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八三
【三合一】
“哈哈哈哈。”
周禾話音剛落, 先是傳來了一聲譏笑。緊接著便是滿堂的哄笑聲。
一雙雙高傲的眼神落在周禾身上,瞧著他如螻蟻一般。
終於有人開口說了句,“這位兄台, 依你之間聖賢書倒不如那隨便的三兩句廢紙?”那人轉過身子站了起來,往周禾的方向走了兩步,“還是說兄台覺得,你能寫出高於聖賢書之作?”
周禾冷笑, “鄙人寫不出聖賢書,隻是也不會入諸位一般,將一堆字奉為神聖之物。”
“諸君倒是讀多了聖賢書, 那敢問諸君,如今疆域戰況如何啊?”周禾高聲問。
“不如何。”席間不知哪個男子憤慨道:“我堂堂大雍居然紆尊降貴要同那些蠻人交好!還讓人家踩在臉上, 來要我朝的公主!”
周禾饒有興致聽著,隨口道:“既如此,這位兄台便請命去疆域好了。終有人要去戰場的, 兄台願意那便去好了。”
“你!哼,果真是不讀書之人,開口就是如此蠻橫。”那人並不認同周禾的話, 他道:“你可知道, 士大夫之族隻要留廟堂坐鎮的。”
“哈哈哈哈。”周禾大笑, “可兄台您……不是士大夫一族。”
“你!”那人一甩衣袖,“聖賢書中有言:軍師不入戰場。”
周禾點了點頭,“孔明軍師否?”
“兄台何故拿陳腐的東西用到如今?前朝為使得疆場停息, 有了和親一策,但此策若要追溯, 還要往更長遠之處論說,一句秦晉之好, 這件事便可追溯千年。隻不過大雍有自己的國策麵對外域,如今這國策不適當下,自然是要改的。若是依著兄台的意思,所謂聖賢書皆是古人寫的,兄台尊奉,可古人的種種舉措,兄台似乎並不覺得好。”周禾說的並不著急,娓娓道來的話語中,顯盡了他這麽多年的沉澱。
若是放在當初,他或許真要將這些人罵的狗血淋頭,不是周禾變了,是他漸漸明白,聖賢書從所有人一出生開始便在那高高無上的位置。隻要想要入朝為官,必先熟讀聖賢書。
讀著讀著,人們漸漸忘了,那也隻是一本書。
堂下有人想要反駁。
又聽周禾緩聲道:“讀聖賢書為的是有自己的思想,趨於賢者、學於聖人,可聖賢書中的東西究竟是否都對,是要用我們自己的腦子去想的。”
“那兄台您的意思是覺得不對了?”有人問周禾。
周禾的眼睛快速眨了一下,他想了想,勾起嘴角,“非也,如今我能說出這些話,也是聖賢書一步步引著。隻是……我瞧出了其中更多的糟粕罷了。”
“聖賢書中哪有糟粕。”方才站起來同周禾理論的男子追問道。
“沒有糟粕,隻是女子不得入學,隻是女子必要守在家中,隻是為了男子的前程即便是要犧牲一兩個女子也不足為過。”
“哦!”周禾勾起嘴角,嘲諷道:“我都要忘了,但凡是女子能為男子的前程鋪路的,都應該試做是女子的榮幸。敢問諸兄,此等榮幸若是放在你們身上,你們要不要?”
“哈哈哈,自古以來女子都是不能入朝為官的,此等話竟能從一個男子口中說出,當真是諷刺。”
周禾目光忽然冷了下來,似劍一般落在說話的人身上,“兄台此言,才是諷刺。自古以來的巾幗數不勝數,女子不為官是她們做不得官?還是說她們不如男子聰慧?即便是不許女子科考,女子入學本身有什麽錯?”
“兄台猜猜為何不許女子入學?”周禾反問。
那人正要開口。
周禾又道:“因為怕女子入學後,她們便不會被人所掌控。兄台去看看那些女子必要在閨閣中讀的書,那是一些什麽糟粕?鄙人都不敢想,那竟然是一群士大夫寫出來的。”
“即便是讓女子去入了學,婦人之仁也做不出什麽東西。”那男子好不示弱。
周禾輕笑,“既如此,兄台何不想想為何你在此處喝著悶酒,嶽西樓都去不得?嶽西樓的老板娘就是個女子,論起聰慧,你可如秦老板半分?”
一說起秦老板,眾人即便想反駁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那隻是偶然。”
“是啊,秦老板是個偶然,偶然學了些那些男子們才能學的東西。”周禾的幾分笑意越來越嘲諷。
“你,你不敬重聖賢書,日後定不會有什麽好前程!”
“哼,你在這裏大肆宣揚,不會是想像柳相身側那個謀士一般吧?小子,你學不得,那人能揚了聖賢書斷了自己似錦的前程。而你,隻不過是爬不上去罷了。”
“是啊,你不過是爬不上去,滿是怨氣罷了!”
人們似乎找不到了什麽攻擊的路子,便你一眼我一語,說著周禾本來就是無能隻能。
“好!”始終坐在一旁的盧以清拍了拍手,她從案上起來。
“不想今日謀士說出的話更是讓人歡心。”盧以清走到周禾身側,上下打量了一眼,“倒也是讓我漲了幾分見識。”
“夫人謬讚。”周禾躬著身子。
盧以清很自然從周禾腰間摸出一把短刃,手指輕輕擦過去,隻瞧著格外鋒利。
周圍的人見狀隻知道往後撤去,其他不說,能帶著一個侍從在外的夫人,定然不是什麽閑雜人等。
盧以清嘴角勾著笑意,一步步往前,而麵前的眾多男子無一不在向後退去。一旁倒是有兩三個想要直接上前頂撞的。
一旁的店家趕快從人群中擠了過來,笑著說:“夫人莫要動怒。”
盧以清輕蔑看了他一眼,冷聲道:“閃開。”
她從店家的麵前過去,隻見方才那站著與周禾對峙的男子還在頻頻後退,便道:“方才你不是說女子本弱?如今你退什麽?”
“哈哈哈,你放心,我婦人之仁,定然是下不去手的。”盧以清道。
她這麽一說周圍的人更是害怕了。
“夫人……夫人我。”那人想要逃過,可見麵前的女子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盧以清想到了一個更好玩的,她站在原地,朝著那男子招了招手,“你過來,隻要你自己有膽量過來,我便不動手了。”
那男子半信半疑,還是朝著盧以清走了過去。
“啊!”短刃插在男子身上的一瞬間,整個酒肆中隻有慘叫。
盧以清咬著牙,“你敢過來是不是篤定了,我婦人之仁?”
“你!你這女子怎能打人!”一個站在外層的男子跳著腳道。
“啊!”話音剛落,樓上一個茶杯落在男子的頭上。茶水落在許多人的身上。
眾人抬頭望去,隻見柳安正格外有興致的打量著下麵的這一切。
“是、是柳相!”
眾人屏氣,等著柳安從上麵一步步下來,穿過人群來到方才動手女子的旁邊。
“周禾,我與夫人所想不同,若是當初你說的這般輕巧,我或許不會收你做謀士。”柳安淡淡道。
周圍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周禾身上,這……這竟然就是傳說中柳相的謀士!那個明明有似錦前程卻揚了自己聖賢書的謀士!
在眾人意外的神色中,周禾拱手,“屬下令丞相失望了。”
“走吧,別打擾諸位在這裏抒發不得誌的心。”柳安道。
“是。”
柳安牽上盧以清的手,嘖聲道:“夫人下手的時候,可以選一個更容易致命的位置。”
“不過是想給個教訓,何必要他一條命。”
“你看,夫人仁慈。此等貨色,留在世上作甚?”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像是在商量一隻螞蟻的死活一般。
三人從酒肆中出去後,店家又招呼了許久,顯然諸位沒有一個從驚嚇中走出來。
遠處的青衣男子忽然明白了,他看了眼案上的酒,將酒錢放在上麵,起身離開。
剛走到門口,店家發現了他,快步走來,有些抱歉道:“平日裏不會發生此等事的。沒想到這人撞在了丞相夫人的口子上。”
“無妨,多謝店家今日款待,小生也算不虛此行。”男子拱手相拜,“花生很好吃,若有機會,小生下次還來。”
店家瞧著青衣男子的背影,歎了聲氣,最後什麽都沒說。
殊不知,從這裏出去的青衣男子四處張望,想要尋到丞相三人的身影。倒也不是希望丞相能給自己一個機會,而是他忽然明白了為了周禾會成為丞相身邊唯一的謀士。而丞相夫人的舉動更是讓他大開眼界,一個女子拿起短刃說砍就砍。
不愧是長安城的女子,尋常女子見了刀劍都怯弱的不敢往前。
一邊想著,他便晃**到了嶽西樓。
秦瑤站在門前,張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四目相對,兩人都笑了笑。
他快步朝著秦瑤走去。
“今日丞相夫人來了,我本還想著,讓你見上一麵,或許能謀個機會。”秦瑤道。
青衣男子笑了,“每個地方都有生存之道,我們去屬於我們的地方。即便是遊走在山水間,此生我的墨也能盡寫人間。”
“廟堂有廟堂的好處,山水田園,也是另一番風景。”秦瑤回。
“是啊,似如陶淵明。”青衣男子道。話說完,他又想到了今日周禾的話,此人是有些瘋癲的,隻因這世上隻有他瞧出了聖賢書中的端倪。無人相伴,必是寂寥。
……
而周禾就沒這麽舒心了。
一直到了夜裏,他和念念都在提心吊膽,生怕丞相知道了今日夫人和鄭淮之相見的事。緊張的他忘了去想,為何夫人能確切知道丞相在那家酒肆中。
夜裏越發涼了。
秀芝見周禾還沒走,便走過來問:“白日這樣累了,守夜的事就交給旁的人吧。”
周禾搖了搖頭。
“還有能困著你的心事?”
周禾又歎了聲氣。
“周禾,你有沒有瞧出來丞相和夫人正在商量著什麽事。”
“瞧不出來了,他們商量的事太多了。”
“真奇怪,夫人自己不老實還能讓人想清楚,丞相這究竟是要做什麽呢?”秀芝道。
周禾笑了,“秀芝你這話讓夫人聽見了,她可是要叫了。”
“夫人自幼就這樣。”秀芝道。
“誒?夫人的母親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周禾來了興致,關於盧相的事他聽過許多,但是能教出一個皇後一個丞相夫人的女子,想來也不簡單。
“娘子啊。”秀芝道:“我是娘子的陪嫁。”
周禾瞬間愣住了。
“娘子自幼聰慧,當初憑著娘子娘家的地位,娘子算是高嫁。彼時盧相還不是政事堂丞相,而是禮部尚書。是盧相求娶的娘子,夫人和先皇後都像娘子。”
秀芝望著空中點點星辰,說著這些要被封入塵埃的話。而周禾卻不隻是聽見了盧相夫人的一生,還有秀芝逝去的那些年歲。
……
厚雪死死壓在枝丫上,新樹似乎要撐不住的樣子。可雪還在繼續落著。
“太子。”
“噓!”趙臻組織了身側要說話的宮女。他雙目死死盯著那棵樹,生怕周圍的風給了枝丫最後斷開了力。
“沙~”
趙臻猛然抬頭,看向將雪拂去的鄭淮之。
“太子殿下怕雪壓斷了枝丫,拂去便是,何必一直盯著,膽戰心驚。”鄭淮之道。
“真的能拂去嗎?”趙臻問。
鄭淮之那沒有被外界打擊過的目光,比太子還要純粹些。他眼中的光映在太子眼中,認真道:“能,隻要太子想要拂去,一句話,臣便可幫太子拂去。”
趙臻嘴角微揚,雖說鄭淮之講的東西總那樣虛無縹緲,次次說了一通最後都像是沒說一樣,但卻總能給趙臻一些莫名的自信。
他想到小宮女找自己是有什麽要說的,便回頭問:“怎麽了?”
“陛下讓孫公公傳話來,說是要問殿下的功課,讓殿下提前準備。”小宮女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趙臻道。
這是鄭淮之第一次在宮中聽說有關陛下的事,他見過天子,總覺得天子高高在上,若是讓他同天子說上一句話,都要嚇得打顫。可一想到麵前的太子日後也會成為天子,似乎又不覺得天子是可怕的了。
“陛下很喜歡太子。”鄭淮之道。
小太子輕笑,“也就是你來的巧,從前父皇並不喜歡我。”
鄭淮之馬上道:“陛下整日操勞,能念著太子已經很好了。”但鄭淮之覺得天子如今要親近太子,是因為察覺了自己的年邁,要栽培下一任君主了。
當然,這樣的話不止在太子麵前不能說,就算是天子真的走了,他也要跟著悲傷。
趙臻不想同鄭淮之解釋,鄭淮之於他而言,僅是能讓鄭時言扶持自己就是了。至於日後若是真的登基了,鄭淮之也是個不會被重用的臣子。
“走吧,外麵總是有些冷的。”趙臻道。他倒也不是說話有些冷,隻是常年習慣了與人保持著距離,越是如此,便越難成為讓人願意扶持的皇子。
鄭淮之早已習慣了太子這幅不願理人的樣子,不過就今日的情形,看來太子真的是登基有望。
他跟在太子身後,腳步隻有快些才能跟上太子的步子。
那日見了阿竹後,他本想試探著問阿竹想不想見太子一麵,卻不想,阿竹磕磕巴巴就是為了這件事。先前他已經同太子說過此等事了,想來今日也不難商量。
太子的寢殿隻能用陰暗來形容,這裏就和太子整個人一樣,到處彌漫著悲喪之氣。可一眼瞧去,每一處地方的燈都亮著。
鄭淮之實在想不到究竟為何會讓人覺得如此陰暗。
“坐吧。”趙臻已經先一步坐了下來,瞧了一眼旁邊的太監,對方很快便倒上了茶水。
那淡到不能再淡的茶水令鄭淮之都想告訴太子,不如日後直接飲白水好了,何必再廢這功夫。
不過他嘴角仍是笑著,“多謝太子。”
“你們都出去吧。”趙臻遣散殿中為數不多的太監。
“今日還有什麽事要說?”趙臻問。
鄭淮之有些意外,畢竟他什麽都還沒開口,小太子已經猜到今日要說的旁人聽不得。
趙臻又勾起了嘴角,“察言觀色,無論是在哪個地方都要學會的東西,你覺得呢?”
鄭淮之點了點頭,“殿下說的對,臣一定會好好學。”到了現在他也沒有個官職,以至於太子稱呼他時總是一口一個‘你’。
“臣今日是想通殿下說,出宮的事。”最後四個字鄭淮之的聲音更小了些。
趙臻蹙眉,“出宮?”他自然是意外的,先前他是和鄭淮之說起過這件事,不過是為了試探對方的真心。怎麽瞧著對方的意思是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臣的一位故人來了長安,臣不知殿下是否想去見見?”鄭淮之問。
“嗬。”趙臻覺得對方是在說笑,“我自幼便在宮中長大,從未出過宮門一步。即便是你有什麽重要的故人,於我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
“不,此人隻要殿下聽了,便會想見。”鄭淮之語氣很是堅定。
趙臻挑眉,看來鄭淮之不僅是傻,還有一種旁人猜不透的自信。
“說說是什麽人。”趙臻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剛剛好的溫度。
“政事堂丞相柳安的夫人。”鄭淮之道。
趙臻果真頓住了端著茶杯的時候,與他而言這位夫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是鄭淮之真的能同這位夫人搭上幹係,豈不是就能搭上柳相!
“可是……對方並不認識我。”趙臻道。
鄭淮之搖了搖頭,“太子殿下應該不知道,此人還有一重身份。”
“快說。”
“柳相的夫人是殿下您的親姨母。”
聞言,趙臻渾身發麻,杯盞被他緩緩放下,趙臻眼神飄忽,不知這話有幾分真假。
“你什麽意思?”趙臻並沒有直接相信。他的姨母?難道是太傅口中那個同母親很像的人?可是……可是當年盧氏一族沒有一個人活下來。
趙臻越想,身上一陣陣酥麻感。
等他抬起頭,隻見鄭淮之目光堅定道:“太子猜的沒錯,正是盧相的幼女。那一年,她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
有些呆滯的趙臻鼻尖發酸,他還有機會見到一個和母親相似的人嗎?
腦海中不斷回現出當初太傅的話,‘盧相的幼女倒是和先皇後有八分像。’
“何日出宮?”趙臻問。
“上元節。”
……
明月當空,這個年又到了尾聲的時候。
上元燈節,在宵禁解除的這一天裏,長安街上最為熱鬧。不少未出閣的小娘子在街上會見情郎,滿街燈火,似乎能照出每個人的樣子。但又照不出任何人的樣子。
這一日一早柳安便將自己關在了盧相的書房中。
盧以清在外走了兩圈,見天色漸晚,決定出門。
“夫人,不能出去。”周禾道。
盧以清點了點頭,隨後在周禾的目光中回到了房中。
丞相府上很是安靜,而外麵的喧鬧聲熱鬧在盧以清的心中。這一出好戲牽扯的人太多了,盧以清心中好奇眾人現在都在做什麽?
左相是不是找了一個尚好的位置準備瞧著亂象?鄭淮之是不是已經將太子帶出了宮?今日的宮門會很難出來嗎?陛下呢?會不會在太子出來的這一日想要見太子一麵?
太子呢?在聽到要見自己之後,太子會期待嗎?
還有……柳安呢?他究竟是要做什麽?
想著想著,盧以清打開了門,周禾不在,而王津也從書房的方向走了過來。
“夫人,丞相讓屬下陪著您。”王津道。
盧以清深呼一口氣,“喚上秀芝,我們一起。”
……
房中的柳安尋了一本舊冊子,上麵是盧相記下的一件件事。
天和三年,戶部生變……
字跡從柳安眼中過去,上麵又不隻是一件件小事,更是盧相曾經救過的每一個人。
他難掩心中慌亂,又知道自己不能出去。
戲作假了,沒人會信的。
柳安坐在盧相的椅子上,右手微微搭著,左手將腰間的璋玉握在手心。這玉從他出生起便陪在身旁,柳安不知這玉的來曆,隻知道這是長輩對一個孩子一生的祝願。這位長輩如今又在哪裏?還在世嗎?
外麵的煙火聲在柳安心口綻放,他起身推開門,遙望著天際。若是父親和盧相都在,會斥責這一場賭注嗎?
就連阿竹都不知道這一件事究竟是為了什麽……
……
熙攘的人群中很難發現盧以清三人的身影,她見一個又一個笑著的小娘子,心想,要什麽時候才能和柳安一同走在街上看上元燈節?
“夫人,此處危險。”秀芝忍不住小聲道。
盧以清示意她看向王津。
雖一句話沒說,秀芝還是很快就明白,這件事丞相是知道的。
秀芝沒忍住,歎了聲氣。
“夫人還是要注意些。”秀芝道。
盧以清點了點頭,她不經意掃過四周,沒有在一處停留,不過就在方才她瞧見了一雙眼睛。這雙眼睛的主人,她此生都不會認錯。那可是一生的仇敵——崔遠。
隻是盧以清不清楚這件事能否扳倒崔遠。
正想著,迎麵走來了鄭淮之。
“來啦。”鄭淮之迎上來道。到了眼前鄭淮之才瞧見,阿竹連麵紗都沒戴。
“為何沒有麵紗?”鄭淮之問。
盧以清淡淡一笑,“今日人多,不會被發覺。”
鄭淮之本想說上兩句,但見王津的神色也不敢靠近,隻說:“快過去吧。”
……
馬車從宮中使出,守宮門的人瞧了一眼,還是攔了下來。
裏麵出來一隻手遞過去一塊牌子。
“放行。”
馬車沒有絲毫猶豫,像是從宮門衝出一樣。
就在馬車離開後,宮門被緊緊關上。
一位守著宮門的侍衛道:“今日這般熱鬧,唯有你我二人淒楚可憐。”
“快別說話了,巡邏的來了,你我都沒好果子吃。”
“誒,你說剛才過去那個不會真的是朝臣吧?”
“你什麽意思?”
“今日可不見什麽朝臣過來,況且,什麽朝臣能讓馬車進宮中?”
“不好!”
兩人幾乎是同時想到了什麽,而前麵的馬車已經不見了蹤跡。
“如今怎麽辦?”
“聽天由命。”
隻要是敢偷偷出宮的一般都有些本事,他們兩個侍衛丟了命也就丟了,貴人的命可不是隨便就能沒了的。
……
盧以清一路跟著鄭淮之繞過人群,越走越遠。
“怎麽覺得這一日的人這樣多?”秀芝有些疑惑,記憶裏上元節是很熱鬧,不過人多成這樣還是頭一次。
鄭淮之本不想搭理柳安府上的人,但見她問了自己不說,怕阿竹不開心,便道:“是王尚書操辦的。”
“親自操辦的?”秀芝又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鄭淮之答。
上元節確實和禮部有關係,若是陛下要在這一日出宮,必然是要禮部尚書親自操辦,以免出了什麽岔子,可今日陛下沒有來啊。
正想著,隻聽前麵的鄭淮之說了句,“快到了。”
“這麽熱鬧?”秀芝更疑惑了。
盧以清也有些擔憂,她怕的不是自己,而是這件事必定要到陛下耳中,如此一來……
太子登基畢竟還是頭等大事,盧以清恍然,自己不會是被柳安利用了吧?如今後悔怕是來不及了。
“讓一讓……讓一讓!”一行人衝著這邊的人群過來,他們高舉火把像是要是表演什麽節目。
盧以清蹙起眉頭,“就是前麵的馬車?”
鄭淮之道:“原先這裏不會有人的,我都打聽好了,怎麽就來了一群人將馬車圍起來了。”
“先別說了,過去看看。”盧以清繞過人群,直接衝著馬車過去。邊走邊想著,自己都這樣了,對方怎麽還不下手?
“啊!”盧以清一聲尖叫,讓王津直接將周圍的人丟開走了過去。
巨大的水花濺起,周圍的人也開始叫了,隻是他們叫的晚一些,因為盧以清的雙目始終在馬車上。
馬車落水了!那……車上的人!
“王津!快去救人!”盧以清慌亂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她從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難道對方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太子?”
王津剛跳進水裏,一道黑影直接衝著盧以清走了過來。
慌亂中鄭淮之還沒開口,便被黑影打昏了過去。
……
“出門。”柳安從書房出來,踹了一腳房門。
周禾忙過來道:“丞相可要王津陪著?”
“王津已經和夫人出去了。”柳安道。
周禾震驚的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快。”
柳安的步子確實有些大,周禾跟著隻能小跑,“丞相不用擔心,有王津在的話,夫人應該沒什麽事。”
柳安沒有回答。
“你先去不良帥府上看一眼,我自己過去。”柳安又道。
“不良帥今日應該在外麵。”周禾道。
柳安捏了捏眉心,“他夫人需要人守著。”
周禾了然,“丞相您當心些,屬下這就過去。”
柳安走著走著,心口一疼,趕快扶上了一旁的牆。他也想要停一停,想要問問盧相和父親,這樣做真的對嗎?
……
慌亂中,馬車被撈了上來。
隻是眾人的目光早就不在了落水的馬車上。
“丞相夫人果真漂亮。”
“是啊,怎麽瞧著,還有些眼熟。”
“啊,我想到了。”
“丞相夫人像極了宮中的貴人。”
盧以清站在人群中,任由眾人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連一個眼神都不想給周圍。
是方才突然出現的身影將她推到了人群中,且發出感歎,丞相夫人真好看。
盧以清當時回頭看了他一眼,是個從未見過的麵孔。她故作驚恐之色,心中好奇,此人是否知道他才是那條魚。
雖說眾人已經不關心落水的馬車了,盧以清的心思還在上麵。
這一夜,風聲會傳遍長安城,說她像極了皇上心坎兒上的貴人。
盧以清勾著嘴角,一步步走向湖邊。在眾人意外又惶恐的目光中,蹲在湖邊。
沒有人敢將她推下去,即便是崔遠親自來了也不會犯這種糊塗。
王津突然從水中出來,“夫人,裏麵沒人。”
馬車是空的,水中也是空的。難道太子沒出來?
“走吧。”盧以清淡淡道。
秀芝被人群攔著外麵,王津本想給夫人開條路出來,但即便是拔起劍,圍觀者也絲毫沒有要讓開的樣子。
“丞相夫人怎麽會如此像那位貴人。”
“你還別說,丞相夫人還很像一個人。”
“誰?”
“一想不就知道了!像宮裏的貴人,必然要像誰!”
“盧相的夫人?!”
“難道!!!”
秀芝終於擠過人群來到盧以清身側,“夫人,我們快走!”
“這、這不是盧相府上的那個婢子?”
此言傳到盧以清幾人耳中,不約而同竟然都不是慌張,而是覺得可笑。
看來這預謀的人準備還挺齊全的,就連自己臨時帶出了秀芝,也能跟著動作。
三人從中走不出去,鄭淮之像個死人一樣趴在地上。
“都滾開。”一聲嗬斥,人們逐漸從外層散開,隻見黑著臉的柳安快步走來。
他一把撈住盧以清的手,“回去再說。”
幾人中沒有一個人的麵色是好的。
燈還繼續亮著,匆匆趕來的王澤沒有趕上任何事。隻瞧見丞相帶著夫人從這裏過去,從眾人的七嘴八舌中,他聽見夫人的身份似乎暴露了。王澤心中一緊,這可如何是好!
長安的夜注定要在燈火通明中造出事端。
唯有目睹這一場盛況的崔遠和李侍郎對飲一杯。
“不過,那馬車裏竟然沒人,也是可惜了。”李侍郎道。
崔遠冷笑,“侍郎不會覺得就算太子活著能對我們有什麽影響吧?”
李侍郎歎了聲氣,“左相恐怕還不知道,陛下近日來頻頻召見太子。”
“那又如何?有盧氏的血脈在身上,趙臻就不可能登基。”話說完,崔遠舉起酒杯,兩人碰杯對飲。
崔遠瞧著遠去的柳安,嘴角始終沒有落下,沒想到吧,兢兢戰戰這麽久,最後倒在了一個女人手上。
……
丞相府上燈火通明。
秀芝瞧著夫人站在雪地中,想要給送上一件衣裳,又礙於丞相正在盛怒不敢去。
她越想越奇怪,這事兒感覺丞相是知道的,莫非?丞相知道夫人要出去,怕出了什麽事才讓王津跟著,卻不想鬧出了這樣大的亂子?
丞相府的大門開著,黑夜裏總有那麽一兩個身影過來了幾趟。眼前的消息,無一不是丞相盛怒,罰了夫人一整夜。
一直到了天亮,柳安才從房中出來,“備馬。”
他走過去想要握夫人的手,又怕被眼線瞧到,便忍了下去。
“夫君究竟要做什麽?”盧以清問。她發覺,這既是絕對不是在搞崔遠,即便是陛下召自己入宮,到頭來無非是柳安給自己找的麻煩罷了。
“夫人信我嗎?”柳安問。
“信。”盧以清見他還是黑著臉,心中竟也不覺得好笑,“若是夫君隻是為了讓陛下承認盧氏能活在世上,真的值得這樣一賭嗎?”
“值得。”柳安回。他沒有告訴盧以清,不隻是為了盧氏。還為了他自己。
周禾將馬牽了過來,柳安上去後,又將手伸向了盧以清。
“你要送我走?”盧以清覺得不對,又問:“還是要帶我進宮?”
依著長安城的風聲,想必已經傳到了宮中,陛下尚未召見,難道柳安是要硬闖宮門?
“先上來。”柳安道。
盧以清想,他現在恐怕是沒時間說,她倒是想忍著不問,隻是這般情況隻會讓她慌張。
“去見大理寺卿。”
策馬狂奔的一路上,盧以清再沒問柳安一句話。他似乎並沒有在撒上元節這日準備好麵對發生的事。
……
酒杯落在地上,滾了兩圈到了門口。
“前輩何故如此?”李尤循著聲音抬頭,一把將另一個酒杯砸向柳安。
卻被伸手極好的柳安攥在手中。
“柳安,你還有臉來這裏!阿竹呢?你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李尤朝著柳安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能踩死柳安一般。
“阿竹在這裏。”柳安道。
盧以清忽然探出的頭讓李尤停下了馬上要落在柳安臉上的手。
“我來給前輩送學生。”
“學生?”盧以清有些疑惑,還是先欠身行禮,“見過大理寺卿。”
李尤歎了聲氣,心中怒罵柳安這個不會辦事的,第一次見阿竹分明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如今誰還高興的起來!
“你說說你,多大一個孩子了,還亂跑!”李尤沒忍住,直接對著盧以清開始了斥責。
盧以清怔了。
柳安忙皆是道:“前輩,這是我的意思,不怪阿竹。”
“哈?你的意思?好啊柳安,我看你是真的硬了是吧?要和陛下對著幹了?”李尤簡直不知道柳安在想什麽。
“前輩稍安勿躁。”柳安又道。
李尤冷哼一聲,“如今將阿竹送來不就是怕陛下給你要人?”
其實柳安並非是怕皇上如今要人,而是怕眾人瞧出這事一出好戲,順著戲走,柳安應該給夫人找個藏身之所了。
“隻是想要讓夫人同您學些東西。”柳安解釋道。
“不教。”隻要柳安這小子不低頭,李尤是絕不會幫他的。
柳安歎聲氣,“既然如此,隻能為阿竹另尋一個師父了。”
“你你你!你真是大逆不道!是盧征讓我給阿竹做師父的,豈是你一句話說換就換了的?”李尤一把將盧以清拉到了自己身側。
說實話,盧以清此刻有些心慌。她知道大理寺卿是個信得過的人,隻是這人未免有些暴躁。
李尤深呼一口氣,“我不管你為何將阿竹推到那等地步,她若是現在需要在我這裏,那你現在就走。”
柳安看了一眼盧以清。
“走。”李尤又道。
柳安拱手一拜,“有勞前輩了。”
“夫君!”盧以清想要跟柳安走,被李尤拽住了胳膊。一回頭,她便看見李尤有些嚇人的眼神。
柳安自然瞧上了夫人的目光,“等夫人和前輩學會了,我就來接夫人。”
盧以清垂下頭,沒再往前一步。
“該避避風頭的時候,不要往前衝。”李尤的語氣還不大好。
“哦。”
“別看了,看不見了。”李尤見盧以清一直瞧著柳安離開的方向。
“前輩不也是在看。”
李尤瞥了盧以清一眼,“他讓你跟我學什麽?”
“學詩。”
李尤蹙起眉頭,“我不會寫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