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九九章
盧以清不敢回過頭去, 這聲音實在是嚇人。
她緊咬著牙,努力讓嘴角畫出一個弧度,卻還是在轉頭的一瞬間, 垂下了眼。
上次的事畢竟是有些利用鄭淮之的,雖說最後沒有給他帶來實質性的傷害。
這些日子她想過去讓人賠禮,隻是若這般做了,恐怕這件事會漏出什麽馬腳。若是讓崔遠知道了, 意識到這是個局中局,更是會出事。
“夫人,我要走了, 夫人連瞧也不願瞧我一眼嗎?”鄭淮之又問。
盧以清抿著雙唇,開口道:“坐下說話吧。”她終是不能道出任何愧疚之詞。
鄭淮之從她身側走過去, 坐在周禾身邊,從案上拿過茶壺給自己倒了一壺茶。
“夫人如今也不用避著我了。”鄭淮之道。
盧以清微微抬眼,見他一席素衣, 倒是顯得年輕了許多,“從前也沒有避著。”
鄭淮之卻是笑了,“夫人的眼光向來好, 丞相確實是比我更好的人選。”
“注意言辭。”周禾先開口道。
“不。”盧以清更加堅定的抬起了頭, 笑著說:“八大姓氏可是不得通婚的, 公子怕不是忘了。”
鄭淮之顯然頓住了。
恐怕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他被辭官的事。
“除去這一層,我還輸在何處呢?”鄭淮之追問。
還輸在何處,盧以清覺得這樣的問題本就不應該出現, “沒有柳安,哪來的現在的盧以清?”她聲音很淡, 似乎並不是在問鄭淮之,而是在問自己。
而這一問, 鄭淮之閉上了嘴。
盧以清見他的茶水見了底,抬手給他滿上一盞。對方抬頭時,四目相對,她淡淡一笑,“公子是要出長安了?”
鄭淮之點了點頭,“來長安街上碰碰運氣,不曾想還真是好運氣。”
“如此說來,公子是同我告別的?”盧以清追問。她早聽柳安從那醋話中說出了鄭淮之要走的消息,不過離開長安也好,這裏並不適合鄭淮之這樣的生存。準確來說是當下的亂境不適合。
“嗯。”鄭淮之端起盧以清倒好的茶,小抿一口,“親事我也退了。”
這句話瞬間讓盧以清覺得有些尷尬,還是走吧,鄭淮之再不走,可能連他爺爺的帽子都要一起摘掉了。
或許是見自己沒有答話,鄭淮之接著說:“沒有那份心思,自然也、也不願意耽誤人家娘子。”
“夫人,再不回去,丞相便要著急了。”秀芝道。
還是秀芝會解圍,盧以清鬆了口氣,起身道:“那個,我們就走一步了,若是日後公子回長安,見了麵再續也不遲。”
鄭淮之不好再攔著,也隻是起身拜別。
從這裏酒樓一出來,盧以清便問周禾,“你為何不同我說碰見了鄭淮之!”
“屬下、屬下也沒想到他瞧見自己了呀。”周禾回。
盧以清有些疑惑的蹙起眉頭,“什麽意思?”沒有瞧見的話,周禾又是怎麽同鄭淮之說上話的?
周禾接著說:“屬下從胭脂鋪出來,餘光便瞧見對麵側的茶館中圍坐著一群人,屬下尋思也沒從妹妹口中問出些什麽,不如去碰碰運氣。”說到這裏,周禾抬起了頭,“夫人你猜怎麽著,沒想到被圍在中間的人正是鄭淮之!屬下打算轉身就走的,可忽然聽見他說了一嘴嶽西樓,這送上門的消息,哪有聽的道理。”
說到最後,憨憨笑著,周禾撓了撓頭,與平日那副精明的樣子很是不同。
可盧以清的重點卻不在這上麵,聽完周禾的話,她更是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種事情都敢在茶館中大肆宣揚,真得罪了什麽人,摘得可不止是他爺爺的帽子了。
“回去吧。”她搖了搖頭,沒有多說。多年不見,也想不清楚鄭淮之究竟是如何被府上的人教程這般模樣的。
周禾的嘴卻沒有停住,“這鄭淮之不合心的親事也退了,如今隻有崔家女郎被逼著嘍。”
周禾不說盧以清都要忘了崔淩這個人了,算起來她比自己還要大上一些,也不知是崔遠那賊人不著急,還是崔淩沒有尋到合適的夫郎。一想到這女子那日的話,也是個心氣高的。
隻是想起她,盧以清談不上喜歡。隻要是崔家的人,她半分都不會喜歡。
“你快住嘴吧。”秀芝像是察覺到了盧以清不大歡喜,又道:“誰說崔家的女郎沒有婚配,今日好像就要下聘了。”
“下聘?”盧以清奇怪,倒是沒有聽見半點風聲。
秀芝點了點頭,“聽說崔家的女郎也是不大滿意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
……
本應早早起來梳妝打扮的崔淩一直賴在榻上,又侍從來催她像是聽不見一樣。
直到左相夫人進來,一把掀開了她的被褥,“日上三竿還不起來,你看看哪家的女郎如此!”
崔淩麵色慘白,想要從母親手中搶回被子,卻沒有半點力氣。她雙手捂著小腹,極為柔弱的聲音道:“母親,我肚子疼。”
“裝什麽裝,像是誰沒來過月事一樣。今日是來給你下聘禮的,你連床榻都不下是要折了誰的臉麵!”左相夫人才不管她的死活,今日若是出了什麽岔子,左相隻會怪在自己身上。
“可是、可是女兒又不用見他們。”崔淩還在為自己爭取能躺下的機會。
“好在這是不用見到,他們若是見了你這幅樣子,便要想著不能生孩子,親事怕是都成不了!”左相夫人的言辭愈加激烈,“你看看誰家的女兒如你一般?不為自己父親謀些東西就算了,如今出嫁還是因為對方想要巴結你父親!”
崔淩咬著下唇,額上細細密密的汗珠,疼的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左相夫人卻是已經不滿足於言語上的攻擊,直接伸手試圖將她從床榻上拉下來。
崔淩咬緊牙,用最後的力氣道:“從前父親不是讓我攀上柳安嗎?我向來都是父親手中的棋子罷了,如今,雖是下嫁,但母親敢說不是父親為了拉攏人?”她憤怒的蹙著眉。
卻換來左相夫人更加生氣的麵孔,她隨手拿起一旁的花瓶,徑直砸在了崔淩身上。
周圍的婢子嚇得都跪了下來,有兩個年長些的,上前勸說,“夫人息怒,娘子隻是一時糊塗,出嫁在即,可不能傷到了臉。”
“哼。”左相夫人甩袖離去。
崔淩迷迷糊糊聽見外麵有吹喇叭的聲音,便問:“外麵是在吹喇叭嗎?”
婢子回:“是,娘子。婢子扶娘子起來。”
兩個婢子走上前,將崔淩從地上扶了起來,又扶著她躺在床榻上。
崔淩嘴角露出一絲笑,“這時候吹什麽喇叭,不都是人死了,才吹喇叭。”
兩個婢子聞言,渾身打顫 ,不知說什麽。一個婢子磕磕巴巴道:“娘子,人死了吹嗩呐。”
“哦~”崔淩若有所思,隨後轉頭閉上了眼。
她記得父親給自己定下親事的那日,她正在繡荷包,不小心被針紮破了手指。
一旁的婢子還笑,說她今日就該見紅的。
崔淩也笑,因為那日是她頭一次來月事。
正吵鬧著父親就進來了,所有人在一瞬間閉上了嘴。婢子們的頭低的不能再低,生怕父親瞧見她們的臉一樣。
崔淩也不敢說話,方才這樣亂,定是要被父親嗬斥的。
不想,她沒有等來父親的嗬斥,父親笑著告訴自己有了一門親事,對方是自己從未聽說過的人。全程麻木的崔淩最後還是笑著應了下來。
可父親對她這笑卻又不滿意了,說不過是個下嫁,有什麽高興的。
崔淩低下頭準備聽父親的責罵。父親又說,到了他府上可不能低頭做人。
崔淩又點了點頭,父親便走了。
沒有問自己是否滿意。
她遙想自己年幼時,父親時常將自己帶在身邊,若是第二日要出門,前一日必定要親自教自己一些東西,以便在人群中不失了父親的顏麵。
那時候他是一位慈愛的父親,且受人敬重。
再年長些,父親告訴自己日後定要嫁個好的夫婿,她便問什麽是好的夫婿。
父親說,高高在上的,像柳安一樣。
父親讓自己仰視柳安,聽著他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這種話,漸漸的她也以為自己生來便是要嫁給柳安的。後來確實見過許多男子,少女時瞧著,他們都不如柳安俊美,長大了些又覺得,他們都不如柳安有能力。
素來慕強的心中,隻有柳安了。
崔淩的淚落在枕頭上,這荒唐的一生都是被人所擺布的。
柳安不喜歡自己,父親也是卑劣的。
想著想著,崔淩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她回到了三歲時,她試圖改變這一切,也做到了,最後眼瞧著父親走上政事堂丞相的位置,還誇讚是個讓人驕傲的孩子。可就在父親坐上那個位置之前,夢醒了。
崔淩睜眼,天色都要黑了。
“外麵的人可走了?”她氣色已經好了許多。
“回娘子,走了。”
“母親可曾又來過?”
“夫人沒再來過。”
崔淩試圖從榻上起來,婢子忙圍了上來,攙扶著她。
“跟我出去走走吧。”崔淩道。
婢子們有些為難,“娘子,今日外麵天涼,您的身子……”
“不礙事,隻是在花園走兩步。”崔淩又道,“我想去看看那個池塘。”