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間的喧囂,隨著天光初露,被翻篇揭過。
李星嬈緩緩睜眼,入目是簡陋的帳頂,隱約傳來的是市井街市的喧囂聲。
恢複意識,有關昨夜的記憶也接踵而至。
她蹭的坐起來,低頭檢查自己身上,心裏咯噔一下。
衣裳都被換過了。
李星嬈抹了把臉,開始追溯記憶。
昨夜,她被一群來路不明的歹人攔路擄劫,是裴鎮忽然出現救了她。
可他剛做了件人事,轉身就開始不當人,幸而她急中生智,將他放倒。
緊接著,裴鎮的人就來了。
她因這一夜驚險刺激太過耗神,實在不想再動腦子應對裴鎮的人,索性裝暈,結果裝著裝著就真睡了過去。
李星嬈轉頭觀察所在的房間,隻見床頭擺著一張方凳,上麵擺了一套嶄新的衣裳,還有一張披風。
這披風,與昨夜那個女將披在她身上的很像。
李星嬈定定神,揚聲喚人。
蘭霽走了進來:“末將參見長寧殿下。”
“將軍請起。”
蘭霽關切道:“殿下現在覺得如何?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李星嬈搖搖頭:“我沒事……將軍,本宮為何在這裏?”
蘭霽會意,立刻解釋:“昨夜殿下受驚,侯爺也受了傷,不宜再趕路,所以才找了這家驛站落腳,末將鬥膽為殿下簡單洗漱,換了套衣裳。”
聽到裴鎮“受傷”,李星嬈便想起昨夜事情,連帶胸口都開始發燙。
他最好直接死了!
“本宮的人呢?都還好嗎?”
蘭霽:“殿下放心,人都在,大夫也診治過了,沒有嚴重的傷亡。”
李星嬈點頭,那些歹人顯然隻想將她帶走,並不戀戰,若非裴鎮大開殺戒,他們也不會死成一堆。
“勞駕將軍,將本宮的護衛叫進來。”
“是。”
伍溪很快趕來,他的手臂吊著,臉上也有些擦痕,張口就要請罪。
李星嬈豎手免了他廢話,她更關心刺客來曆和黑市人貨押送的情況。
伍溪:“殿下放心,押解隊伍並未受襲,目下仍正常趕往長安,依卑職看,對方顯然是知道殿下將大部分兵力用在了押解上,直接去劫必定費事,所以反過來挾持殿下,用您去換那些人和貨。”
“至於刺客的來曆,目前還沒有線索。人……都死光了。”
李星嬈眸色一凝,語氣微變:“裴鎮呢?”
伍溪搖搖頭:“卑職並未見到宣安侯。”
李星嬈咬咬牙,冷笑一聲。
知道自己做了不要臉的事,都不敢露麵了嗎?
腹誹歸腹誹,李星嬈看來,裴鎮還不至於到敢做不敢認的地步。
可她萬萬沒想到,從醒過來到重新出發上路,她連裴鎮的影子都沒看到。
更可笑的是,他自己不出現,他的副將蘭霽卻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且告訴她,侯爺一直同行,隻是走在前鋒位置探路,以免再有行刺之事發生。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就是敢做不敢當,在躲著她。
這賴的掉嗎?
此前她悄悄看了眼身上,不是指印就是吻痕,根本沒眼看!
男人果然都是狗東西!
可是氣了沒多久,李星嬈又冷靜下來,甚至開始反思自己——
李星嬈,你現在在做什麽?
是要扮演清白被毀打算討要說法的小娘子嗎?
要他負責,八抬大轎娶你過門?
這是罰他還是賞他呢!
更何況,裴鎮明顯在躲著你。他能做到這步,怕是早已設想過你糾纏不清的情況,這麽找過去,你討不了好,還會弄得一身腥!
想明白這一點,李星嬈立刻就跳出了常規思維,切換角度思考。
裴鎮,為何對她做出這種事?
是他殺瘋時會催生獸性,必須搞這檔子事來熄火,還是其他的原因?
想到這裏,李星嬈將目光落在了隨行的蘭霽身上,開始旁敲側擊的和蘭霽打聽裴鎮的事情。
殊不知,蘭霽在幫裴鎮擋桃花這方麵,幾乎修煉成了精。
公主才開口,她已嗅到了不對的味道,頓時謹慎起來。
“紅顏知己?殿下,我們隻是侯爺的部下,哪能窺探侯爺私隱?侯爺是否有意中人,得親自問他才曉得啊。”
“紅袖添香?這當然不可能,軍紀嚴明,即便是男子入營從事,也要仔仔細細將來曆查個分明,更別提營中的女子了。侯爺一直強調,行軍打仗乃是事關生死,再嚴肅不過的事,是不會允許這等爛俗風氣在軍中盛行的。”
“殿下若是不信,隻管在軍中隨意拉一人詢問,若得到的答案與末將所言相左,末將但憑殿下處罰!”
問了一堆,李星嬈心裏基本有數。
倘若蘭霽說的都是真話,可見裴鎮軍中的風氣並無不妥,他本人似乎更是不輕易近女色。
公主眼神一沉,捏緊拳頭。
那他昨夜做那種事的動機,就有必要抽空深究一下了。
說是抽空,因為眼下有些問題亟待處理。
裴鎮之前曾表示要掩去這趟行蹤,甚至先行離去撇開關係,但隨著劫持一事發生,他改為沿途護送,這一趟自然就遮掩不住了。
且劫持公主一事非同小可,裴鎮和蘭霽帶兵回來相救動靜也不小,這件事早晚也得上報永嘉帝。
那麽,她與宣安侯共赴絳州這件事,需要好好潤色再開口。
因為押送犯人和贓物的隊伍行進太慢,李星嬈趕著回長安複命交接,所以才單獨走一路。
但劫持一事發生後,她臨時改變了主意。
“蘭將軍,麻煩告知宣安侯一聲,咱們先逗留兩日,待與押送隊伍匯合,再一道入長安。”
蘭霽愣了愣,“這……”
“隻是讓蘭將軍傳個話,若宣安侯有任何異議,可讓他同本宮當麵來說,當然,若侯爺還有要事在身,耽誤不得,那就請你轉告侯爺,本宮可以自己在這等大隊匯合。”
這事兒蘭霽肯定做不了主,也不敢耽誤,立刻追上走在前鋒隊伍裏的裴鎮,傳達了公主的意思。
從上路起,蘭霽就察覺侯爺的情緒不對,臉色不好,聽了公主的話表情更難看了。
“押送隊伍人多雜亂,行進更慢,她摻和這個做什麽?”
蘭霽趕緊甩鍋:“殿下說,侯爺若有異議,可尋她當麵細談。”
“當麵”兩個字,令宣安侯一陣沉默。
不對勁,這兩人都不對勁。
蘭霽看破不說破,又道:“但殿下還說,若侯爺不願等候匯合,也可以先走,她獨自留下也……”
“隨她。”裴鎮漠然甩出兩個字,又道:“本侯會帶人在公主逗留之地的周圍巡視,若有異常,會以火信相傳,你在公主身邊需打起精神,莫要讓劫持一事再次發生。”
蘭霽聽明白了。
這是不打算先走,但也不打算見公主。
但這就很奇怪了。
從認識裴鎮以來,蘭霽會過的他的那些桃花,沒有一百也有九十。
裴鎮身邊從未留過人,但他本人絕非恐女之輩。
本著不拒絕,不主動,不負責的態度,裴鎮雖抗拒那些鶯鶯燕燕撲上來,甚至應付的遊刃有餘,但結果無一例外——真心真意者心灰意冷,居心叵測者橫屍斃命。
說他冷情都算保守了,應該說,男人對女人的本能需求,他在出生時可能就與臍帶一起切除了。
畢竟,他看美人喘息的反應,遠不如看對方窒息來的興奮。
就這樣一個人,蘭霽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類似“躲避”的態度。
因為對方是長寧公主,侯爺拒絕的方式就變得這麽溫和了嗎?
帶著這樣的疑惑,蘭霽回到公主這頭,轉達了侯爺的意思。
李星嬈並不意外。
他要真敢作敢當大大方方,就不是狗男人了。
接受了裴鎮的態度,李星嬈忽然覺得有趣起來。
若是夢裏那個廢物的李星嬈,肯定會因這事大驚小怪尋死覓活找人做主。
不,廢物李星嬈在剿匪環節就會對狗男人另眼相看滿腦子犯癡。
可她不會。
喜歡這麽玩兒是嗎?
那本宮就陪你好好玩玩。
……
李星嬈在距離長安城最近的永州等了三日,押解隊伍終於遙遙在望。
這三日時間她也沒閑著,先是給皇兄送信,以書麵形式先行交接,交代了一下抵達長安的大概時間,太子也與她說了些長安的情況。
其次,她把薑珣撈出來了。
兵器來源已明了,太子洗脫嫌疑,薑珣自然可以順勢得個清白,這也是她此前所說的順帶救他。
這三日裏,李星嬈一直沒見到裴鎮,她也不主動問,那夜的事情,好像被他們兩人同時遺忘。
終於,公主與大隊匯合,行軍將領皆是東宮武官,麵見長寧公主時,一個比一個恭敬有禮。
李星嬈笑道:“諸位一路辛苦,此次收獲頗豐,待回到長安,皇兄必定會論功行賞。”
“長寧殿下言重了,能為太子殿下洗脫莫須有的罪名,是末將分內之事。若非有殿下坐鎮中軍,這一趟也不會這麽順利。”
坐鎮中軍?
李星嬈漫不經心掃了眼不遠處終於出現露臉的某人,大大方方接下了這道摻了水分的功勞。
“長安在望,不宜耽擱。即刻啟程,爭取今日抵達長安。”
眾將士氣勢如虹,齊聲應道:“是。”
伍溪將公主的馬牽到了隊伍的最前麵,“殿下,請。”
李星嬈挑了挑眉,看向眾將士,眾將士心領神會:“殿下請。”
公主卻之不恭,被伍溪扶著上馬,領頭走在了最前麵,餘光瞟向某個狗男人。
果不其然,她走隊中,他就走前鋒;她成領頭,他就押後。
李星嬈收回目光,不再理會他,揚聲發令:“出發!”
隨著公主下令,冗長的隊伍踏上了最後的路程。
彼時,先鋒兵早已抵達長安,將大隊行程上告,永嘉帝得知長寧歸來,振奮大喜,不僅派人去迎,還親自登上宮門遠遠眺望,以至於大隊剛剛進城,便引來了極大的關注。
百姓夾道觀望,第一個瞧見的,便領軍在前,威風颯爽的長寧公主。
“娘欸,現在的女將軍都這麽漂亮了嗎?”
“這是哪裏女將軍,簡直是仙女下凡!”
“阿爹,原來女子也是可以從軍的嗎?”年輕的少女兩眼放光的盯著馬上的公主,“女人做將軍,一點也不輸給男人!”
快到宮門口時,已有人等候多時,公主勒馬豎手,大隊慢慢停下來。
青年一身亮眼的緋色官袍,容光煥發,器宇軒昂,搭手作拜,中氣十足:“下官薑珣,奉陛下之命,迎長寧殿下入宮麵聖,殿下一路辛苦。”
“啊?她是公主!”
“她就是長寧公主?”
“我聽說長寧公主不是……”
城衛一聲大喝:“長寧殿下在此,不得喧嘩直視!”
百姓惶然無措,紛紛下跪叩見。
薑珣來到李星嬈的馬邊,親自牽起公主的韁繩,他帶來的人則分列兩旁讓出道路。
“殿下,請。”
李星嬈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有勞,薑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