不窮。
薑珣四平八穩:“殿下請講。”
李星嬈彎唇一笑,眼裏帶了好奇:“當日你明明身在牢獄,卻可以精準無誤的守到何蓮笙,且將裴鎮的部下引到了現場,可見你手頭有一批能力非常的人才。”
不等薑珣反應,她直接湊到他跟前,閃著何蓮笙同款布靈布靈眼:“你在哪裏搞到這麽好用的人?有什麽路子,介紹給本宮呀。”
她忽然可愛,像個天真稚嫩的小姑娘,薑珣難免被她這陰晴不定的變化搞得有點迷茫:“啊?”
李星嬈臉一板,又恢複成了高冷模樣:“不想說就算了。”
薑珣總算反應過來,連忙道:“殿下何出此言,那都是些見不得光的卑微之人,讓殿下親自差遣都怕汙了殿下的手,隻要殿下一句話,微臣自當替殿下驅使。”
李星嬈想了想,雀躍的雙手合十,重複天真:“說的有道理,薑郎有的就等於本宮有了,何必再另外苦尋呢。”
她拍了拍薑珣的肩膀,“那這一路,本宮就全靠薑郎了!”
薑珣眼光輕閃,這種極速前進的直白和信任,讓人有點適應不過來,甚至懷疑它是虛假的。
但該表的態還是不能少。
“殿下放心。”
……
就在李星嬈籌備出發洛陽的當口,太子找來了。
“之前早說要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結果一直被公務絆著,今日總算有機會了。換身輕便的衣裳,跟孤走!”
去的路上,李星嬈好奇地問:“要去哪啊?”
太子沒答,指著李星嬈身邊的跟屁蟲:“帶他幹嘛?”
薑珣恭敬的回道:長見識。
太子:……
就這樣,李星嬈一路跟著太子來到了城外一座馬場。
從前的李星嬈多半待在宮中,很少外出,更別提騎射。
但現在,她先是遠赴絳州剿匪,接下來又要前往洛陽,寶馬良駒對她來說,也成了所需之物。
“出行車馬自有府官準備,太仆寺也備有良駒,何以專程來此?”
太子搖搖頭:“孤現在覺得,你去洛陽一趟也是好事。”
薑珣輕輕彎唇。
李星嬈莫名其妙:“這怎麽說?”
太子也不繞彎子,點評道:“你就是出門太少了,失了許多樂趣。”說完徑自往裏走。
李星嬈看著眼前的馬場,正要往裏走,腦子裏忽然一嗡!
又來了,消停許久的噩夢又開始鬧騰,自腦海深處散出的碎片,自動拚湊成畫。
夢裏的春宴後,她對那身份不明的狗男人一見鍾情,一往情深,想方設法親近,其中一法就是請他教授騎馬。
她根本不喜歡騎馬,馬場一圈跑下來,發間嘴裏都是灰,腿還磨得疼。
可為了這男人,她纏著皇兄要馬,一般的還看不上,要挑極品。
待得償所願,她興衝衝牽著馬去見他,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這馬適合送去軍中作戰。騎兵難養,好馬更難得,與其供殿下一時興起的娛玩,倒不如送去軍中,價值更大。”
放到現在,李星嬈高低得給這混賬判個大罪,丟牢裏好好反省人生。
她堂堂一個公主,還配不得一匹好馬?
可偏偏夢裏的自己尤如被豬油蒙了心,竟覺對方言之有理,堅持將馬送去軍中不說,之後麵對那狗男人時,硬生生讓自己矮了一截,好像自己做了什麽抬不起頭的錯事。
如此做派,簡直是皇族之恥,別說夢裏的敵人,她都想給那個沒腦子的自己兩刀子。
正當李星嬈杵在門口進行豐富的心理活動時,又有人來了馬場。
“大哥,你看。”魏義一眼叨住了熟悉的身影,有點意外:“怎麽哪兒都碰得上她們。”
裴鎮往那頭掃了一眼,剛巧薑珣也看了過來,衝這頭頷首一笑。
裴鎮對薑珣視若無睹,眼神輕移,看向薑珣身邊的女人。
她正緊緊盯著馬場的招牌,神情如臨大敵,又隱隱攢著怒氣,複雜且無解。
突然,她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挺直腰背,氣勢洶洶的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