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長寧公主遠赴絳州清剿黑市,繳獲財資若幹,救無辜數百,功不可沒。永嘉帝大喜,禦筆親題“長寧公主府”,賜滿園開府,加食五百戶。
原弘文館校書薑珣封為長史,總領府內事務,代掌公主私產,衛伍溪為典軍,領五百衛兵,領儀仗護衛。
這種級別的封賞,在整個公主界都是相當炸裂的。
而這個結果,離不開皇後和太子的共同努力。
話說,捷報剛剛傳到長安時,永嘉帝擬定給長寧公主的賞賜是是加食一千戶。
這時,皇後發話了。
賜封食邑是對公主最尋常不過的賞賜。長寧本就是公主中食邑數最多的,今再加數,儼然超出其他姐妹太多,僅看食邑數量,便叫其他公主麵上過不去。
若來個不懂事的妃嬪或兒女,這個為陛下撒個嬌,那個為陛下獻個禮,掐準一切可以邀賞的機會來拉平差距,陛下多少都得給加一加。
一來二去,陛下給的反而多了。
永嘉帝初聽此言,隻是笑而不語,要說偏愛,誰能比皇後更偏愛自己的孩子。
可他也很好奇,遂問皇後對賞賜有什麽想法。
皇後直言道:“長寧身為公主,為給太子洗脫罪名,奔波千裏風餐露宿,立下大功,此非尋常公主之舉,那陛下為何不行非常之賞呢?”
永嘉帝聽到這裏就懂了。
“看來皇後是看不上食邑賞賜,說說看,你想給長寧邀些什麽賞?”
皇後:“臣妾希望陛下能減少給長寧的食邑賞賜,改為特許她在滿園開府。”
永嘉帝愣住。
依照大魏規定,公主在成婚時才會賜下公主府邸,作婚後與駙馬的居所。因公主府也有三六九等,是以公主的榮耀,除了封號食邑,便是靠這公主府來顯現。
可是滿園早就賜給長寧了,待她成婚時自可在此開府,為何要提早?
皇後:“臣妾知道,陛下一向覺得臣妾過於溺愛長寧,縱的她無法無天,但陛下也看到了,長寧此次表現出眾,心中自有是非決斷,她會那樣鬧,罪過都在臣妾,是臣妾……”
說到這裏,皇後眼眶微紅,幾近哽咽。
永嘉帝蹙眉歎氣,語氣驟然溫和:“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皇後平複片刻,繼續道:“賜非常之賞,才可彰非常之功,這是對長寧的嘉獎,亦是對其他子女的激勵。叫他們知道,富貴易求,殊榮難得,唯有更加勤奮上進,像他們的父皇一樣英明神武,才配得上這樣的榮耀。”
永嘉帝笑了笑,點頭:“有理。”
皇後斂眸:“此為其一,其二則是臣妾的一點私心。”
永嘉帝:“說說。”
皇後:“過去,臣妾自以為是在彌補長寧,結果卻叫她一日比一日敏感多疑。可就在太子出事時,臣妾所見的長寧,冷靜清醒,睿智果敢。一個口口聲聲要彌補的母親,卻從未真正理解看透過自己的女兒,這讓臣妾羞愧不已。”
“公主開府,寓意成人立室,往後榮辱皆靠自己經營。這一次,臣妾打算放手,讓她試著去自己經營人生,而不是像以前一樣,隻管將她拘在眼前,用她不喜歡的方式去進行所謂的彌補。”
皇後提擺跪下,“還請陛下成全臣妾,成全當年連老天都執意留下的,我們的女兒!”
永嘉帝動容,將皇後攙扶起來。
“朕不是在同你商量賞賜什麽最合適麽。長寧立下奇功,賞她是應該的,你不必如此。”
就在這時,太子急忙找來,一道消息炸的帝後全都慌了——長寧在回程路上遇刺,險些被劫走,好在有宣安侯及時救駕,這才幸保無恙。
“長寧原本是要跟著大隊一起回來的。但一來,思及父皇一定會派人善後,需要她盡早回去交接詳細事宜,二來,她身為公主,若隨大隊同行必然張揚,這才選擇先行回程。”
“此外,長寧怕剛剛繳獲的犯人和物資在運輸途中有什麽意外,幾乎將所有人都派過去押送,自己隻留二十來人趕路,這才不備遇襲。”
太子又表示,此事之後,他已斥責過長寧,讓她盡早與大隊匯合,剩下的路程一並同行,千萬將自己保護好。
說著說著,太子越發憤然:“阿嬈這一路吃了那麽多苦頭,此前竟還有人汙蔑她綁架行凶,簡直欺人太甚!”
永嘉帝再無猶豫,“皇後,給長寧的賞賜,就依著你的意思。此外,無論黑市還是襲擊長寧的事,朕都要查的清清楚楚!”
太子:“父皇,黑市善後事宜,您已交給刑部司裴郎中,劫持長寧一事,就讓兒臣來查吧。”
永嘉帝欣然應允。
至此,長寧公主府正式落地。
……
熹光初露,禦筆親提的“長寧公主府”熠熠生輝,隨著厚重的大門緩緩推開,煥然一新的園景呈現眼前。
公主瘸著腳從馬車裏走出來,崔姑姑連忙攙扶:“殿下小心。”
李星嬈小心翼翼下車站定,抬眼看向正門的牌匾,一時間感慨萬千。
“微臣參見殿下。”薑珣身著長史的緋色官服,領一眾府奴下跪叩拜。
李星嬈瘸著腳走過,抬手免禮:“都起來吧。”
薑珣順勢起身跟在公主一側:“殿下來之前,崔姑姑已帶人將公主府裏裏外外都收拾了一遍,許多地方都是按照福寧宮的樣式布置的,殿下想先去哪裏看看?”
李星嬈沉默片刻,朱唇輕啟:“不急,來日方長。”
薑珣反應過來:“也是,殿下腿傷未愈,應以養傷為重。”
李星嬈看向薑珣:“從弘文館校書到本宮的長史,你適應的似乎不錯。”
薑珣眼觀鼻鼻觀心:“長寧殿下一心為太子殿下著想,臣為您效力,就等於為太子殿下效力,並無變化。”
李星嬈偏頭打量他:“所以,你現在歸本宮了?”
薑珣眼簾微抬,對上她含笑的眼,勾唇道:“是,歸殿下了。”
李星嬈笑意淡去,忽然鬆開了崔姑姑的攙扶,衝薑珣抬手。
崔姑姑和薑珣同時會意,一個安靜退開,一個上前攙扶。
李星嬈由薑珣扶著,繼續往裏走:“既然歸本宮了,那有些規矩,我們就得先講明白。”
薑珣:“微臣洗耳恭聽。”
李星嬈瞥他一眼,默了默,說:“本宮這一生,最狠欺騙和背叛,你心裏是怎麽想的本宮控製不了,但隻要一次,哪怕一次,本宮察覺到你的異心,你就算走到頭了,明白嗎?”
薑珣正要開口,卻被她打斷。
“啊,強調一下,所謂異心,不在於你有沒有,而在於本宮覺得你有沒有。這種判斷方式可能有些武斷,但隻要你兢兢業業的表現忠誠,不給本宮誤會的機會,自然就沒事,好嗎?”
薑珣仿佛聽不出話中的刁鑽和為難,溫和表態:“對殿下盡忠,是臣分內之事,但凡讓殿下誤會,都是臣不懂事了。”
李星嬈的腿還疼著,走不了太多路,薑珣體貼的找了處地方給公主休息。
隨著開場白結束,兩人起了正經事。
李星嬈是前日回到長安的,一直到昨日為止都在忙著交接絳州的事,到今日才有空來看看新的公主府,薑珣也是此刻才有機會與她說起何蓮笙的事。
“你本事不小,人在牢裏,不還能將裴鎮的人引至現場幫你救人。你是怎麽想到滿園的?”
薑珣:“對方明顯是為了針對殿下,樊府報官後,何蓮笙就成了燙手山芋,遲早要解決,微臣想來想去,再沒有哪個地方,比滿園的觀景台下更適合埋屍了。”
“試想一下,隻因何蓮笙毀了殿下的花,殿下就把人殺了,用屍體滋潤泥土,對方這是要給殿下扣一個殺人如麻殘忍至極的帽子啊。”
李星嬈:“幸而有你,讓本宮躲開了這頂帽子。”
薑珣笑問:“那殿下有賞嗎?”
李星嬈:“不是把你救出來了嗎?”
薑珣笑笑:“臣也不要別的,就是心有一惑,想請殿下解答。”
李星嬈低頭撥弄指甲:“說說看。”
薑珣想了想,斟酌著開口:“藏兵一案,轉機在於揭發黑市。殿下許諾救微臣那時,想來已做好準備前往絳州,微臣想知道,這條線索,殿下是從何而來。”
李星嬈動作一頓,手慢慢放下去,抬眼審視薑珣:“薑長史難道不知,是太子暗查得到的線索?”
薑珣一針見血:“微臣這麽問,自有這麽問的道理。”
李星嬈臉色淡下來:“你猜呢?”
薑珣從善如流道:“巧了,微臣還真有些猜測。”
李星嬈坐直了,靜候他下文。
薑珣:“第一種情況——線索出自太子,那這件事便是太子自請禁足做足表象,暗地裏委托殿下替他跑這一趟,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若是這樣,那站在皇後的角度,她身為後宮之主母儀天下,兒女有難時卻無計可施,隻能看你們辛苦自救,一定愧疚焦慮,且會在事成之後,極力彌補你們。”
“第二種情況——此事為皇後主導,欲為太子洗脫嫌疑,然後派殿下去完成此事。”
“那麽站在太子的角度,他身為兄長、儲君,本該頂天立地,而今身陷囹圄,卻要母親操心,讓一向無憂無慮的妹妹奔波勞累,心中難免羞愧,且同樣會在事後極力彌補。”
“兩種情況都說的通,但問題是,這兩種心態,不該同時存在。”
“可是,隨著捷報傳回長安,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身上,同時擁有了這種心態,這就很奇怪了。所以,微臣鬥膽,生出了第三種猜想。”
李星嬈眸色沉凝。
“這線索並不是來自太子,也不是皇後,而是殿下您自己。可是殿下並沒有說實話,同時對兩邊撒了謊,從而爭取了這個出征機會。所以,太子感激您和皇後,而皇後憐惜您和太子,兩人甚至不約而同,為您爭取到這份殊榮。”
李星嬈氣息微亂,她一邊詫異著薑珣的敏銳,一邊又質疑他可能在詐她。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薑珣眼神輕移,擦過李星嬈,露出一個古怪的笑:“殿下可以不同微臣解釋,但總有人能讓殿下開口的。”
話音剛落,崔姑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殿下,皇後娘娘請您回宮一趟。”
李星嬈心裏咯噔一下,猛地瞪住薑珣:“你……”
薑珣滿臉無辜無辜:“殿下想說什麽?”
李星嬈冷笑。
還是撈他撈早了,應該讓他一直在牢裏關著!
否則也不會叫他有機會瞎看瞎猜,不幹人事!
此事除了是他挑撥,還能有誰!?
薑珣笑容和煦,語氣溫柔,說出的話卻一句比一句欠打:“殿下怎麽不動啊,皇後娘娘正等您回宮呢,說不定太子也在。”
“殿下,車馬正在外麵侯著呢,聽說皇後娘娘召的很急。”崔姑姑又催了一遍。
李星嬈緩緩起身,薑珣伸手要扶,結果被甩開。
崔姑姑見狀,連忙上前攙扶,李星嬈走出兩步,又站定回頭。
“你真是猜的?”
薑珣麵不改色:“豈敢欺瞞殿下,當然是猜的。”
滿以為公主會勃然大怒將他再次丟回牢獄,不想她隻是意味深長的勾了勾唇,半開玩笑半認真道:“猜的很好,下次不許再猜了。”
薑珣目送公主離開,表情逐漸玩味。
李星嬈,你坑我這麽多次,我回敬一次,不過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