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這麽說本宮就不困了。

李星嬈原地審視了薑珣片刻,終於又走了回來,在木欄之外站定,悠悠開口。

“坦白說,春宴之事,其實就是本宮正值心情不佳,你忽然撞了上來,說話討厭行為囂張,惹的本宮不高興,不得不對你小懲大誡。”

這一點,公主忽然發難的當時薑珣就想明白了,此刻自然淡定接受。

李星嬈看向一旁,傲嬌道:“其實本宮的氣還沒消,奈何有人為你求情,本宮才來這一趟。”

薑珣試探道:“是太子殿下?”

“不然呢?皇兄親自為你作保,說你入弘文館以來,一向低調穩重,不應是輕浮孟浪之輩。”

薑珣斂眸,謙虛道:“太子殿下過譽了。”

“的確過譽了,”李星嬈毫不客氣:“孟浪輕浮是不至於,可本宮左思右想,都覺得薑校書那日的言行舉止,和低調穩重完全搭不上邊。”

她衝薑珣偏偏頭,粲然一笑,眼神裏全是可愛的小刀子:“你說呢?”

薑珣後退一步,衝李星嬈深深一揖,認真解釋起來——

“微臣入仕之前曾多年在外遊曆,凡結交知己,無不開懷暢談,不拘禮數。”

“東宮為儲君之所,微臣有幸為殿下效力,自當穩重收斂。”

“春宴景色怡人,熱鬧有趣,微臣不免想起昔日遊曆的輕鬆心情,失禮無狀,還請公主殿下恕罪!”

“原來是這樣。”李星嬈作恍然狀。

片刻後,又作為難狀:“其實本宮不是不能放你,隻是有些難處,若薑校書願意配合,事情就會簡單的多。”

薑珣:“微臣願聞其詳。”

李星嬈笑了笑,手從牢縫中伸進去,衝薑珣勾了勾手。

薑珣略不自在的抿了抿唇,遲疑著上前來。

李星嬈笑容曖昧,朝他傾身,低聲道:“對公主不敬,依案例最重可判流放,若此事從流放變成輕拿輕放,無論何種理由,外人都難免認定你其實無辜,是本宮理虧,受各方壓力,才不得不鬆口揭過。”

“本宮不是個高尚的人,更不想折損顏麵自打嘴巴。所以,本宮可以放了你,但這個‘放’的方法頗有講究,需要你來配合。”

薑珣表情有些僵硬:“怎、怎麽配合?”

“簡單!”李星嬈直起身,雙手合十擊掌,滿臉天真爛漫:“從今日起,你得叫所有人都知道,你傾慕本宮,已到了魂牽夢縈不可自拔的地步。所以春宴見到本宮,才會情難自禁主動搭話失了分寸。”

李星嬈每多說一句,薑珣的眼角便猛跳一下。

她還沒完。

“本宮當然不會叫你唱獨角戲,待你將熾熱的真心烘的人盡皆知時,本宮就可以開始適當鬆口。屆時放你,是因本宮被你的真心打動才改變主意,而非理虧站不住腳,迫於壓力不得不放你。”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公主將“真心”和“人盡皆知”咬的格外重。

“當然,本宮與你的關係會止步於‘公主被你打動,但不多’的程度,所以你不必擔心這番示愛會有什麽後續,本宮對你……”公主豎起食指,左右搖了搖:“沒興趣。”

薑珣的表情萬分精彩。

他艱難的擠出一絲笑容:“那殿下,希望微臣以什麽方式,烘那份熾熱的愛意?”

“當然是以詩傳情!”

李星嬈瞥了眼這間牢房,“你不是什麽涉案重犯,更未被判罪,花些銀錢換點筆墨還是可以的。”

她勾唇一笑:“你不是說本宮百無聊賴,寫的詩也淺顯無趣嗎?那本宮正好借這個機會品一品充實能幹的薑校書寫出的詩詞有多濃情生動,你可千萬別讓本宮失望啊!”

她指了指剛剛丟進來的碎銀子,體貼的提醒:“本宮怕你身上沒帶值錢之物,都替你準備好了,先用著吧,若文思泉湧不可抑製,錢不夠用了,記得托人告訴本宮。”

薑珣順著她所指看向那個手編草框,陷入了沉默,心中仿佛正在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天人交戰。

終於,薑珣抬眸,許是牢房光照不好,他的眼神晦暗不明,語焉亦不詳:“若微臣無法接受呢?”

“料到了。”李星嬈爽快點頭:“那本宮就隻能選第二個辦法了。”

“第二個辦法?”薑珣疑惑。

李星嬈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明媚的小臉陷入陰影之中:“稍後回宮,本宮會先用一條白綾將自己吊起來,放心,不會出事,隻會鬧得轟動些,讓父皇和母後知道——原來當日在春宴上,你不止言行無狀,還碰了本宮的身子,汙了本宮清白。本宮隻是羞於啟齒才沒當即道明,如今越想越委屈,隻想一死以保清白。”

薑珣的表情儼然有失控之勢:“你……”

“我怎麽?”李星嬈涼涼笑道:“本宮剛剛就說了,我不是個高尚的人,一人退一步的萬全之策你不願意,那我們兩人,總要有一個先走上絕路,身敗名裂。”

這一次,李星嬈沒有給他太多的思考時間,作勢要走:“若遲疑不定,本宮就當你選了第二種。薑校書,好自為之。”

“殿下……”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李星嬈駐足偷笑,又肅著臉轉身:“如何?”

薑珣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少頃,他掀眼看向李星嬈,仿佛用盡了畢生的修養,才順利從牙縫中擠出下麵的話——

“情詩,殿下偏愛熱情奔放的,還是含蓄內斂的?”

隔著一段距離,李星嬈衝男人輕輕擠眼,轉身離開間眼波流轉,風情無限。

“都要!”

走出拐角後,李星嬈步子一頓,又悄悄返回,朝薑珣的牢房看去。

薑珣已坐了回去,手裏拿著那粒碎銀轉玩,若有所思。

李星嬈勾了勾唇。

薑珣,你是人是鬼,試過自有分曉。

……

冊封侯爵的聖旨是在四日後抵達原州的。

彼時,裴鎮正一如既往巡視操練,人還是原州刺史何道遠給領來的。

因軍功受皇帝讚賞委以重任甚至封侯者,裴鎮絕對算是近十數年來獨一個。

“恭喜侯爺。”崔岩宣讀完旨意,順勢道喜。

裴鎮似笑非笑:“崔觀察年紀輕輕便得聖人器重,本侯也當道一聲喜。”

崔岩愣了一愣,旋即笑道:“侯爺果然風趣。”

這時,早早候在一旁的原州刺史何道遠發話了:“今有崔觀察遠道而來,又有侯爺封侯之喜,下官已備好酒宴,既是接風,也是送行,還請崔觀察與侯爺賞臉。”

都是官場上的麵子活兒,何道遠已是駕輕就熟。

晌午時,大隊人馬抵達刺史府,貴賓入席,但見宴席上一半是原州本地的特色佳肴,一半竟是清河當地喜好的口味,便知何刺史煞費苦心。

一碗水端平,兩頭不得罪。

何道遠迎貴客入席,轉頭詢問府內掌事:“夫人呢?”

掌事道:“自打您應了女郎入京之請,夫人便一直忙著修書入京和收拾行囊呢。”

何刺史一想到此事便火大:“既已答應她,又不急於這一兩日,做事孰輕孰重都分不清嗎?今日的貴客皆不可怠慢,總要夫人親自安排才是!趕緊將夫人請來!”

“是!”

……

蘭霽和魏義到了刺史府後便在外候命,閑來無聊,魏義掃了眼那位崔觀察的人馬,低聲嘲諷。

“這位崔觀察果然是武將出身,長安到原州,車馬貨隊在不出意外的情況下尚且要行十日,唯有最快的馬日夜兼程,才能在四日內抵達。這是心急火燎的來鳩占鵲巢啊!”

“大哥還沒走,茶就涼了一半,什麽狗屁侯爵都是花架子,哪有領雄兵百萬來的氣魄!”

五原都督府設於原州境內,而從西北至西南,包括原州在內的數十州軍事,皆受五原都督府管轄。

刺史雖也有過問軍事的權力,但如今多是與都督府文武分治,說大都督領雄兵百萬並不誇張。

宣安侯即將入京,是否會再回到原州尚未可知,新來的觀察使則是禦前新貴,又掌諸州軍務,位同大都督,何刺史當然不能怠慢。

蘭霽自從確定入京行程後,心情就一日比一日好,連對著魏義都溫柔耐心許多:“連侯爺都不在意,你跟這兒抱什麽不平?我提醒你,到了長安,言行都要謹慎,你該改口喚侯爺了。”

“什麽猴爺豬爺,一日是大哥,一輩子是大哥!”

蘭霽正欲搬出前輩姿態教訓教訓他,忽而眼鋒一利,掃向一旁。

來人大概想趁他們二人說話不備,忽然出來嚇嚇人,不料蘭霽如此敏銳,反倒被嚇了一跳。

“何娘子?”

來人正是刺史何道遠的女兒,剛滿十六的何蓮笙。

下一刻,魏義的腦袋自蘭霽身後探出,極其欠揍的說:“何蓮姑,想嚇人還是再練練腳力,這麽大的足音,聾子都聽到了。”

這個討厭的別號讓何蓮笙瞬間沉臉,氣鼓鼓道:“你再口無遮攔,我就去告訴大都督,讓他打你軍棍!”

“讓他打你軍棍~”魏義陰陽怪氣的學舌:“能喚動我大哥的,除了皇帝,大概就隻有我那還沒出生的大嫂,皇帝你是當不成了,想當我大嫂,再補幾年吧。”

幾句無狀之言戳中少女心事,何蓮笙惱羞成怒,自仆人手中抽出自己慣用的長鞭就衝了上去:“你生來沒娘教,姑奶奶今日替你娘教你做人!”

蘭霽大驚:“何娘子——”

可惜晚了,鬧劇一觸即發,廳內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何道遠嗬斥:“何事喧鬧!”

府奴反應極快:“回府君,是二娘子剛學了一套鞭法,興血**,正與宣安侯爺的副將切磋。”

何刺史眼角一跳,還有什麽不明白。

他尷尬的衝貴客解釋:“小女頑皮胡鬧,叫諸位見笑……”

正說著,一道身影已起身走了出去。

何刺史連忙跟上:“侯爺……”使不得,放著我來處理!

裴鎮:“何刺史繼續招待貴客便是,本侯去瞧瞧。”

何刺史摸了一把汗,轉過頭和崔岩的目光對上,尷尬一笑:“崔觀察,見笑了。”

崔岩端起酒盞,微微一笑:“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