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蘭霽趕到主營時,楚袖已經被魏義用一張席子裹得嚴嚴實實從頭捆到腳,審問了一回合。

明明前一刻,他還對楚袖讚賞有加,鼓勵她早日將裴鎮征服,一轉眼,他態度大變,捆了人不說,還狠狠踹了一腳:“下賤東西!我大哥也是你能害的?活該!”

轉頭又對蘭霽憤憤道:“阿蘭姐,她和那些綠林人是一夥的,難怪他們能得到準確的換崗消息,趁機逃跑。這賤人竟然潛伏這麽久,還敢行刺大哥,簡直死不足惜!”

蘭霽看一眼書案後淡定自若的男人,在弄清了來龍去脈後,並不驚訝。

她追隨裴鎮的時間遠比魏義久,當年明月關一戰,原州徹底穩住局勢,裴鎮也因此名聲大振。

這些年來,將他視作勁敵的人不計其數,各種對付他的手段也層出不窮,可從未有人成功。

裴鎮絕非無欲無求之人,他年少入伍久經沙場,不是為保家衛國這樣的偉大理想,而是為權勢和力量。

隻不過,別人捧上來的**、拉攏、甚至掌控他的,他看都不會看一眼,隻靠自己去奪。

按理說,這樣的的秉性應當很難走下去,偏偏他就是將這條偏執孤僻的路走了出來,成為大魏唯一不是親王的一方大都督、行軍主帥。

年少無知時,蘭霽也曾對這個男人動心過,畢竟他滿足女人對強者所有的心理期許,可真正見識過他的手段,蘭霽才知自己那點念想有多可笑。

這男人根本沒有心,楚袖那些錦上添花的溫柔小意在他心裏連一道漣漪都**不起來,更別提她本就別有用心,心懷歹意。

“這個女人有多毒你知道嗎?她竟在自己的身上塗抹毒藥,毒藥一旦沾染傷口,哪怕隻是一道小口子,都能遊走全身,幸而大哥機敏,先給了她一刀,把她身上的毒藥抹到傷口處,叫她自食其果!”

不止如此,這藥也就是種下時痛苦些,並不要命,藥效過了一切如常。但後期若無解藥續命,每次發作都會很痛苦。

換言之,想要活命,就要依賴藥物。

可見對方並不想在軍中鬧大動靜,隻想不動聲色且徹底的控製住裴鎮。

然而裴鎮這種身經百戰之人,平日裏極度謹慎小心,衣食住行都有專人經手,楚袖大概也是觀望許久,才決定以繞指柔化百煉鋼,在男女之事上找機會引誘。

男女情動,親吻觸碰都是常事,動情時抓兩兩道口子,如此下毒可謂是無聲無息。

可惜了,被一刀反殺。

她大概不知,裴鎮對身邊的險惡和歹意有著與生俱來的敏銳洞察力。

說到底,還是太心急了,自己都不知在哪裏露了破綻,反被設計。

“讓你清理善後,你說個沒完了?”裴鎮目光從公文上抬起,冷聲開口。

魏義不高興的癟癟嘴,嫌惡的將地上的人拖出去了。

蘭霽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拖了一路血跡,沒多久就有將士進來清理幹淨了。

“你怎麽又來了。”裴鎮看向本該離營回都督府的蘭霽。

蘭霽想起正事,忙道:“大都督,有新信報,陛下已頒下冊封您為宣安侯的聖旨,攜旨而來的,是陛下同時指派的觀察使,這觀察使不簡單,還加使持節原州諸軍事,是清河崔氏出身,名叫崔岩。”

“觀察使?”裴鎮就字麵意思嘲諷:“觀察誰?”

自從大魏對外戰事漸漸減少,為防止各地武將擁兵自重,皇帝常有些出其不意的軍政革新,同時還增設許多五花八門的官職派遣到各地。

從前戰亂時有安撫使,如今又來個觀察使,還加使持節稱號,擺明是來分權的。

“來就來吧,崔觀察若喜歡,這攤子給了他又如何。”裴鎮語氣淡淡的,竟毫不擔心。

這也是蘭霽看不透裴鎮的地方。

說他無欲無求,那肯定不是,掙軍功的時候能殺紅眼。

可有人想來撿現成分一杯羹,他又不慌不忙,一副隨時可以拱手相讓的豁達姿態。

從前那個短命郡王是,如今這個來者不善的觀察使也是。

蘭霽想了想,謹慎道:“封侯的榮耀,您少不得要親自入京謝恩。那府內和軍中事務,定會由這位崔觀察代理。您離開前,是否要先作安排?”

裴鎮眼都沒抬:“安排什麽,為崔觀察接風洗塵?請他喝酒?”

有時候,蘭霽覺得他這副尖酸刻薄站在山頂往下看人的姿態,也是與生俱來的。

她幹巴巴“哦”了一聲,繼續道:“還有一事。”

其實這才是正事。

蘭霽輕輕舔唇,試圖把私心說的正義凜然,“此次入京,大都督正好可以借機會處理薑珣的事,若是順利,待回原州時就能把他一道帶來了。”

裴鎮將公文往案上一丟,另拿一本,明知故問:“所以呢?”

蘭霽:“所以,此行必定事多,屬下願隨大都督同往。”

“不需要。”裴鎮想也不想就拒絕。

蘭霽調子拔高:“為何!?”她與臨郎都多久沒見麵了,長安那麽多小妖精,她豈能不上心!

“因為你們夫妻團圓,會影響我辦事的速度。”

“你!”蘭霽火氣上來,連尊卑都不顧了:“你自己孤家寡人便見不得別人好是不是!?我就去!你要帶誰我就揍誰,揍到你隻能帶我去為止!”

說完扭頭就走!

帳門揚起又落下,帳中重複寂靜。

裴鎮的目光慢慢從公文上抬起,帳內的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眼裏,醞出淡漠的笑意。

宣安侯?

也不錯。

……

李星嬈夜裏直接宿在了母後宮中。

她原以為,折騰一日加半夜,覺該睡的不安穩,但事實上,她來到母後宮中時就已經累極,最後倒頭就睡,一夜無夢。

早晨醒來時,皇後不僅讓人備好了朝食,還親自為她梳頭。

回到福寧宮,看著滿宮上下緊張的氣氛,李星嬈便知母後的安排已經奏效。

明枝伺候她多年,即便隻是個宮女,忽然消失也說不過去。

剛巧發生了薑珣衝撞長寧公主一事,薑珣固然無狀,公主的近身侍婢同樣未盡責護主。

明枝的消失,被解釋為皇後因此事盛怒做出的懲處,這也是福寧宮氛圍緊張的原因。

但其實,皇後如此安排,還有一層設計。

尋常人隻需知道明枝是因護主不利被懲處就夠了,隻有指派明枝潛伏的人,才會更在意明枝的具體下落。

現在明枝被皇後帶走了,生死不明,站在對方的立場,倘若她是活著落到皇後手上,即便此前做的隱秘周全,心中難免豁了一個口子,說不定為了確定明枝的情況而有什麽動作,從而暴露些線索。

皇後趁著梳頭的功夫講了這些安排。

末了,她溫聲許諾,明枝的事的確是她疏漏,她會尋一個更貼心的侍婢補償,這次絕不會再叫人鑽空子。

但李星嬈拒絕了,她不想再要什麽近身侍婢。

皇後先愣了愣,見女兒神情落寞,什麽都沒說。

李星嬈見狀,也鬆了口,她不是一直不要,隻是這次想自己選,又說日後若遇見合適的,還請母後幫忙掌眼,替她安排。

皇後這才露笑,依了她的意思,想了想,又給她增派了四個身手好的親衛。

回宮歇了片刻,李星嬈想起今日還有正經事,開口喚人來伺候更衣。

她換了套女式胡服,一邊讓雁月梳妝,一邊琢磨著皇兄委托的事——他希望她能暫時絆住薑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